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Suddenly - 不要

公車上滿載的人潮，使兩人距離頗近，鞋尖對著鞋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放學後一起回家變得理所當然。

突然公車一個急剎，人群不受控制的往同一方向傾倒，推擠讓王正一鬆開握住的鐵桿，幸好及時被拉住手，才不至於跌倒。

鞋身交錯，冰冷的指尖隨著車身的晃動，如劃火柴般，一次次輕撓過他的手掌，瞬間即逝的火花在心裡綻。

好想逃，身高不足無法勾到上方的拉環，王正一決定將雙手放進自己的口袋。

「你會冷嗎？」

「嗯⋯⋯」

車身晃動他腳步踉蹌，不過再次被穩住。

「那我勾著你吧。」

「不需要。」

「哦。」夏曦優放手。

他微慍皺眉。

「等等去你家寫功課。」

他撇過頭不理會。

「還是勾著吧，要是有傷謝承又要說我打你了。」

手臂被拉住，有人的眉頭平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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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歌曲彈這首。」

振筆抄作業的夏曦優停下動作，抬頭瞧他手上攤開的樂譜，曲名OP3什麼的，密密麻麻的兩頁，還有一堆看不懂的記號。

「哦～我聽學姊說你不是不彈琴了嗎？這首該不會是要我彈的吧？」

王正一征住，他們兩個私底下有在聊天嗎，是用手機？用電腦？抑或是面對面？

依夏曦優健談的性格，兩人一定聊得很愉快吧⋯⋯

夏曦優丟掉筆，下巴依靠在他左肩上翻頁，「這對我來說太難了，有沒有簡單一點的？」

「不能再簡單，鋼琴彈奏也在評比範圍內。」

「可這難度，我連兩個音節都彈不來。」

「你可以練習到會為止。」

王正一稍轉頭，夏曦優的臉龐就在他旁邊，微妙的距離。

「每個人你都會靠那麼近嗎？」

「蛤什麼？其他首怎麼也那麼複雜啊。」

翻頁的手沒停下，沒多在意他的提問。

「走開，離我遠一點。」

王正一闔上樂譜本貼到另個人臉上，夏曦優動作很快地也伸出手，把他的手掌扣住。

「我要跟老師說你歧視病人。」

「你⋯⋯放手⋯⋯你感冒明明好了⋯⋯」

想到兩人一起⋯⋯一起⋯⋯抱⋯⋯抱著睡好幾天，他不禁紅了臉。

此刻王正一看不見樂譜本後面的神情。他本想舉起左手拉開，可手臂就像在公車上一樣被勾著。

「換一首簡單的，不換就不放。」

「⋯⋯不行⋯⋯要拿到第一名才可以⋯⋯」

「為什麼要拿到第一名啊？」

「除了第一名其他都沒意義。」

「意義是三小，林北只聽過義氣。」

「啊？什麼？」

「電影台詞啊，電視台最近都在播這齣，你沒看過？」

「沒有⋯⋯看電視⋯⋯是浪費時間。」

「哦是嗎？我就喜歡⋯⋯」夏曦優加重握力，「浪、費、時、間。」

手掌傳來疼痛，王正一哭了出來。

「你想看嗎？六日我拿DVD過來。」

「⋯⋯不⋯⋯要⋯⋯」他嗚咽回答，聽起來如同一隻等著被屠宰的可憐幼獸。

「是不是也要準備播放器啊？」夏曦優捏了捏他的手掌問。

「⋯⋯唔⋯⋯不要」

「嘿嘿還是你想看一些刺激的？」

肩上的重量沒了，樂譜本掉落至地上，夏曦優忽然一個巧勁，將他轉到正前方。握住他的另一隻手，轉為十指緊扣，笑容燦爛，語氣輕佻說：「愛情～動～作～片。」

他的淚珠安靜地往下掉，眼眶與耳根泛著紅。

為什麼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放，是新的欺負方式嗎？雖然不是很疼，可這種欺負方式讓他心跳好快。

他需要冷靜冷靜。

「你⋯⋯你能不能⋯⋯正經一點⋯⋯放⋯⋯放手⋯」

「你先回答我再放。」

「我都不要。」

「哦～～」夏曦優挑著眉，若有所思的拉長音。「那我也不要。」

「放⋯⋯我⋯⋯我⋯⋯你⋯⋯」他吞吞吐吐，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王正一深呼吸，試著讓自己的情緒平穩。就算大哭，眼前的這人還是不會放手的。

「我要去廁所，你放手。」

「要去就去啊，還是我帶你去？」

他怕夏曦優真的會把他「帶到」廁所，再拖下去也不是辦法，迫於無奈他只好答應，「就換一首⋯⋯簡單的⋯⋯你放手⋯⋯」

「啊可是現在沒有那麼簡單了，因為已經過了十分鐘，要加收利息。」

「無恥。」王正一小聲的說，他感到手掌被扣的更緊。

「嗯？你剛說什麼，太小聲了沒聽清楚。」

「我說好。」他嚼唇委屈的低下頭。

聲音明明比剛更小聲，夏曦優這次卻有聽清。

「那就這麼說定了。」他心滿意足的放開手，下一秒，王正一頭也不回的衝出，直奔上層房間躲在裡面，不肯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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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中午吃飯時間，謝承拿著空碗覓食，夏曦優則打開教室前方角落的班級電腦，熟練開啟影音網頁。

幾個在附近的男同學湊過來，「怎樣？」「看刺激的哦？」「ㄟ很懂喔。」

三人有默契的搭肩勾臂組成人牆，把螢幕遮了起來，「呼呼嘿啊」地發出怪聲。

留在座位上溫習功課的王正一，默默聽著他們講話。

「小女孩？」「蛤？變態，她才七歲。」「你這禽獸。」

「這個是聖誕週要比賽的英文歌啦。」

「吼無聊。」「走啦走啦，餐廳吃飯。」「快點吃完打球。」三個同學風風火火的離開教室。

夏曦優側身，拍打椅背。

啪噠噠—啪噠—啪噠噠。

這節奏王正一每天早上都要聽到，他的心思早不在課本上，如同蛇聽到笛聲，乖順的走過去，站到夏曦優身旁。

播放鍵按下，童音響起：『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skies are blue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 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 』

童話般溫暖的歌詞，配上天真無邪的嗓音，聽起來相當療癒。

「就這首吧？怎樣？我彈你唱。」

「嗯，剩兩個禮拜，你練的起來嗎？」

「可以啦，我跟學姊約好了，她午休會過來琴房教我彈。」

影片沒有暫停，小女孩繼續唱經典情歌。

想到琴房裡，夏曦優的身旁不再是他，寂寥感倏地湧上王正一的心頭。

「⋯⋯不行⋯⋯」他小小聲地說。

「蛤？為什麼不行？」

「她⋯⋯」王正一低頭，雙手握拳揣著自身外套下擺。

「她⋯⋯彈的沒我好⋯⋯」

「嗯？她不是上次升旗時，因為得獎被表揚嗎？而且為什麼要彈的比你好才可以啊？」

「⋯⋯學姊國三了，課業重⋯⋯」

他不作解釋，直接說了第二個理由，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

「她有說過，確定會直升高中部了啊。」

「她⋯⋯很會吃⋯⋯」

「蛤？干這什⋯⋯」

「咳咳咳咳、咳、咳——」

後方的謝承嗆咳的兇，打斷他倆的對話。

「辣、辣死我了，夏曦優你的便當是怎樣？水、水⋯⋯」

「那又不是我的。」

於此同時，王正一跑出了教室。

「吼你看都是你吃掉人家的便當，人跑掉了。」

謝承放下水壺，說：「三小我才挖兩口，明明就是你們在吵架。」

而且還是為了一個女人，他都聽到學姊這個關鍵詞了。

夏曦優提著兩人中餐來到秘密基地。如他所預測，人就坐在台階上，抱膝埋頭。

「喏，午餐。」他拿著保鮮盒推王正一的頭。

之前人跑回房間是慌張困擾的表情，剛剛則是像小孩被搶走玩具的模樣，焦急著想拿回，卻無能為力，委屈巴巴的令人心疼。

「不要。」王正一帶著鼻音腔調回。

一樣的是，都哭了。

「謝承不是故意要吃你的便當，他本來就會到處亂蹭飯。

你要是不喜歡，我跟他講一下，讓他以後別吃你的東西。」

「不要。」

「是不要跟他講，還是不要吃飯？」

「不要。」他頭也沒抬，跳針式的回答。

夏曦優放下保鮮盒，坐到身旁，慢慢地順撫著他的頭。

這是在生悶氣鬧彆扭的小孩嗎？外表看似14歲，實際上內心只有4歲的名偵探——

「呵呵。」

王正一聞聲，總算看向他，以手心擦過雙眼，口氣不如前幾次堅決，說：「不要⋯」

「哦？工藤正一肯吃飯了嗎？」

「⋯⋯不⋯⋯要⋯⋯」

「好吧，那就給謝承好了。」屁股都還沒完全抬起，衣角就被輕輕捏住，「哦？」

王正一撇過淡紅的側臉，收下餐盒。

「青椒給你吃。」夏曦優夾菜到他的餐盒裡。

「不⋯⋯不能⋯⋯挑食。」

「哦？那花椰菜也給你。」

王正一先吃完飯，他拿出英文單字小疊卡背誦，等待另一人。

「剛吃飽就讀書，不會消化不良嗎？」

他沒回答，手翻過下一張，讓他消化不良的，不是書。

王正一糾結思考著，直到夏曦優吃完飯要走人，單字小卡還停在同一頁。

他深呼吸，以飛快的語速說：「窩@&一」

「蛤？你剛說什麼？」

「我說——」

王正一緊張的破音了。

尷尬出糗，他一下子洩氣下來，垂低頭快哭出來，細聲說：「我教你。」

沒等到回應，他揣著不安抬頭。

另一人面無表情。

王正一的鼻頭一酸，也是，他這種人，憑什麼教別人？

手中的小卡被握到變形，他跑下樓梯平台一拐彎。

「啊，學弟——」

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在走廊另一端揮手。

學姊笑著說：「怎沒看到夏日，該不會跟我一樣想翹鋼琴課吧？」

他漠然點頭打招呼。

走廊窗外灰雲遮去陽光，雨水要下不下。

學姊望著天空，說：「有一次的比賽，我連作夢都在彈指定曲目，結果連第一輪都沒入圍。之後好幾天明知道該進去練琴了，可是腳怎樣也動不了。」

學姊離開窗邊走到門前，王正一跟著她移動。

「我只是盯著裡頭鋼琴。沒有勇氣繼續，卻又不甘心放棄，就像這種天氣卡著。」

鐺——鐺——鐺——鐺——

「學姊。」

午休鈴聲響完，夏曦優總算出現。

「不好意思哦。」他以胳膊勾住王正一脖頸，「這傢伙突然說要教我，所以⋯⋯」

「啊？所以是⋯⋯」學姊有點沮喪，說：「不用我了嗎？」

「抱歉啦，我賠妳起士蛋糕。就上次去美食街時，妳狂盯著看的那家。」

他比劃著，王正一順勢被往後拉，後腦勺貼到他胸膛上。

「等等等⋯⋯」學姊轉而害羞，她笑著拿起文件夾半遮臉，露出月牙彎般的雙眼，說：「我沒一直看吧？有那麼明顯嗎？」

「對啊妳沒一直看。」

「嗯嗯。」她大力點頭表示認同。

「只是口水滴到地板上而已。」

「啊——討厭欸。」

她嬌嗔，不經意的觸碰夏曦優的手臂，他投以明媚微笑。

濕冷的空氣參雜一絲男女間的淡淡曖昧氣息，夾在中間的王正一，瞬間變成透明人。

「好啦好啦，譜給你，我要回去睡覺了。」

「謝謝學姊。」夏曦優笑著單手接過，另一支手臂還是箝制著王正一，「對了蛋糕十顆夠嗎？」

「哈什麼十顆，我哪有那麼會吃。」

「是麻？沒有『很會吃』啊。」夏曦優在說到重點三字，還挑釁的捏了另個人的肩膀。

言語動作間，都是對學姊的袒護。王正一的心如溫度計裡的水銀，直線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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