《天堂鳥》 - 《天堂鳥》第三章・重逢與訣別

　　一顆炸彈落在了凱爾家旁，屋子梁柱被震得折斷，牆壁碎裂，屋頂無可支撐而崩解，整棟屋子幾乎垮成一片殘骸。

　　年少的凱爾睡眠中起來到屋外上廁所，逃過了死劫，卻目睹了這一切。

　　東方的太陽慢慢升起，凱爾死命的用力，想要搬起那道倒下的牆。

　　凱爾身材比同齡的男孩矮小，留著頭棕色的即肩的頭髮，因為先前還在睡眠的原因沒有梳理而散亂不堪，他的臉上滿是焦急和恐懼。

　　他知道他父母就在裡面，這是他們的臥室！凱爾已經急的眼角泛淚了。

　　「凱爾，需要幫忙嗎？」

　　凱爾身後傳來道，他回頭一看，是鄰居的熱情大叔，他身體非常健壯，凱爾點點頭。

　　兩人一起抓著那道牆，奮力上搬，牆被搬了起來。

　　－－底下是凱爾家人令人不忍入目的屍體。

　　凱爾倒抽一口氣，不禁倒退了數步，跌坐了下，牆失去平衡再次倒了下來，巨大聲響參雜令人噁心的聲響，大量塵土被揚起。

　　他怔怔地看著那道壓死自己家人的牆，久久不語，眼神空洞，他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掏空，什麼都感覺不到。

　　「凱爾……我很遺憾。」

　　大叔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身後他的家人叫喚要他去幫忙，他只能給凱爾一個擁抱，就離開了。

　　凱爾毫無動靜地看著家的廢墟好一段時間，才慢慢站起來。

　　自己如今無依無靠，他需要一個能依附的對象。凱爾腦中第一個出現的就是艾諾爾。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艾諾爾家的方向前去。

　　艾諾爾家窗外看進去一片黑暗，一點動靜也沒有，門也沒有鎖，凱爾推開門進了去，到處找透了都找不到艾諾爾一家人。他心中暗暗擔心，艾諾爾究竟人是否安好。

　　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了吆喝聲，凱爾到窗邊一看，街道上開入了好幾台卡車，上面載滿了……軍人？

　　凱爾無暇去想這些，艾諾爾一家已經不在了，只能看剛才的鄰居大叔肯不肯收留自己了。凱爾想著離開窗戶，出了艾諾爾家。

　　沿著來路回到了自己的家，凱爾見到鄰居大叔一家坐在地上，和幾個士兵交談著。

　　不，不是坐著，他們被綁著，鄰居大叔在最前方，一個士兵手拿槍，和他對著話。凱爾隱身在矮樹林後，接近偷聽他們的對話。

　　「……沒有錢，你剛拿的那些就是全部了！」

　　「說什麼屁話！住的房子這麼好，卻只有這麼點東西？快點拿出來！」

　　「已經沒有了，全都在你們手上了。」

　　「好傢伙！」

　　「碰」一聲，士兵舉起槍托對鄰居大叔的臉就是一下重擊，大叔鼻子鮮血直流，幾乎要暈了過去，一旁的家人啜泣，凱爾閉上眼不敢看。

　　一段時間的逼問後，士兵才退了回來，對一旁的隊友說：「大概真的沒錢，帶走。」

　　他們把大叔一家人捆在一起，丟上卡車，隨著引擎發動聲，卡車慢慢的開了走。

　　馬路多處損毀，因此卡車開不快，凱爾用路旁的矮樹林作為掩護，一路跟著卡車。

　　為什麼大叔會被作這樣的事？

　　凱爾毫無頭緒，只想著如果等等大叔被放下來，自己可以幫他們鬆綁，一起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前方是一片喧嘩聲，一個空地上被放滿了住在這的居民，他們全都被綁著。卡車停了下來，大叔一家被拖下車，放入了人群中。

　　那幾個士兵把他們放進去後，轉頭和一個警察恭敬地報備，那警察和一般派出所的警察不太一樣，全身穿著黑色的警服，頭上黑色的警帽壓得很低，冷酷的表情令人直感到股威壓感。

　　凱爾很是困惑，為什麼大家被捆綁集中到這邊？目的是什麼？他只是躲在一旁靜靜看著。

　　又有好幾台卡車開過來，卸下了一群一群被綁起的居民，過了好一段時間，那警察才點點頭，舉起了手。

　　「跪下！」「跪下去！」

　　所有士兵圍著居民排出了一個圈，頓時開始吼著將被綁著的居民壓下地。居民一個個跪下地，人人開始出現恐慌，黑衣警察看了在場人都跪下了，手便直直揮出。

　　－－槍響大作，所有士兵同時開始掃射，對著居民開始屠殺。

　　凱爾呆住了，痛苦的尖叫聲四散，血四處噴濺，鄰居大叔一家人埋沒在了屍堆中，凱爾受到極度的驚嚇，一陣強烈的乾嘔感湧上，重心不穩，跌坐了下來發出來聲音。

　　黑衣警察一聽轉頭看向凱爾的方向，馬上看見了他的身影，回頭大叫，瞬間幾個士兵便往凱爾這方向來。

　　凱爾撐起自己，回頭就開始不要命的奔跑。他不想死！

　　也許是腎上腺素飆升，或是他本身真的跑得很快，士兵一時之間竟追不上，矮樹林的掩蔽也使士兵們無法遠程擊中凱爾。

　　「小兄弟，這裡！」

　　前面的屋頂忽然伸下一隻手，凱爾不及思考便抓了住，一股強而有力的勁力把他拉了上來。凱爾一上屋頂便臥倒。

　　後面的士兵似乎沒有發現異狀，直直的從屋頂下跑了過去。

　　看士兵走遠了，凱爾才放下膽戰心驚的心，逃過了一場死劫，他不自禁顫抖著，咳嗽聲伴隨著啜泣聲，凱爾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過了好一段時間，心情才慢慢平復，凱爾感覺一隻細膩的手在自己脖子和頭間摩著，在安撫自己。

　　他抬起頭，手的主人－－一個紅髮少女，和旁邊一個壯碩的少年，兩人看著他。見凱爾抬頭，紅髮少女笑了笑，道：「沒事了喔，我們在這是安全的。」

　　凱爾怔怔地跪在地上，接著向兩人鞠了一躬，他的聲音還有些顫抖。

　　「感謝……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別這樣，在這樣殘酷的國家裡，互相幫助本來是應該的。」少年道。

　　凱爾拭去了淚，才比較看清兩人樣貌，兩人的年紀看上去都比自己大上幾歲，壯碩的青年留著精壯的短髮，身體的肌肉線條明顯，給人感覺是那種不拘小節的人，剛拉自己一把的肯定是他。

　　少女留著一頭暗紅的長髮，她五官正挺清秀，眉目間隱隱透著股英氣，是個高挑的美人。

　　「我是艾琳，旁邊剛剛拉你這個叫布爾納頓。」少女道，指著一旁的少年。

　　「嗯，喂，別再偷瞄艾琳了，我知道她很漂亮，很多人都想追她，但她已經是我女友……痛痛痛痛。」

　　艾琳捏了布爾納頓一把，讓他直喊痛，她嘆了口氣，道：「我們在交往是事實，但其他別聽他亂說，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凱爾……艾琳和，布爾納頓嗎……？」

　　兩人點點頭，凱爾繼續說著：「我家人都已經不在了……可、可以讓我加入你們嗎？我事情能自己想辦法，不會拖累你們的……！」

　　提起家人，凱爾鼻頭一酸，差點又被情緒淹沒。意外的，兩人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你在那些士兵前有勇氣逃跑，才不會拖累呢！」布爾納頓拍了拍凱爾。

　　「沒錯……」艾琳話說到一半卻打住，乎用手勢示意兩人噤聲，周圍有點騷動。

　　一個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是個女孩，她看上去和凱爾差不多年紀，臉上滿是恐懼，氣喘吁吁地好像已經沒有力氣了。

　　凱爾焦急地看向布爾納頓，布爾納頓搖搖頭，比了比屋下，又比了個槍的手勢，後面的士兵太近了，如果救了女孩他們都得死。

　　女孩已經無法跑動，她腳步慢了下來，很快後面的士兵就趕上，在他們躲著的屋下抓住了她。女孩被士兵們暴力壓制在地。

　　「……還真會跑，要逮著還費了些功夫。」一個士兵說，他語氣顯然有滿滿的憤怒。

　　「大哥，被這小妮子弄得這麼狼狽，你直接帶回去不就是放過她了嗎？」

　　「你的意思是……」那聲音乎作恍然大悟之音，猥瑣的笑了笑：「嘿嘿，反正帶回去都是要殺，不如先爽一下，物盡其用……我們可是在替國家做事！」

　　那幾個士兵粗魯地拉起女孩，拖進了一旁的巷子裡，女孩最後的掙扎只能悶悶地傳出來。

　　布爾納頓雙目圓睜，青筋從太陽穴冒了出來，幾乎想跳下去和他們拚命，艾琳從後抱住他，才阻止了他。

　　他們三人閉眼掩耳，卻還是能隱約聽見女孩的慘叫聲，凱爾身體顫抖，感到極度的憤怒，然而卻無可發洩，他感覺到這些憤怒慢慢化為一攤攤的黑水，積在了他的心頭，那是種絕望的無力感。

　　＊

　　天亮了起來，昨天軍隊開始撤離，今天一台卡車都沒看見了，三人才決定慢慢的下了屋頂，悄悄離開。

　　曾經美麗的街道，如今布滿了廢墟和坑洞，到處都是死屍，廢墟，和啃食死者的成堆蒼蠅，凱爾不禁悲從中來。

　　這世界人性究竟何在？

　　他們沿著小路離開了曾經的村子，幸虧一路上都沒有遇見軍隊，不久他們離開了小路，進入了只有草徑的荒野，在一處貌似是旅者的經常歇腳處，廢棄的休息棚坐了下來。

　　三人將一些布簾清理乾淨撲在地，布爾納頓找了些木材來生了火，廢棄棚子頓時成了個可以過夜的小營區。

　　夜幕逐漸降臨，三人圍在火旁，討論接下來計畫的同時，也不經意的聊著天。

　　凱爾用一條橡皮筋將棕色頭髮簡單向後梳，綁成了個短馬尾。

　　他問了家鄉為何會被轟炸的原因，兩人的神情變得嚴肅。

　　「凱爾，你知道天堂鳥同盟嗎？」艾琳問。

　　「嗯，有聽大人們說過。」凱爾點頭。

　　「那就簡單多了，現在政府方的說法是我們這個地區有天堂鳥盟員潛藏，剛好村子在匡列範圍內。」

　　「但為什麼會把村子的大家集中起來……又不是每個人都是盟員。」

　　「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其一，這是艾爾倫亞一貫的行事風格。」

　　「你們是天堂鳥同盟的成員嗎？」

　　兩人搖了搖頭。布爾納頓頓了頓，道：「就像艾琳說的，現在這範圍幾十公里內都是艾爾倫亞第二軍警團的攻擊範圍，所以說在整起清掃行動結束以前，我們最好像這樣子，不要過度接近市鎮。」

　　「但糧食和水就是個問題了……」艾琳輕皺眉道，看著一旁的背包。

　　果不其然，在野外躲了幾天後，他們面臨了物資短缺的問題，經過討論後決定賭一把，去鄰近的小鎮補給足夠的物資，接著在野外躲避直到威脅結束。

　　一到了小鎮，只見街上到處是和他們一樣的流民，可見其他的市鎮可能也遭遇了和他們的一樣的事情。

　　三人前行在小鎮，到處都是流民的身影，一間商店都沒開，井水也早已枯竭。就在他們感到焦慮時，前面有個地方聚了許多人，走近一看，是位老太太拖著個大袋子，給一個個難民發糧食之類基本物資。

　　連商店都不敢開了，難道這孤零零的老太太在這不怕被搶嗎？凱爾這麼想，但意外的每個人都很有禮貌，一個隊伍排了出來，沒有喧嘩鬧事的人們，和老太太領取物資後他們的眼裡是感激，不是貪慾。

　　即使身處地獄，人終究保持著人性！

　　三人排上了隊伍，在幾個人主動協助老太太的情況下，隊伍前進的很快，馬上就要輪到了他們。

　　－－遠處傳來一陣騷動，遠遠可以看見許多人往他們在的方向跑，邊跑邊大喊著，因為距離太遠聽不清楚，在他們靠近後，才能勉強聽見內容。

　　「……跑……軍隊來了……！」

　　包含許多隊伍的人，凱爾三人毫不猶豫的轉頭就跑。

　　然而遠方卡車聲和槍聲已經隱約傳來了，恐怕為時已晚。

　　人是跑不過車輛的，卡車聲逐漸變大，槍聲越來越接近，幾聲槍聲在非常近的身後響起，三人周圍開始有人中彈倒下。避無可避，他們鑽進了一旁的小巷子裡，開始在巷弄間穿梭。

　　後方出現粗重的鐵靴聲，終究沒躲過軍隊視線，有人在追逐他們。

　　鐵靴聲很沉重，而且無論他們跑得多快，那鋼鐵聲絲毫沒有落後的跡象，布爾納頓和艾琳表現出異常的冷靜，凱爾也努力讓自己的腳不要顫抖，跟著快速奔跑的他們。

　　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彎，卻在又轉一彎時，他們停住了。

　　「該死的……」

　　死路。

　　已經不可能回頭了，剛一路跑來沒有分岔路口。一旁雖然有窗子，卻沒有著手處能往上爬。鐵靴聲依然響著，這下已經來到盡頭了。

　　也許天已經注定了他們的命運，否則這座小鎮和平了那麼久，為什麼偏偏是他們來城鎮的這天遭到攻擊？

　　凱爾絕望地望著牆，布爾納頓咬著牙，不甘心的心情寫在了臉上，艾琳卻低頭，沉默不語。

　　「怎麼辦，要反擊嗎？」凱爾看著兩人，然而他們除了有些鈍的小刀外別無他物。

　　「這……」布爾納頓也知道，反擊勝算極低，面對荷槍實彈的正規部隊，區區流民何以對抗。

　　他們陷入了沉默，只能聽著鐵靴聲慢慢接近，彷彿通往冥界大門的鐘響。艾琳緩緩地了開口：

　　「……我先了斷了自己吧。」

　　「艾琳……」

　　「那天被軍隊抓到的女孩……我不想變成那樣。」艾琳沉重地說，長長的睫毛低垂。

　　那天被抓到的女孩發生的事深深印在他們心頭，艾琳相貌出眾，被侮辱後殺死對她而言可能是最痛苦的死法。

　　在這樣的情況下，恐怕自我了斷是唯一的路途了。

　　凱爾一咬牙。

　　「我也是，比起被他們殺死，不如在這先了結了。」

　　「沒錯！艾琳，我不會丟下妳一個人孤單離開的！」

　　兩人叫道，聲音響破天際，充滿了決心。

　　「你們兩個……」

　　艾琳看著兩人，眼中現出歡喜的神情，卻又是滿滿的悲傷。

　　鐵靴聲越來越近，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艾琳抽出腰間的刀，舉上了頸旁。

　　她吐息粗重，身體不住顫抖，艾琳故作堅強，但實際上也很害怕吧？誰不怕死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似下定了決心，將刀拉遠，便要抹了下去。

　　……－－！

　　「停下！」

　　玻璃碎裂的聲音，一個身影從窗戶破了出來，在艾琳自刎前撲倒了她，她手上的刀落在了一旁。

　　艾琳忽然被撲倒，顯然被嚇了個不知所措，定睛看清對方的樣子，對方蒙面而看不出相貌，身上的黃色護服上有個小小的臂章，艾琳看了不禁輕呼出聲。

　　「天堂鳥……！」

　　不只是他，接著又有好幾人從窗戶口跳了下來，他們每個都是同樣的服裝，手上是黑色的步槍。

　　凱爾和布爾納頓目瞪口呆，那個撲倒艾琳的人拉起艾琳，對他們說：

　　「放心吧！市民，你們的性命已經不再受艾爾倫亞政府威脅了，請退到我們的後面！」

　　「我們……得救了？」

　　「是的，各位同志，準備上了！願天堂鳥遍地盛開在艾爾倫亞的新土！」

　　「「願天堂鳥遍地盛開在艾爾倫亞的新土！」」

　　凱爾三人退到了巷子後，天堂鳥盟員們則在那人的領導下衝出了轉角，不久槍聲傳來，他們和政府軍交起了火。

　　同盟軍的到來像是一場即時雨，擊退了這地區的第二軍警團分隊，但了解不久後敵人主力會再次攻擊此區，他們快速集結並疏散了倖存的流民。

　　流民大部分和同盟領取了物資後就各自離散，但也有少部分的人留下來，選擇投靠天堂鳥同盟。凱爾三人受了同盟之恩，又目睹了人們的慘狀，因此他們也選擇留了下來，加入了天堂鳥同盟。

　　自那以後，三人開始跟著盟員開始了與艾爾倫亞政府的對抗之路，上了大大小小的戰場，拯救了無數性命，也親眼見了許多戰友的離去。

　　每次見到如此，他們心中對天堂鳥同盟的信念又會多加一分。

　　時光匆匆，五年過去了。

　　五年後的那場戰役，凱爾與傳聞中的獵鷹交上了手，他早已知道自己有一天會碰上獵鷹，也了解和獵鷹戰鬥，如果用正常的交戰方法的話勝算極低，想要打贏他，只能靠不正規的策略。

　　一碰上獵鷹，他那過人的反應力令凱爾出了一身冷汗，與獵鷹對槍無疑於自殺，於是他用貼身近戰的方法纏上了對方，試圖令獵鷹無法還擊，而竟然成功了！獵鷹被封鎖在自己的匕首之下。

　　在交戰的過程中，凱爾總覺得有種無法形容的熟悉感，但想在獵鷹手上活下來凱爾已經用盡了全力，根本無法分神去確認這股感受。

　　獵鷹隨手拔下一根鐵管強迫凱爾防禦，隨後拉開距離掏出了槍，凱爾知道，自己已經輸了。然而獵鷹持槍對著自己卻遲遲不下手，臉上愈發驚訝。

　　凱爾這才看清了獵鷹的樣子，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艾、艾諾爾？」

　　傳聞中的死神鐮刀「獵鷹」，正是當年失散的艾諾爾。

　　＊

　　「……艾、艾諾爾？」

　　凱爾伸手摘下了面罩，說道，艾諾爾看著他的面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當年失散的凱爾，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凱爾……？！」

　　艾諾爾張大了嘴，過於驚喜讓眼角泛出了些淚，凱爾生死不明，這些年來時時想起他，居然能夠重逢。艾諾爾想走上前，卻突然像被急凍一樣停住了。

　　他看見了凱爾肩上的天堂鳥臂章。

　　原本的滿腔欣喜像是被澆了一桶冷水而熄滅，艾諾爾的心冷了大半節。

　　歡喜消失，變成不可置信，又逐漸變成了怒火中燒。

　　艾諾爾走上前，想要質問凱爾，卻被不遠的幾聲爆炸聲響打斷。

　　「你不會……就這樣殺了我吧。」凱爾緩緩開口，問道。

　　艾諾爾輕皺了皺眉，嘆了口氣後放下槍，算是默認了。

　　凱爾看他放下了槍，接著道：「下次月圓的時候，我們在城外的那座小山見，我有話想要和你聊聊。」

　　凱爾說完，將手上的匕首收回腰際，對艾諾爾笑了笑，重新蒙回面便轉身離去。

　　看著凱爾遠去的背影，艾諾爾咬起牙。舉腳憤憤地踢了地上的土壤，那眼神滿是怨恨與不甘。

　　吸了幾口氣，他才慢慢平復，看著凱爾消失的身影，艾諾爾喃喃地道：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還有一次機會。他不會這樣沉淪的。」

　　＊

　　紅髮女性撥開了門簾，臨時營帳外是雜草叢生的荒郊野外，太陽很耀眼，反射了她的紅髮格外鮮明。

　　她從來不會對這種生活環境有所怨言，畢竟身為叛軍能好好活著就不錯了，要駐紮也只有這樣的地方可以選了。

　　一旁駐守的盟員看見她，立刻立正舉手大聲地道：「早上好，艾琳副使！」

　　「不用了。」

　　紅髮女性－－艾琳，她示意盟員免禮，頓了頓後問：「凱爾在哪裡？」

　　「凱爾隊長在靠近溪旁的那個帳裡。」

　　艾琳點頭，直直走了過去，掀開了簾幕，裡頭是啃著早餐的凱爾和布爾納頓。

　　「喔？艾琳，早安啊。」布爾納頓道。

　　「早。」艾琳沒有多打招呼，她看著凱爾，說：「凱爾，你是認真的要去和獵鷹會面？」

　　凱爾放下了手上的麵包，抬起頭來，艾琳臉色非常嚴肅，凱爾點了點頭：

　　「嗯，認真的。」

　　「凱爾，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你現在可是一隊之長，一個天堂鳥同盟的重要人物。」

　　「這和我去與艾諾爾會面沒什麼關係吧？」

　　「同盟不能蒙受失去你。」艾琳手放上桌子，身體前傾道：「……我從來不信任來自政府的人說的一字一句，和一個在政府單位待了多年的人接觸，你很有可能受騙。」

　　「……妳說的都是事實，我沒辦法反駁。」凱爾低下了頭，許久才緩緩道：「理性來說我的確不該冒險……但是我還是想和他見面，我信任他，艾諾爾不是妳說的那種人。」

　　「我還是希望你能仔細考慮一下。」

　　艾琳說，凱爾沉默以對，搖了搖頭：

　　「天堂鳥同盟不缺我一個，我不願和艾諾爾再一次在戰場上相見。」

　　艾琳見凱爾說什麼都不肯退讓，面容露出了苦惱的表情，一旁旁觀已久的布爾納頓這才開口。

　　「我能理解凱爾的心情，和老朋友已經長久不見了，如果不去見對方，可能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這樣的心情真的無法忍受啊！」

　　「但是果然還是太冒險了吧。」

　　「那不如我們也跟去？在一旁守著，如果說有什麼危險的話凱爾不會是一個人。」

　　「這樣……好吧。」

　　看艾琳妥協了，布爾納頓暗暗對凱爾比了個讚，凱爾也用感激的眼神回覆。

　　艾琳嘆了口氣，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道：「那既然如此，這件事可不能讓的四個人知道，傳出去可就麻煩大了。」

　　「這是當然。」

　　微風吹過，帳外樹葉沙沙作響。

　　＊

　　夜色降臨，完美的滿月還在天邊而已，他披著件薄外套，穿著件簡單的長褲，除了因艾琳堅持而藏在外套裡的小刀，凱爾是完全的輕裝。

　　凱爾身後跟著全身包在黑布料下的艾琳和布爾納頓，三人提前到了約定的山丘上，兩人選定了個一旁的石頭，調整好一個既能隨時現身，又不容易看見的位置。凱爾接著手負身後，看著遙遠的城門，靜靜等著艾諾爾的到來。

　　這地偏僻沒有火光，天上的星星一片燦爛，滿月的月光灑在地上，銀白的薄紗溫柔地舖滿了山坡。

　　凱爾總感覺有些對不起艾諾爾，明明說好了要單獨見面，自己卻率先打破了約定。

　　但總的沒什麼關係才對，艾諾爾不是那種會為他人做牛做馬的人，他肯定是為了家庭的生技努力打拼才會加入政府軍吧。所以說只要艾琳他們兩人不要被發現的話，一切都是安好的。

　　看著這月亮，一些童年的美好回憶浮上了凱爾的心頭。

　　假如說艾諾爾真的看見政府的所作所為，願意棄暗投明，進入天堂鳥同盟和他們一同作戰的話……

　　他肯定會和艾琳與布爾納頓介紹他，那個愛笑、堅強、最講義氣的艾諾爾。他們可以一起訓練，一起作戰，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在夕陽下描繪新艾爾倫亞的樣子！

　　－－那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一個身影在遠方的出現打斷了凱爾的思緒，對方慢慢的走近，藉著月光看清對方面貌，正是艾諾爾，他照約定來赴約了。

　　艾諾爾同樣的穿著輕便的衣服，顯然也是輕裝到來。

　　「艾諾爾！」迫不及待等對方的來臨，凱爾迎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抱住對方。

　　艾諾爾退了一步，凱爾撲了個空，他疑惑的抬起頭看著艾諾爾。

　　艾諾爾神色冰冷的像雪一樣，看著凱爾的眼神好似還帶著些許敵意。

　　這下就算是個不諳世事的人也能知道，艾諾爾不抱善意而來，凱爾回憶中艾諾爾的那笑容在他臉上蕩然無存，有的只剩下冷酷，和隱約的憤怒。

　　艾諾爾變了好多。

　　凱爾這麼想，艾諾爾給人的氣息與過往判若兩人，使他不由得感到陣不安。

　　兩人就這麼沉默了好久，空中頓時只剩風聲和夜鶯的鳴叫聲。

　　「艾諾爾……」

　　「為什麼？」艾諾爾緩緩地道。

　　「什麼……？」

　　「你為什麼……要加入天堂鳥同盟？」

　　艾諾爾握緊了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

　　為什麼要加入天堂鳥同盟？

　　這句話代表了很多的意思，艾諾爾對天堂鳥同盟顯然帶著仇恨，艾琳所怕的最糟情況，可能正在逐漸發生。

　　艾諾爾到底經歷了什麼？

　　凱爾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絕不能放著艾諾爾繼續受艾爾倫亞政府的利用。

　　凱爾咬了咬牙。

　　「那艾諾爾呢？為什麼你要加入那幫傢伙？」凱爾反問：「你真的知道艾爾倫亞政府做出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嗎？」

　　艾諾爾一直被蒙在鼓裡吧！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已經發生太多人間慘劇了。

　　凱爾說出了這句話，他只希望艾諾爾明白，他看見的不是全部的事實，政府組織在背裡做出了更多令人髮指的行為。

　　「你真的知道天堂鳥同盟做出的事情嗎？」艾諾爾抬頭反問道，直直看著凱爾的雙眼深處。

　　「天堂鳥同盟袒坦蕩蕩，現世的政府如此多骯髒事擺在那，艾諾爾你難道看不見嗎？」

　　艾諾爾沒有回覆，只是看著凱爾，搖了搖頭：「我們雖然以敵人的身份相見，但總還是有段過往的交情，念在這份交情……凱爾，我不想與你為敵，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離開天堂鳥同盟，現在跟我走。」

　　「……憑什麼？」

　　「憑天堂鳥同盟是個這麼殘酷的組織。」

　　凱爾再也隱忍不住，握拳大喊：

　　「天堂鳥同盟到底哪裡殘酷？殘酷的是政府軍，艾爾倫亞在他們的摧殘下已經變得一片狼藉了，沒有人有能力阻止他們，唯有天堂鳥同盟能帶來和平！」

　　「和平……呵呵……」艾諾爾冷笑了數聲：「……你所謂的和平，有辦法還我父母親回來嗎？有辦法還弟弟回來嗎？」

　　艾諾爾貌似想起來非常不好的過往，五官皺了一下。但隨即恢復原樣，眼神中冒著更深的不齒與憎恨。

　　凱爾全看在眼裡。

　　那樣的反應，好像他們已經不在了一樣。

　　不，等等，難道說……

　　「艾諾爾，你父母，還有弟弟，他們難道……」

　　艾諾爾沒有回答，只是別過眼去，朗聲道：「看來你已經沒有改邪歸正的想法了？也罷，是你率先打破了承諾，所以我打從一開始就不信任這場會面－－石頭後面那兩個人，躲很久了吧！」

　　凱爾心頭一涼，原來艾諾爾早就發現了。黑衣的艾琳和布爾納頓眼見被抓個正著，只得起身，來到了凱爾身旁。

　　艾諾爾看著兩人，又是冷笑了數聲：「我想我們之間已經不必再多說了，凱爾，過去的回憶就捨它而去，下一次再會面，我不會收手。」

　　語落，他轉過身，在月光下踏著大步的步伐離開。

　　凱爾看著艾諾爾的背影，他感到自己無可反駁，卻又是滿懷的不甘。咬了咬牙，凱爾大喊道：

　　「艾諾爾！我們之間還沒結束，明天我還會在這裡，再好好談談吧！」

　　聲音在曠野上迴盪著，艾諾爾並沒有回應，但凱爾很確定－－他聽得清清楚楚。

　　＊

　　踐踏著腳下的青草，艾諾爾跨著大步，憤憤地走下山丘進入了城門。

　　艾諾爾拐入了城內，城牆旁是個黑髮少年，少年臉上有些雀斑，過長的瀏海半遮住了雙眼，少年低頭抱胸靠在牆上，顯然已經等候多時。見艾諾爾的回歸，他抬起頭來。

　　「如何？」克萊頓問道。

　　艾諾爾拔下帽子，舉起手就往地上用力一摔。

　　「－－病入膏肓！已經走到沒辦法救回的地步了！」

　　「……這樣啊。」

　　「我不敢相信，我沒有預期凱爾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步……他現在就是條天堂鳥同盟的狗！」艾諾爾怒不可遏：「那傢伙居然還約我明天再談，簡直被噁心虛假的大同思想衝成了個傻子！」

　　克萊頓點了點頭，沒有回話，艾諾爾粗重的喘了幾口氣，才慢慢的冷靜了下來。

　　艾諾爾吁出了口氣，看著泥土地，好一會才抬頭看向克萊頓，問道：

　　「克萊頓，你覺得該怎麼辦？」

　　「殺掉。」

　　克萊頓微笑著，毫不猶豫地道，好像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欸？這……」艾諾爾躊躇了，可能對他而言，他還沒有預期到此等激進的行為。

　　克萊頓看著艾諾爾的樣子，嘆了口氣：「艾諾爾，你還記得你的家人嗎？」

　　「當然……一刻都沒有忘記。」

　　「假如說艾爾倫亞沒有叛軍，艾諾爾現在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會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弟弟那雙帶著憧憬望著自己的眼神，又浮現在了艾諾爾眼前。

　　假如叛軍不存在的話，他現在一定是個警察，不，是個非常偉大的警察吧！

　　那份不輸任何人的態度，那個不及等待斷臂恢復躍躍欲試於訓練的熱衷，如果成為了警察，他一定會遠遠超過自己。

　　但他死去了，叛軍為了實現他們的「和平」，殺死了弟弟。

　　他直到最後都握在手上的，那張滿蘊著熱情的計畫表，上面絕望的血腥。

　　「我……」

　　「艾諾爾，不要迷惘了，你也不願意看見自己重要的人沉淪－－艾爾倫亞的正義應該遠在不值一提的友情之上，只剩你能做到了，去解救凱爾吧！」

　　克萊頓看著艾諾爾的眼神充滿了堅定，艾諾爾看著那雙眼，感覺自己好像要被吸進去了一樣，他能看見克萊頓對他的義氣，信任，和滿滿的關懷。

　　克萊頓是為自己著想。

　　多麼難得的朋友啊。

　　艾諾爾眼中那份困惑逐漸消失，克萊頓嘴角揚起－－

　　＊

　　月亮微微缺損，風很大，艾諾爾的外衣隨著夜風狂舞。一步一步，他邁向昨日的那山丘，仰見山丘上有三個人影。

　　背對著月色下的凱爾，艾琳，布爾納頓，全身被黑色籠罩，衣服隨著風飄蕩著。

　　三人看著艾諾爾的身形慢慢靠近，凱爾先走了出來。

　　「艾諾爾！」

　　艾諾爾沒有回應。

　　黯淡的月光下，艾諾爾掏出了一把黑色手槍，槍口直指凱爾。

　　「艾諾爾？」

　　艾諾爾依然沒有回覆。

　　凱爾看到那把手槍，有些驚訝。

　　雖然如此，他並不擔心。艾諾爾不會殺他的，這份情誼曾經持續了這麼久，這片刻的矛盾不會讓艾諾爾做出這種事。

　　「艾諾爾，我有好多想說的話，我們昨天實在沒有把話都好好說完。」

　　凱爾向艾諾爾跨出了一步。

　　「我不抱敵意而來，我相信艾諾爾你也不是吧？這把槍只是嚇嚇人罷了，對吧？」

　　凱爾向艾諾爾跨出了另一步。

　　「所以說艾諾爾，我們……」

　　艾諾爾眼神一閃。

　　－－艾琳看到了，她頓時感到全身的細胞開始尖叫，艾諾爾是認真的！來不及確認這股感受，艾琳全身反射性的起跳，向凱爾撲過去。

　　烏鴉騷動的飛起。

　　艾諾爾冒煙的槍口下，是滿胸鮮血，倒在凱爾手中的艾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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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鳥》第三章・重逢與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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