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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家中燈火初上，眾人齊聚餐桌，準備享用晚餐。世顯陪著黎明慢慢走回家，語氣急切卻壓低：「拜託，等一下一定要小心應對。真的不會就裝不舒服，記得嗎？」
幸好，黎明至少還記得清雅與宰權是她的父母，世宰與世賦是哥哥們；至於管家、幫傭、廚師等人，她也算得上熟悉。世顯反覆提醒她注意言行舉止，一有狀況就裝頭痛或噁心，別讓人起疑。 她的注意力全被「即將出現的食物」吸引。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受，某種陌生卻微妙的渴望，像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牽引。
餐桌上，美食滿溢。除了經典中式佳餚，還擺著香煎鴨胸配橙醬、奶油蘑菇湯、蒜香烤蘆筍，以及烤得金黃酥脆的法式迷你馬鈴薯。清雅和宰權看著孩子們圍坐一桌，一如往常，卻又感覺有些不同。宰權的目光不時落在女兒額頭紗布包紮的傷口上，心中難掩不安。世顯卻堅定地說：「她沒事，不是撞的，也不是鬼附身。巫堂來也沒用，因為她……只是受傷，心緒比較混亂。」
那語氣冷靜得不像五歲孩子，更像在預言。
宰權揮之不去的是，那天世顯望向世穎時的鎮定與冷靜，彷彿掌握著他無法理解的秘密。
他那時真的很想請巫堂，卻被清雅輕聲阻止：「先別急著決定。世顯不像在說謊，他說得很真誠。」
清雅雖然也有疑慮，但她知道世顯對世穎的事格外上心，既然他說沒事，就先相信吧。
宰權沉默片刻，點了頭，選擇相信妻子的直覺，也相信女兒只是受驚。但心底那份疑惑仍揮之不去——女兒，似乎真的變了。
他望著她吃飯的模樣。明明是每天常見的菜色，卻像第一次品嚐。臉上沒有往日靈動的表情，反而一邊吃一邊不住張望，彷彿默默觀察整個餐桌。
清雅卻只是微笑，不動聲色地舀了一勺奶油燉蘑菇放到她碗裡，柔聲問：「好吃嗎？今天胃口不錯，再多添點給妳？」
黎明嘴裡含著食物，聲音輕柔而帶些遲疑地點了點頭：「……好呀，這些東西……挺好吃的。」語氣雖淡，卻隱隱透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溫度。
世宰輕輕嘆了口氣，替妹妹擦去嘴角的醬汁，心想：「大概是身體還沒恢復吧，今天的她……不像平常那麼有精神。」
世賦倒是一點也沒注意，自己吃得正香。看到清雅給妹妹添菜，也跟著鬧著說：「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好～來～」清雅笑著又添了些奶油燉蘑菇。
「謝謝媽媽！！！」世賦開心地抱了她一下。
世顯則一邊吃，一邊偷偷觀察黎明的狀況。還好，沒有鬧出太大紕漏。大家頂多只覺得她身體不適，沒多加懷疑。
到了甜點時間，廚房端出一道道精緻點心：開心果達克瓦茲、法式檸檬塔、宇治抹茶千層，還有一盤焦香濃郁的巴斯克乳酪蛋糕。甜香彌漫於空氣中。
黎明面前，靜靜擺著一盤金黃剔透、裹著糖漿的桂花酥。那是世顯特別叮囑廚師為她準備的。
她的眼神輕微一動，這味道，那是在遙遠的過去，在某個容器體內，她曾見過，那時，夜幕親手為一位宮中娘娘烘製這道點心。桂花酥不甚精緻，餅身焦香碎裂，卻承載著一份真摯心意——只為讓那位被迫入宮、與摯愛分離的女子綻放一笑。
那日，娘娘邊吃邊落淚：「在這座宮中，居然……還有人真心關懷我。」那句話，連同她的情緒，一起穿過她的靈魂，深深刻進黎明的意識裡。自那以後，她記住了這點心，不是因為味道，而是因為它承載的這份「心意」。
如今，當她那天透過世穎的身體，終於再次品嘗記憶中的點心時，淺淺一口，那熟悉的味道便倏然浮現。她在心中輕聲低語：「原來……是這樣的味道啊……」那一次，她吃了三塊，眼中閃著微光，在甜香中安然入睡。
她伸手，正準備再次拾起那塊剛端上桌、熱氣微溫的桂花酥——
「看妳那天吃得那麼津津有味，我也想吃吃看！」世賦話音剛落，叉子一插，竟直接搶走了她盤中的桂花酥。
黎明一怔，還來不及反應，世賦已咬了一口，下一秒就被那過於甜膩的味道衝得眉頭緊皺，嫌惡地將點心連同叉子丟回她盤中。
「呸呸呸！甜死人了！還是檸檬塔好吃多了！」
「任世賦！不能這麼沒規矩！」宰權厲聲斥責。
世賦嘟囔著坐回原位，語氣仍帶著幾分不情願。世顯則一臉緊張地觀察黎明，心頭直跳，不知如何是好。
黎明垂下眼，靜靜地望著那塊被咬過、碎裂的桂花酥。某種陌生而灼熱的感覺猛然湧上胸口——像滾燙的氣團卡在喉間，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不知道那叫「憤怒」，也不懂「難過」是什麼，只覺得全身在發熱、發抖，腦袋裡一片混亂，想推翻眼前的一切，想大吼，想揍他。她只知道，她，好像……不想失去那塊點心。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世賦看了，有些得意地笑：「怎麼？又想揍我？」他以為妹妹會像往常一樣追著他打，或嘴上頂幾句讓他無法反駁的話。
卻沒料到——
黎明緩緩轉過頭，眼淚一顆接一顆滑落，啪嗒啪嗒地掉在桌布上。她不懂這叫「悲傷」，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臉上濕濕的，嘴唇顫顫地說：「我的……桂花酥……」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卻像一根細針，扎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裡。
世賦怔住了。他從未看過妹妹這樣哭——她沒有因生氣而斥責他，而是像被打碎的瓷娃娃，靜靜落淚。那模樣，像極了一隻被踩壞羽毛的小鳥，脆弱得讓人不知所措。
世宰趕緊抽出紙巾，輕柔地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痕；世顯則立刻端來一小盤蛋糕和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一邊輕聲哄道：「來，吃點甜的……會舒服一點。」
黎明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接過食物。甜香在唇齒間化開，她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只是胸口那團漲熱慢慢平息了些。她一邊啜著牛奶，一邊小口咬著蛋糕，眼角還掛著淚痕，嘴角卻罕見地，微微彎起。
那，是一抹微笑。
世顯愣了一瞬，隨即悄悄鬆了口氣。還好，甜食對她有效。他第一次，看見黎明「哭」與「笑」，那不是模仿，也不是應付，而是真實情緒的顫動。向來無情無念的她，竟在短時間內，學會了如此具象的情緒。他明白，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入情感世界的第一步。不可思議，也……令人欣慰。
這時，清雅望向低頭沉默的世賦，語氣溫柔卻帶著堅定：「去道歉吧。」
世賦扭過頭，悶悶地嘟囔：「對不起啦……」
黎明抬起頭，臉上還沾著一圈奶泡，語氣輕柔，彷彿剛才的眼淚只是別人的事：「嗯？你說什麼？」這句話讓世賦愈發覺得愧疚。——平常的妹妹，總是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打打鬧鬧就算了。但今天，她竟然哭了。這一次，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真的做錯了。以後一定要……小心點，收斂點。
就這樣，晚餐在甜點的香氣與晶瑩淚水的交織中，靜靜畫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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