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 Suddenly - 朋友

「來哦，大薯一份一百，限量十份。」讓人口水直流的炸物香氣，瀰漫著整間教室，引起不少騷動。

「我要。」「我也要，超久沒吃到了。」「這裡要一份。」「還有嗎？」「⋯⋯」

雖然大家剛吃過中餐，可青春期的胃是無底洞。大人告誡不准多吃的垃圾食物，是同學們的最愛，薯條很快銷售一空。

「這次是誰翻牆出去啊？」有好奇的同學問道。

謝承點著手中的百元鈔，笑得嘴巴快裂到耳朵，呵呵說：「王正一啊。」

剛才因搶購薯條鬧哄哄討論的同學們，立即安靜下來。

是他們現在腦海中所浮現的人？橫看豎看都是屬於「乖乖牌」的王正一？

嘩嘩嘩！

教室又再次充滿熱烈的討論聲，彷彿油鍋內的薯條噼啪作響。

「真的嗎？」

「想不到他會爬牆。」

「平常看他體育課也不怎麼動。」

「好猛，黑瓶子裝醬油。」

「對啊，完全看不出來。」

「欸不過你們說，依他的身高要怎翻牆回來？」

王正一雙手提著塑膠購物袋，仰望超過他身高一倍的圍牆。

要怎麼回去？

圍牆對面似乎有什麼動靜，一縷栗棕色的頭髮微微冒出圍牆邊緣，接著整張臉孔隨著聲音慢慢往上。

夏曦優神色淡然地跨坐在圍牆上，他扭身將另一邊的鋁梯拿起，輕輕鬆鬆得放到他腳邊。

水氣模糊了王正一的雙眼，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除了傷心外，也是會哭的。

「謝、謝謝⋯⋯」王正一踏上校內車棚時，低聲道謝。

夏曦優沒有看他一眼，扛著鋁梯自行走走出車棚，他怯生生地跟在背後自言自語。

「那個我多、多買了一個蘋果派，蘋果派⋯⋯蘋果派⋯⋯派甜甜的很好吃⋯⋯給、給你⋯⋯」

「Stay.」夏曦優在一間辦公室前停下來，轉身面對他，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王正一透過門上的小窗偷偷觀望，夏曦優正在歸還鋁梯，還跟校工有說有笑。

過沒一會夏曦優走了出來，他迅速跟上。

天空灰雲壟罩，兩人沿著高聳的圍牆，肩併肩沉默踱步。這裡是校園的邊陲地帶，除了光禿禿的樹，其他什麼也沒有。

王正一不時往旁邊偷瞄，突然夏曦優轉過頭來，他慌亂地撇過臉，直盯著圍牆走路。

身旁傳來細微的竊笑聲，手裡的袋子被小小拉扯。

「給我吧，你再不回去，謝承的薯條都要冷了。」

夏曦優的口吻明顯放軟了，王正一順勢鬆手並停下腳步，囁嚅問：「為、為什麼禮拜六沒有帶DVD來？說好要一起寫作業的。」

聽到這話，前方距離一步之遙的夏曦優也停下來，頭不回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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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我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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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吹過，兩人頭頂上方的枯枝輕輕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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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業沒交，你這樣會害我的成績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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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人緩緩轉身，勾起嘴角，輕巧地說：「你不會自己去圖書館借影片來看嗎？」

王正一從夏曦優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笑意，頃刻明白自己又搞砸了，為什麼他那麼不會說話呢？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哈啾——」夏曦優以手肘遮掩打了個噴嚏。

「我、我⋯⋯」

王正一急著想解釋，又被第二個、第三個噴嚏打斷。

他拉下外套拉鍊，想給夏曦優披上，但還沒完成動作，一個溫熱的東西貼上胸口。

「你自己吃，再見。」夏曦優說完就放手，揚長而去。

王正一黯然地撿起地上的蘋果派，照著謝承先前的囑咐。避開人潮，來到教室大樓較遠一側的樓梯「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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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承坐在階梯上，低頭看著手機簡訊，他先是聞到食物香氣，才發現王正一到了。

「你來的剛好，夏日要我跟你說。他下午請假，比賽要彈的曲子他會找家教學。」

「他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哪知道，要不你自己問問？」謝承撥通號碼，將手機螢幕面向他，「一分鐘三十塊。」

「不、不、不、不不不用——」

「衝啥毀？」夏曦優輕微的鼻音從手機傳出。

王正一攥緊手中的袋子，僵在原地不敢動。

「ㄏㄚˋㄏㄚˋ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謝、承、是、北、七⋯⋯」

聲音越來越小，手機畫面接著暗掉。王正一「呼——」得，鬆了好長一口氣。

謝承挑眉收回手臂，認真地說：「拒絕霸凌，勇敢說不。你好好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讓夏日別再欺負你了。」

王正一低頭緘默。

「要不⋯⋯我幫你去跟老師說，比賽順便也換人吧？」

「不、不用，夏曦優沒有霸凌我，沒、沒有欺負我。」王正一啞聲，結結巴巴地回覆。

「蛤？」謝承一臉狐疑，揮舞著手機比手畫腳。

「他不是踹了你？還有上禮拜五又打了你巴掌對吧？圍巾八成也是他撕的，不然沒人有那怪力，現在又叫你買早餐跟中餐。」

他越說越激動，提高了音量說：「如果這不是霸凌那什麼才是霸凌？」

「這、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王正一的聲音也跟著他大聲起來。

「蛤？你這是那個啥摩斯還愛斯基什麼什麼的症候群，欸我一時想不起來。反正我勸你珍惜生命，遠離夏曦優！」

「不、不是的。」

王正一抬起頭將身體站直，眼神閃過一絲微光，聲調變得堅定。

「夏曦優教會我很多東西，我也跟著他去做好多以前沒做過的事情。有他在，我開始期待上學，每天都想見到他。」

無法理解的謝承直接呆滯了，任誰都看得出來，夏曦優以欺負王正一為樂，他手足無措的反應，成了夏曦優的快樂泉源，正常來講討厭都來不及了不是嗎？

謝承左思右想，推斷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呃⋯⋯你是不是沒朋友？這世界上還有很多不錯的人，你可以多多跟別人交流一下啊。」

王正一眼簾半垂，輕握手裡的蘋果派。

「我只要夏曦優⋯⋯當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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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的客廳，DVD光碟退出機器，隨後被收進外盒。王正一將圖書館借來的書跟DVD，放入帆布袋中。

他乘坐電梯來到一樓的大廳，挑高公共空間內，一棵華麗的聖誕樹傲然矗立，銀閃閃的禮物盒倒映在發亮的磁磚上，樹上則綴滿金光熠熠的藤飾。

他在樹下仰望，頂端遙不可及的星星。

「弟弟早啊。」大樓保全向前打招呼。

王正一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在附近，才吞吞吐吐回話。

「早、早安⋯⋯」

空氣冷冽，白色霧氣隨著兩人的對話，徐徐湧動又消散。

「今天好冷哦。」

「對、對啊⋯⋯」

「好像好幾天沒看到你那個朋友了。」

「嗯嗯⋯⋯」

「他每次來都笑臉笑臉的⋯⋯」

「我、我要去上課了。」

王正一打斷了保全的話，落荒而逃般地衝到戶外。他不明白，怎從昨天下午開始，班上的男同學就一直過來要找他「聊天」，現在連保全都來跟他搭話了。

就在此時，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靠近，停在他身旁。

「上車。」

穿著便服的夏曦優，懶洋洋地從後座窗戶探頭出來，聲音聽起來模模糊糊。

王正一一坐進車子，馬上感受到明顯的溫度差異，車內溫暖舒適。

「早、早早安⋯⋯」

夏曦優望向窗外，淡淡地「嗯」了一聲，兩人各自靠在車門旁邊，中間隔著王正一的書包、帆布袋與外套。

「你、你剛睡醒嗎？」王正一攥緊制服下擺，小心謹慎發話。

「對。」

「影、影片心得⋯⋯你⋯⋯寫、寫了嗎？」

「沒。」

「我、我這裡⋯⋯有DVD⋯⋯借、借你⋯⋯」

「不用。」

「早早早餐⋯⋯你、你想吃什麼？熱狗蛋餅⋯⋯好、好不好？」

「噗——嗯哼哼，我要睡覺了。」

夏曦優脫掉鞋子抬起雙腳，輕輕推下中間的物品，自然地躺倒，將頭枕在王正一大腿上。

王正一往前微微弓身，咬著嘴唇，他望向窗外試圖轉移注意力。建築物與車流變得稀落，車子似乎駛離了市中心。

他不禁問道：「要去哪裡？」

「去你沒去過的地方，做你沒做過的事。」

夏曦優的語氣仍然平靜，他側身撈起剛推下的外套，先是嗅一嗅再用臉頰磨磨蹭蹭，隨後抱入懷中，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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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度蔓延，觸及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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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一感覺自己的腳趾在發熱，熱氣像是從四面八方湧入，又像是從他體內散發出來。車內宛如一個運轉中的微波爐，他被困在旋轉的熱浪中，逐漸融化。

他的手輕輕伸向中心，就在即將碰觸的一刻，他猛然停住，心中警鈴大作。不行——不能再犯第二次錯誤！他努力控制呼吸，開始默背書本上的文字。

車子駛進山區，淺褐色的樹林在車窗外不斷倏地掠過，最後車子停下，司機向他點頭示意後離開。

開關車門帶來的涼意，讓夏曦優悠悠轉醒，「⋯⋯到了嗎？」他恍惚坐起身。

兩人走出車子，踩著稍軟的泥地，清新的空氣隨著呼吸灌入肺部。四周是一片靜謐的樹林，偶爾遠處傳來啁啾鳥鳴，為這片寧靜增添些許生氣。

「走這裡。」

夏曦優帶著王正一走入一條隱蔽的小徑，他似乎還沒完全清醒，被地上的樹枝踉蹌一下。

王正一伸手欲扶，但夏曦優自己站穩了。他尷尬地將手縮回，沒想到另股冰涼的觸感貼上了他的掌心。

兩人走得很慢，慢到彼此的雙手都開始感到潮濕而溫熱，慢到霧氣飄渺散去。他們靜靜穿過樹林，來到一個開闊的空地。

冬日晨曦穿過光禿禿的樹枝，投下淡淡的金色光線，照亮了眼前的木屋。

「這裡⋯⋯是哪裡？」

「我的招待所。」

「招待⋯⋯鎖？」

「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來的哦。」

柔和金光包裹著少年，笑容如同太陽一樣燦爛。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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