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 - 二十四、劍拔弩張

巳時，百草堂，萬物蕭然，寂靜無聲。

沈輕雲和李玉荻兩人今早都起得晚了，也不升火做飯，簡單梳洗之後依偎在一起，在地爐上煮些水就著廚下剩的麵餅烤著吃了，雖然粗疏，兩人一起吃什麼都覺得有滋有味。

「天冷了，柴火用得凶，要不我再去多劈些柴吧。」

李玉荻噗嗤一笑：「這話你半個時辰前就說過啦！也沒看你起身，還只管握著我手做什麼？」

「要不一起去吧。」

李玉荻還不及回話，屋外遠遠已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是三哥來了麼？」

「不止，有三個人。」沈輕雲面色一沉：「先回妳房裡關上了門，沒叫妳就別出來。」

待她進房後，他握起了他的劍。

「老四，是我。」魏東陵在門外率先打了個招呼：「七妹和笙叔也來了。」

聽得來人還有蕭鐵笙，沈輕雲不動聲色，他的心很定，手上的劍握得更緊。

說話間，三人已進了百草堂前廳。

一看到沈輕雲沉著握劍的架勢，蕭鐵笙首先皺眉：「你這是做甚。」

「您老人家大駕光臨，小輩不敢怠慢。」

蕭鐵笙聞言面無表情，只是目光銳利地刺向沈輕雲。

魏東陵立刻打著圓場：「老四你先把劍放下，天冷著，大家爐邊烤烤火坐下說話吧。」

沈輕雲看著荊無雙和魏東陵，沉默半晌才收了劍，領著三人往地爐邊走去。

魏東陵率先靠著地爐坐下，依次給荊無雙、蕭鐵笙讓了座，沈輕雲也坐向三人對面。

荊無雙這時才開始細細打量沈輕雲。兩個月未見，他還是一般的丰神俊朗挺拔不群，身上的青布舊衣，也難掩他絕世劍手的風采。

但是有些什麼不同了。

荊無雙從沒在他身上看到過這樣從容安穩又堅定的樣子，哪怕他知道眼前三人來者不善。

此心安處，無所畏懼。

這樣的安穩從容堅定無畏，是因為誰？

荊無雙甚至還未見到李玉荻，就已方寸不安。

還是魏東陵先開口：「老四，我們三人今日來是要帶走杜若姑姑。」

「杜若姑姑不在這裡，」沈輕雲緩緩道：「昨日阿行一死，她就已逃離百草堂，不知所蹤。」

三人聞言都是一震。

「你怎能讓她走？」魏東陵驚呼。

「不是我讓她走的，」沈輕雲看著他：「她逃出百草堂時，你和我就在這前廳說話。」

「那就是……」魏東陵想到了是怎麼回事，一時語塞，便沒把話說下去。

荊無雙先是沉思接著問道：「那麼這位杜若姑姑走的時候，李姑娘人又在哪裡，難道也一起走了麼？」

「當時她在照顧堂中其他傷患，沒有離開。」

「但是她讓杜若姑姑離開了是吧。」荊無雙盯住了沈輕雲的雙眼。

沈輕雲沒有接話。

「幫主看到了，我是怎麼說的？」蕭鐵笙冷然：「李玉荻就是程元振的傳話人。」

「她不是。」沈輕雲搖頭：「我昨天已對三哥說過了，阿行是第二個內應，杜若姑姑是阿行的傳遞人。」

「這一切都是李玉荻在故佈疑陣。」蕭鐵笙還是面無表情，目光卻嚴厲陰森：「真相是她自己和孫時行裡應外合竊取幫中機密，再把這事推到一個不相干的僕婦身上。這僕婦現在不知所蹤，或許已經被殺了，那就更是死無對証——李玉荻這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響了些。」

沈輕雲看向蕭鐵笙，不發一語。

「你心裡不服？老四，你畢竟太年輕，年輕人一時大意被個小姑娘家耍弄了，我可以體諒。」蕭鐵笙傲然看向他，冷冷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為了易水幫，只要你現在把李玉荻交出來，不用半個時辰我就能讓她在你面前承認所有的陰謀詭計。」

「我不會把她交給你們。」沈輕雲一一看著三人：「想帶她走除非我倒下。」

蕭鐵笙冷然：「你真以為你能以一擋三？」

他袖中的判官筆看似就要出手。

眼看一言不合就劍拔弩張，魏東陵又出面安撫：「沒這回事，自家人哪能真動起干戈來了？老四你也別怪笙叔說話不留情面，實在是事態急迫。你要知道，大管事也失蹤了。」

「淳于仲通？」沈輕雲不覺動容。

「是啊，七妹的探子昨天翻了一日，都找不到他下落。」

沈輕雲腦內風馳電掣：「大管事手裡掌握著幫中全部機密……我記得他也是左手劍。」

「現在你知道事態嚴重了？大管事就是我們在找的第三個內應，但他現在不知去向，如果真的讓大管事和程元振聯繫上了，易水幫只怕在劫難逃。」

沈輕雲還是沉吟著，又問向荊無雙：「淳于仲通會不會已經出了長安城？」

「應該不會。我問過了，他昨日一出家門就去了春風館。春風館的夥計說當時他神色如常，跟著不久他離開春風館，之後就不見蹤影。他的家人一個沒少在家等了他一夜。」

荊無雙搖搖頭：「如果他真要出長安城，那只能是昨日白天裡的事，我們在城哨處也都打點過了，十二個城門都沒有他出城的蹤跡。」

「妳既這麼說，淳于仲通就一定還在城裡。」

「長安城實在太大，光憑我們的探子遠遠不夠。我會先找些長安惡少在十二個城門盯著，只要他沒出長安，甕中捉鱉，總是能找得到人。」

「妳也認為淳于仲通就是第三個內應？」

荊無雙冷冷道：「除了他也沒誰了，他是左手劍客、掌握幫中機密，又湊巧在這種時候下落不明，要人不疑心都難。」

沈輕雲沉默著，半晌又道：「只有先把淳于仲通找出來，才能知道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鐵笙一直不發一語，突然沉聲道：「淳于仲通的事且擱一邊，李玉荻的事必須先交代清楚。交出李玉荻，其他的我們可以再從長計議，不交出人來，老四，你就是在和整個易水幫為敵。」

沈輕雲沒回應蕭鐵笙，只看向荊無雙：「七妹，和妳商量件事。」

「四哥說吧。」

「我不想和你們兵刃相向，但我也不能把她交給你們。」

沈輕雲輕聲道：「我可以向妳保証她真的不是內應。七妹，給我一些時間，我答應妳，我會找出第三個內應交到妳手上。」

荊無雙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她的四哥。

這些年他永遠和她保持著冷淡的距離，除了任務，在她面前他從來不多說一句閒話，他有多久沒能這麼平和恬淡地和自己說話了——卻是為了另一個女人。

不曾是為了她，並且永遠也不會為了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只是在這短短的一刻，若無其事一樣的幾句閒話家常裡，她就失去了一直以來的心之所繫、心之所嚮、心之所愛。

接下來，自己到底該怎麼做？

油然而升的失落和挫敗感讓她心緒低沉，但與生俱來的驕傲倔強讓她又振作起來。

這是他對她的請求。

只有她可以回應他。

「我知道了，」荊無雙淡淡道：「我會先停下幫中一切行動讓所有人全力追查淳于仲通。你這裡的事我會請三哥幫忙，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月之內一定要幫我找出真相。」

沈輕雲聞言鬆了一口氣，蕭鐵笙聞言卻是面色鐵青。

「我們先走一步，四哥不用送了。」荊無雙走過他身邊時停了下來，又嘆了口氣，輕道：「讓她出來吧，姑娘家躲了這麼久怪可憐的。」

沈輕雲聞言一怔，荊無雙卻不再看向他。

就這樣吧，她要離開了。

也許早該如此。

然後她就大步出了百草堂，把另外兩個同行者撇在了後方，裙袂飛揚飄動之間，所有的惆悵感傷意難平都好像被拋到了天外。

她纖細修長的背影看上去是那麼瀟灑堅決，那麼明豔無雙。

魏東陵望著她的背影，似乎有些痴了，然後他也跨步跟了上去。

蕭鐵笙還是鐵青著臉，定定望著沈輕雲良久，才出了百草堂。

沈輕雲走出門口目送著三人離開，他還在思索著荊無雙最後的那些話。

這時，他的背後傳來一個輕輕的腳步聲。

「不是要妳別出來麼？」

「我總不能一輩子待在房裡吧。」李玉荻自後方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方才一直很擔心你。」

「沒事的。」

「不可能。」李玉荻走到他面前，墊起腳尖捧住他的臉，認真看著他的眼睛：「你們沒打起來，他們也沒把我帶走，實話告訴我你答應了他們什麼？」

看見她這麼認真的樣子，他只是笑：「真沒什麼，我只是要在一個月內找出第三個內應交給他們而已。」

「只有一個月，第三個內應是誰你有眉目麼？」她滿眼寫著擔憂。

「暫時沒有。」他握住她雙手：「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妳安心留在百草堂，我會請三哥找人保護妳。」

「我不能只是待在這裡等人保護，等你一個月，」她眼睛水潤潤的，眼眶都紅了：「讓我幫你。」

「那好，門邊風大，我們回屋裡，妳也幫我想想接下來怎麼做。」

倆人回到地爐邊，沈輕雲把方才四人的談話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所以你也覺得你們那位大管事就是第三個內應？」

「我其實很懷疑……妳不認識淳于仲通所以無法想像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的劍法雖高，性情卻懦弱膽小，入幫二十餘年一直待在春風館做著跑腿送信的工作，這樣二十多年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人，真的會是第三個內應？」

「聽起來的確不像內應。這樣性情的人要怎麼搜集幫中機密？」

「這倒不用擔心，身為大管事他掌管幫中機要庫，所有幫中要傳遞的機密會直接送到他手上也由他手上發出去。可以說除了幫主和三哥之外，他是幫中掌握最多機密的人。」

「為什麼會讓這樣性情的人當幫中的大管事呢？」

「老幫主在時就一直是這樣了。」

沈輕雲回憶：「很久前我聽老幫主說過大管事年輕時本是右手劍，有一回任務他右肩中了對手三枚淬毒的附骨釘險些喪命，雖然由當時的幫中神醫取出，但右手劍威力已失，之後才改練的左手劍。雖是半路出家，但他左手劍法的確高明，守著幫中機密、聯繫傳遞任務倒是遊刃有餘。」

「幫主說這兩日淳于仲通的家人一個沒少？」

「一個沒少，都還在家裡等著他回去。」

李玉荻思索了一回：「我覺得，幫主很可能找錯了。」

「找錯什麼？」

「找錯地方了。」她以手支頤：「如果大管事有心逃出長安一定會先安頓好一家老小。現在他家人一個沒少，他出長安的可能不大，守著城門不會有結果的。」

「就算他人在長安，但長安城這麼大，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找得到人。」

「我擔心的是找到了恐怕也沒用。」她無奈嘆氣：「你試試明天先往幾個地方找找吧。」

「哪些地方？」

「我想想，長安城裡大哥曾和我提過的……城南荒廢無人的坊區、東市西坡資聖寺旁的幾處暗巷，還有子城西南隅獨柳樹附近。」

「那些地方。」沈輕雲表情凝重：「妳是懷疑大管事……」

「還有長安狗坊。」李玉荻睨他一眼：「你們老把人丟在那，應該和掌管狗坊的狗坊使關係很好吧？不妨問問他這最近可有什麼來路不明的棄屍又被丟在了他那兒。」

「我知道了。」他自己尋思一回，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想法。

沈輕雲眉頭蹙得更深——如果真如她所想，那真相只怕就更難查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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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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