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如 - 第三章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也有一種英雄回家的優越感覺。

章子如對這個單位很有好感，優雅的裝修，不太誇張的陳設，向西北的一個大窗，望出去濶落開揚，當是時日落斜陽，映照得室內橙橙黄黃，格外浪漫，感性非常。那三間睡房，最大的那間當然用來做主人房，最小的是預備用作嬰兒房，三百多呎的空間，發揮無限的設計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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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算年尾與男朋友結婚，三年之內，與男朋友生個四、五個小孩，她的男朋友十分強壯，是個消防隊長，雖然事業一般，但心繫社會，勇毅忠誠。她約定中介兩天後，與男朋友再來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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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離去時，她突然聽到「砰嘭」一聲的沉雷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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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麽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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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聲音？我沒聽見有什麽聲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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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沒聽見？是砰嘭的一聲，很沉實，好像有東西，從高處跌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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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真的沒聽見啊。或者，是大厦卸垃圾時，撞到垃圾槽的聲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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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七點鐘，這麽早就倒垃圾？」章子如不再深究，隨着經紀離開，離開前還用手機拍了幾幅照片，傳給她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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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章子如帶着她的男朋友到來，她男朋友叫做陳雄，是個高級的消防隊長，他對 32 樓 A 這個單位的買賣和物業狀況，一直都在留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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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個陳雄，就是那個堅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消防隊目。一路上，陳雄心情暢快，他對這裡的環境十分熟識，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無法解釋的親切。他很清楚，凌霄閣的這個單位多年來只有兩度易手，大部份時間都在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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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棟大廈曾經大火。這裡，他撲滅過沖天火災，搶救過很多居民。現在，他將會成家立室，在這裡置業安居，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也有一種英雄回家的優越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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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陳雄很快便決定，用 2,760 萬買下這個物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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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歷史易被遺忘，這個物業，今天已經回復到市場應有的價位。陳雄毋需按揭，一次過付足樓款，他說這錢是投資賺回來的，這些年金股暢旺，他運氣奇佳，單是股票的買賣，已令他的資產價值升了幾十倍。經紀十分興奮，20 多萬的佣金平平安安的袋入了口袋，還有年尾分花紅。但他不夠我開心，2,760 萬實實在在的存入我的戶口，這個陳雄真夠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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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陳雄熱愛消防這份職業，努力工作，忠誠地當個消防隊長。他平日克勤節儉，愛己愛人，同事都很尊敬他，讚他優秀出色，品行超卓。即使他在投資上大有收獲，作風卻低調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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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雄功績彪炳，七年來，他有過三次升職的機會，三度被指名晉升地域指揮，但他都一一拒絕。他拒絕升級並不是因為他學歷遜於別人，而是他不喜歡坐在辦公室內平凡過日，他喜歡第一個衝入火場，走在同僚的最前方，讓他那強而有力的雙手，施展無比的大能，挽狂瀾於既倒，入火海救蒼生，他愛死了那種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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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用他那強而有力的雙手，撲熄火災拯救難民，看着他們絕望無助的雙眼，感受他們渴望不死的哀求。然後，將他們一個個救出火海帶離災場，他就有種無比的滿足，說不出的興奮，他愛死那種痛快的滿足和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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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危危險險，她終日心驚胆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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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如當然不認同陳雄的想法，他今年 27 歲，做前綫的消防工作算是年紀太大了。不知有多少次，她威廹利誘，勸他退居二線，要就升職加薪，不要就轉為文職指揮後勤。她很清楚陳雄，知道他無父無母，工作是他的熱愛，不二的精神寄托，要他退下火線，唯一的方法就是結婚，結婚之後生幾個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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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定定的生活，或者可以改變他的工作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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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如想不到，她向陳雄提出的這個要求，他即刻便應承。於是，他們置業，而且立刻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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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業安居之後，如她所願，他真的退下了火線，放棄他那救人救火的前線工作，不再堅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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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陳雄退下火線的，並不是追求安定生活的節奏，她怎樣也不會想到，是這樣的變化，使他廹於無奈，放棄他繼續追求走在最前的工作，救火救人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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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婚後，過着沒有多大改變的生活，她有朝九晚五的寫字樓工作，他繼續擔任滅火救人的消防隊長。消防員假期好入息高，她已經差不多忘記了要勸他退居二線的企圖。可是，安穩正常的日子過不了多久，就有了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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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半年，陳雄沒有了以往對工作的那份熱衷，對上班也減了興趣。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他當值期間魂不守舍，沒精打采，表現强差人意。每次行動，他不再站在前面，卻是落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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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令如此堅強的一個陳雄，有這樣 180 度的改變？同僚都說，他成家立室後，變得珍惜生命，甚至打睹，他的老婆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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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沒有人叫他救火雄郎。他已經很久沒有走在同僚的最前方，用他那強而有力的雙手去救人救火；他已經很久沒有了那種無比的滿足和興奮，那種他愛死了又說不出口的痛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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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如看在眼裡，却問不出個所以來。陳雄只說是心理失調，看過了醫生，應該很快會好。他答得輕鬆，但表情却騙不了人，看在她眼裡，知道他有難言之穩，心裡很不好受，難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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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很奇怪的動物，越是要穩藏的就越想公開，越是不想說出來的就越想對人說出來，特別是埋藏在心底裡被抑壓着的思想和情感，你越問，他就越不講，你越不問，他就越想講。所以只要有三個人的地方，就不會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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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陳雄下班回家後，悶悶不樂，好像天要塌下來，人要即時死亡似的，沮喪的程度比過往更甚，因為她已經有七天沒有問他｢到底發生什麽事｣這個問題了。今天，她問起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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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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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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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麽事？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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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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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到底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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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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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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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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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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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我好辛苦呀，我很害怕，我怕我失去工作，我怕我不能再救人救火，我怕我被同事嘲笑，我怕我被上司責罵，我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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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不用怕，有我在你身邊，你還怕甚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叫你這樣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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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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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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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不知為什麼，兩邊肩膊突然很痛，軟弱無力的，差點連消防喉轆也拿不隱，更莫說揮動鐵撬、斧頭和木棍。今天，我差點穿不到襪子，連提起雙手也幾乎不能，還不知明天能否披得起那件重 4,000 克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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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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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做個消防員，不做消防員，我可以做什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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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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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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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工作過勞或者不小心扭傷了嗎？」她知道她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她知道丈夫身為高級消防隊長，向來訓練有素，不會因為工作時的姿勢或者用力的不正確而扭傷肩膊，而且，隊裡已經盛傳，說他經常躲懶，不再像以往般的勤力，怎麽會工作過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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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最近我很少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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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看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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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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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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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可能是肩膊的靱帶損耗發炎，積勞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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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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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底片上，看不出有這個跡像，但徵狀却十足相似，反覆檢查 X 光照片，也沒有任何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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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有什麽建議？要怎樣才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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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靱帶損耗，就不會完全的好，要多休息，不能做雙臂太過用力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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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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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懂得做個消防員，不做消防員，我還可以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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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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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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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看心理醫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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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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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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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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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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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辦法，我只有申請轉做後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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