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卡短篇 - 神明

神明也许有通天地之大能，却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如果不遵守，换来的也许是神形俱散也说不定。

我当时遇到他只觉得有趣得紧，于是随手点拨一番。哪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就这样结下了我与他的不解之缘。

一条长虫一朝成了精。

善缘孽缘犹未可知。

天象显出他乃颠覆三界的关键，一时之间天界言传此精人人得而诛之。可他受我点拨方得此道，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既天命如此，接过便是。

我化身下界将他养在身边，将我所得所知皆尽数授予。他七窍清明，很快便修得了人形。

精怪样貌本就上乘，他更是得了仙缘，样貌远不是一句倾国倾城可以言语。

下界一待数百载，他在日夜修炼下法力想当然是日渐高强，甚至可与我一战。虽不敌神祇百位，自保也是绰绰有余。

他虽法力高强却不曾作恶，日日侍奉在我身侧，不曾有过半分怨言。

我想的是他日与天界一战他若能有能力保住自己，便不至于灰飞烟灭。

他却说他本就是受我点拨，一身法力也皆是为我而修，要护我周全。

甚至说，要与我相守。

我听罢只是一笑置之，却管不住一颗凡心。

我虽天神却也有心，我自是明白天道不日必毁之却也管不住七情六欲。但这些话我未曾告知，这样的话不管如何都应该烂在心里。

天界寻得我踪迹劝我取他性命作为回天界的投名状，我面上答应，请他们吃酒等待。

实际上喝的却是我独创的醉神酿。我劝他独自离开，我虽私自下界却也贵为神祇，他们不敢拿我如何。他若落到他们手上必死无疑，我若留下还能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他执意要两人一起离开，我只得打伤他与他翻了脸，劝他识相快些离开免得我难做。

他愤愤离开，我被带回天界问责。

当时我尚不明白我与他的缘就是他颠覆三界的理由，而他要的，只不过是与我相守。

我被带到天界不过一刻，他便冲了上来。

他说先生不喜他动武，于是他便不动。他对我说：我只动了天界，他们动了先生。

明明诸神百家轮流战他，他的法力却好像用不尽似的，一时之间震慑住了天界诸神。

只有我明白，他已经耗掉了自己的内丹，只是为了护住我而已。

诸神皆败，他嘴角溢血朝我走来，「先生可要舍弃这神体与我共赴来生？」

我笑了笑，闭眼运法燃尽神力，一时间火焰覆盖着肉体熊熊燃烧。疼，却不及心疼。

「也罢，此生种种是我欠你的。」

我上前拥抱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用最后一丝神力护住他的灵魂不至于因内力过耗而受损，否则难入轮回。

我的声音轻如细丝，「只能来生再还了。」

轮回转世，我本该是不记得的。

许是执念深重，我还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我本是一条长虫，得先生点拨修成精怪。当时曾想过若我不是天象所显的那个关键，结果可会有何不同。

后来想想，一切本就是命数。

先生本就是因为不忍我尚未得道就殒命才再次下界寻我。若我非此命数，也不会遇见先生，更与他日日夜夜共处百来载。

所以对此我不曾后悔过，甚至庆幸我乃是颠覆三界的关键，才得以延续了我与先生的缘。

唯有一事，我悔。

我邀先生与我共赴来生，他与我赴死。我后悔了，明明该要他好好活着，来世我去寻他。

明明总能寻到的。

那时我依稀见他毫无犹豫消去自己一身神力自毁神体。我想他当时该是多疼。

我只是害怕。

怕我一人入轮回，再不能遇见他。

但我转世至今，也从未遇到先生。

后来我得一仙人托梦。

她说先生早已转世，虽没有前世记忆，与我的缘却并未消散。

「他在原地等你。」她说。

我顷刻间了了她的意思。可我转世后曾到与先生同住的山间看过。那里分明早已消失，不管是原先的屋院还是通往的小径。

都像是被人抹去了存在。

我再到此地的时候，屋院又再次出现了，和原先分毫未差。

可先生分明没了记忆。

我走进院里，终于看到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向我问好，问我可是途经此地的商旅。

「先、先生……」我唤他。

他朝我走来，不曾掩饰身后的几条狐尾，「这位小公子怎的好生有趣，见了我这尾巴还不害怕的人倒是世间少有。」

如今我成了人，他却是投生为精怪了。

那位仙人说早已转世，看来确实是早了不少。

许是当初我大战天界后的惩罚令我延误了好些时候，错过了能与他一同转生为人的时机。

他化为精怪，应当是在等我。

我压抑内心波澜，「先生为何建这一处院子，非要建在此处，还建得如此模样？」

他眯着眼睛回忆，似乎是习惯性的在这院里踱步，「我在梦中遇到一个漂亮仙子，她说我命中缘分就在此处，我便来了。」

「至于这院子样貌，我开始修行之后总能梦到，后来那仙子引我来此等人，我发现这里与梦中那处分毫未差，便依着建了。」

「来得也不久，近几个月的事情。」

他说完转头看我等我回应，明亮的眸子比起以前阅历世间无数的先生倒是多了几分神采。

也许年少时的先生便是如今这副模样，就连思考时候的踱步也是先生旧时的习惯。

他还能梦到这处场景，看来那位仙人功不可没。当时也忘了问她名号，看来我该为她建庙添香。

我想了想，委婉道：「我亦梦到一位女神仙，他说我要找的人在原地等我。」

「竟有如此巧合？看来是同一位仙人了？」他本就生得极为脱俗好看，如今转世成狐妖修成人形也没有半分妖媚样子。

倒像是个小狐仙。

「嗯，看来是的。」我还在懊恼，那位仙人心善，下次若有机会也许我该问她的名号。

给她建个姻缘庙。

「那我在等的人，莫不就是小公子？」他凑近到我跟前看我，浅色的琥珀眸子倒映出了我的样子。我能看到自己脸上的红霞已经染到了耳根。

「是……」我伸手捂着脸别过头去。

「你叫我先生，我们可是有什么渊源？」他说完应该就想明白自己从未见过我，又补了一句，「前世？」

看来先生聪慧依旧。

他带我进到里屋，听我将故事娓娓道来。

「我不是你的先生啊……」听罢，他摇了摇头。

我想和他说你是，却也无从开口。就见他站了起来，道：「行吧，那就将记忆取回。」

先生的执着当真也是一如既往啊。

「只有你保留两世记忆，这对我不公平。」他斜睨着眼睛看我。

看来先生上一世的脾气被磨掉了不少。至少待我认识先生时，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面上都已是毫无波澜。

「别啊你们！」旁来一个女声，是那位仙子。她应该是听我们讨论要去地府讨记忆急疯了，从门外冲了进来。

「是您前世对我有恩我才引你们相认的，再多就不能够了！」仙子对着先生说。

「仙子可是掌管记忆？」我问。

「是啊但是……！」仙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说：「那仙子将我前世的记忆取走罢。」

先生看向我。

先生前世比我经历得多了，就连那些小性子也被磨了去。那想必不是什么开心的记忆。如果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那还不如不要了罢。

成神上万年，那些记忆过于沉重。而我当年成精不过百载，丢了便丢了吧。

最重要的，我方才已经找到了。

我没有多解释，只是和仙子说：

「拜托仙子了。」

她的表情很复杂，可能不敢相信我居然不是要回复先生的记忆，而是要消除自己的。

我转头握住先生的手，「先生，如此便公平了。」

「勉强……算公平吧。」他应当是参透了我的想法，此时看起来有些口不对心。

「待我失了前世记忆，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拜托我什么？」

「拜托先生将我看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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