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拯救未來逝去的妳，我成了記憶信貸的客戶 - 《第20話：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2）

程雨奈殺死了母親。

那是她小六的時候。

程雨奈啊，是地球上最可愛的孩子。

她遺傳了父親的眉毛，看起來總是格外神氣。

同時，她遺傳了母親的，迷倒所有人的笑容。

她從來很少笑，酷似座蠢蠢欲動的小火山；然而偶爾一笑時，那讓人融化的笑容，讓所有人都不忍拒絕她的願望。

程雨奈知道，每當有所求，只要朝疼愛她的人綻露笑顏，總是會湊效。

所以，她不想濫用，她知道這禎笑容潛藏的後果。

那是每一段關係的「束縛」。

有了愛與被愛的渴望，渴望造成了期待，期待造成了無形的枷鎖，綑住每個人的脖子。

束縛，就是一段關係的本質。

然而程雨奈只是孩子，沒有孩子不渴望擁有快樂童年。

隨著她踏進高小以來，一直缺少父母的陪伴。

母親作為攝影記者，經常要跑調查專題，在程雨奈高小的時候總是廢寢忘餐。

父親曾是個財經記者，雖然忙碌，還能抽空出席家庭活動。在程雨奈高小時，他因投資獲取暴利，激勵他全力投身股市，成為投資顧問及交易員。或許是遇上經濟復甦的運氣，或許是他天賦異稟，他一直以來贏多輸少，讓這個小康之家短短幾年間成了暴發戶。

然而，就跟那些勸喻世人別貪戀錢財的故事一樣，他為了致富，賭上了整個家。他連睡眠或喝水的時間也欠奉，「陪伴家人」這種事，於他而言，是比任何貴金屬更奢侈的消費品。

相比陪伴家人，帶給她們更富裕的未來，是他疼愛家人的方式。

父母的缺席，使程雨奈的心永遠缺了一塊。

她已經厭倦了，厭倦了每次要慶祝什麼，都只是塞來一堆禮物，以及只給她和妹妹吃的外賣到會。

這麼想著的程雨奈，在剛升上小六時，做了最任性的一件事。

那年平安夜，雨愛去了小學的大阪交流團。

她向父母提議去森林露營，就像許多年前父母帶過她去一樣。

一如所料，父親因工事太忙而一口拒絕了。

母親因早前採訪工作扭傷了腿，必須在家休息，因此多番拒絕女兒提議。

累積多年的委屈終於泛濫，她罕有地抱著母親哭了一遍。

然後，她拼盡畢生力氣，綻露微笑。

嘴裏說著天使般的話語，內心住著一隻名為孤獨的魔鬼。

當母親看到那微笑，立刻喪失了拒絕的選項。

⦾

那時，程雨奈只是個小學生。

對於到了哪個森林露營，她已不太清楚了。

那夜很冷很靜，周遭的樹又高又密，把渺小的她倆重重困死。

她記不起，深夜無人的林木，是如何竄出那群人的，這根本就不合邏輯。

程雨奈還抱著那本錯版的《挪威的森林》上冊，就被母親拖著就跑。

母親說，不要回頭看，拼命跑。

母親叫程雨奈丟下書，她卻堅持拿在手中。

不知往哪裏，跑了多久，到了哪裏。

在林木密麻的山坡上，母親絆倒了，事實上她扭傷的腿就不好使。

那群不具名的男人，手持利器把她倆圍著，把母親抓了起來。

程雨奈後來知道，這群人是母親正調查的勢力人士，他們正從事某種非法勾當，並威脅母親交出調查資料——但這些程雨奈才不管。

她拼命拿書往抓住母親的男人砸，她忘記了自己在這裏，並不會被任何人疼愛。

接下來發生的事，可能有十幾分鐘，也可能只有幾秒。

那是程雨奈畢生最可怕的記憶。

好幾個壯實粗野的男人，把程雨奈牢牢抓住，挪來一把鎅刀就往她的雙腿割，血流如注。他們一路享受凌虐的過程，一路對母親吐出種種猥瑣的威脅說話。

山坡上，只有這對母女的哭嚎，以及男人們癲狂的笑聲。

就像人間地獄。

直到母親以驚人的氣力擺脫背後的男人，一把勁撲向程雨奈。在母親向抓住程雨奈的男人揮拳之際，那把鎅刀亦插進她的喉嚨。

當程雨奈恢復神智，她驚覺自己在山坡下，剛剛應從高處滾下了數十米之多。

她身上還掛著母親贈她的相機，抱著母親給她的《挪威的森林》。緊抱著她的，是奄奄一息的母親。

母親把沾血的鎅刀塞至程雨奈手中，拭去她臉頰的血，聲音微薄。

跑。

妳先跑，向前跑，媽媽休息一會後，會跟上妳的。

記得聽爸爸的話。

記得疼愛妹妹。

一家人要幸福喔。

程雨奈不記得，那對血淋淋的雙腿是如何跑動起來的，卻連要跑到哪裏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一件事。

母親扭傷小腿，行動不便，程雨奈事前完全是清楚的，但她還是強逼她陪自己露營。

她認為家人，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所以她就一味苛求更多。

一切盡是束縛。

她的存在，根本就只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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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雨奈哽咽，咬緊下唇。

「我殺咗媽咪。喺森林殺咗媽咪。用我嘅笑容，用呢段關係嘅『束縛』，將媽咪絞死。」

她一直，活在罪咎的循環中，飽受折磨。

「自從嗰晚起，我就失去咗笑嘅能力。簡直好似，笑呢樣嘢從我人生中被剝奪咗一樣。每當有一絲笑意，就會記起媽咪死前，叫我跑嘅景象。我胸口……就會有噁心嘅感覺。媽咪話一家人要幸福，但呢家人明明就係我拆散嘅……原來，只需要一個笑容就可以殺死人。咁沉重嘅代價，我點承受到？」

她就此成了從來不笑的女孩。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承擔不起。

「雨愛佢……講乜嘢……『對唔住』？呢一切嘅不幸，都係因我而起嘅，點解道歉嘅係佢？」

程雨奈終於按捺不住，淚流不止，渾身抖動。

「媽咪一定好討厭我……冬甩，你都一定好討厭我，係咪？」5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9aIvrQm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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