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謠 - 三十七、彆扭心腸

林間薄霧繚繞，蒼苔染徑，楚玉梔離了荷月塘，一路往玄劍山莊快步前行。

阿洛……阿洛他竟然、他竟敢……楚玉梔滿腔怨恨咬牙切齒，為了什麼原因生氣已經不重要，但是洛城風嚴肅冷漠的眼神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阿洛從來沒有這樣子看過自己！

自己做了什麼？明明有錯在先的是江遠舟，自己不過是想教訓討厭鬼一下，為什麼要被如此責難？

為他挑選的那件掛子，質料、剪裁、顏色、手工，全部都是很好很好的……才買幾天的新衣服他說撕就撕，還是為了救一個討厭鬼！

楚玉梔愈想愈氣，低著頭也不看路橫衝直撞，一不留神就和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瞎了眼麼，誰讓你撞姑娘這一下的，」楚玉梔退開一步惡人先告狀，狠狠罵道：「為什麼走路不看路？信不信姑娘先廢了你一雙招子？」

卻不料和她撞了個滿懷的人竟是朱少英。

「玉梔妹子？」朱少英微訝，滿眼關心：「妳怎地一個人在這兒，阿洛呢？」

楚玉梔滿腔幽憤全是因為洛城風，哪堪在這時還聽到他的名字，朱少英這一問，她眼淚便如斷線珍珠，忍不住撲簌簌掉下來。

「嗚嗚……」

看她哭得悲切，朱少英也不免怔了一下。

「玉梔妹子先別哭，」朱少英遞過一方帕子：「我記得那邊岔路上有個亭子，我們到那亭子裡坐坐，妳擦擦眼淚，告訴我是怎麼了。」

朱少英又勸又哄把她帶到岔路旁的亭中坐下，楚玉梔還是哭得淒涼，沒完沒了。

朱少英極具耐心，也不說話，只在一旁陪她坐著，待她哭聲稍歇，才輕問：「是江幫主害妹妹傷心了？」

「怎麼可能？」楚玉梔啞聲恨道：「他惹我生氣一刀宰了就是，有什麼好傷心的！」

朱少英當然也知道，便順著這話悠然道：「那想必是洛兄了？」

楚玉梔不說話，癟著嘴又掉了一滴眼淚。

朱少英看著好笑起來：「怎麼？說到江幫主便是一刀宰了，說到洛兄身上，這一刀便是捨不得了？」

楚玉梔恨恨道：「我有什麼捨不得的？阿洛再敢這樣、他再敢這樣我就……嗚嗚……」

一句話都說不完便又趴在桌上啜泣起來。

「妹妹別哭了，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就會好些的。」朱少英安慰道：「等妳緩一緩，我聽妳說。」

楚玉梔又難過了好一會，才抽抽搭搭斷斷續續地把荷月塘邊的事說給了朱少英，只隱去君思肖和朱憐憐那一節。

「這樣啊……」朱少英也搖搖頭：「這事的確是江幫主不對在先，不過洛兄阻止妳對江幫主下狠手也沒有錯。」

「怎麼沒錯？」楚玉梔立刻不服氣：「阿洛是我的……我的護衛，他一向都站在我這邊的，他這次怎麼可以不站在我這邊！」

「呃……因為江幫主有錯但罪不至死？」朱少英笑嘆了一口氣：「再說了，這裡是玄劍山莊地界，若非洛兄出手阻攔，一旦江幫主真的傷在妳手下，妳和我的麻煩想必都不小，就這一點來說，我是很感謝洛兄的。」

「那……那他也可以好好跟我說，」楚玉梔噘嘴，滿臉委曲：「做什麼那麼凶巴巴對我。」

「這個嘛，當時江幫主也在，很多話洛兄怕也不方便當面說吧。」朱少英笑道：「妹妹還生氣麼？」

「我又不是對你生氣……」楚玉梔想想讓朱少英哄了那麼久，總算有些難為情，索性轉個話題：「朱大哥別管我和阿洛的事了，倒是你怎麼也會到這兒來？」

「我也想來找找線索啊。」朱少英嘆道：「無量劍還沒有下落，又突然多了一樁命案，我心裡實在不踏實，所以才想著也過來看看。」

「唔，是我誤了朱大哥的事。」楚玉梔有些不安：「要不……我現在陪朱大哥到荷月塘邊去？」

看著楚玉梔扭怩的樣子，朱少英心知她這是又想見到洛城風又怕見到洛城風，也不說破，只笑道：「不用了，我看妳心緒不佳，一個女兒家自己在這山徑上走也怕危險，還是讓我先陪妳回懷香院去吧。」

「可是追查線索的事比較要緊……」

「錯了，妳的事比較要緊，」朱少英看著她笑道：「妳也是我的妹妹啊，不能有什麼閃失的。」

楚玉梔聞言臉上一紅，又不好意思起來。

「總之聽我的，妳現在不能沒有人陪著，我先送妳回懷香院，這就走吧。」

朱少英異常堅持，楚玉梔只好聽話：「謝謝朱大哥了。」

兩人於是離了亭子，朱少英和楚玉梔併肩往玄劍山莊方向走去，楚玉梔這才發現朱少英走路樣子不大對勁，看著一瘸一拐的。

「朱大哥你的腳……」

「噢，方才來的路上不小心被石子絆了，現下有些跛，」朱少英面不改色：「只是小傷，轉天就沒事的。」

「要我扶著麼？」

「不用，哪裡有這麼嬌弱？」朱少英笑道：「妳自己小心腳下就好，別像我一樣拐了。」

楚玉梔不再多言，兩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漫步而行，也就回到懷香院外。

「可到了，」朱少英悠然一笑：「送妳到這我就放心了，妳昨日說了不要人侍候，那麼晚點我讓幾個弟子幫忙擔些米麵菜蔬送過來吧。」

楚玉梔當然不好拒絕，便道：「多謝朱大哥想著，朱大哥現在腳上有傷，還是我陪你回大堂？」

「妹妹別擔心，我自己能行的。」

楚玉梔想想：「那朱大哥進來歇會，喝點茶水再走吧。」

「……也好，就叨擾妹妹了。」

兩人才走進前院就聽到一個急促的拍門聲。

「大小姐……大小姐妳在就回我一聲……大小姐……」

兩人定睛一瞧，只見洛城風站在西廂前直拍門，滿眼的焦急忙慌。

楚玉梔沉下臉來。

「洛兄？」朱少英訝然：「你在做甚？」

「朱莊主？」洛城風一回頭看到朱少英，再看到旁邊板著臉的楚玉梔，他眼中情緒變得複雜：「大小姐原來現在才回來。」

楚玉梔理都不理洛城風，只淡淡對朱少英道：「朱大哥一路陪我回來辛苦了，想喝點什麼告訴我，我來張羅。」

朱少英眼見他倆人之間氣氛不同以往，略一尋思，搖頭笑道：「洛兄既然在，妳有人照應便好，時候不早，我先回大堂去，你們好好說話吧。」

楚玉梔忙道：「朱大哥我送你。」

朱少英卻擺擺手示意不用，逕自離開。

庭中終於只剩洛城風和楚玉梔相對。

洛城風欲言又止，楚玉梔卻是看著他就想起今天在荷月塘邊的委屈，當下就溼了眼眶，又不肯示弱服軟，於是加倍劍拔弩張，冷冷問：「你回來做什麼？」

快點哄我……像以前那樣……

楚玉梔冷著臉，心裡緊張得七上八下，手心也直冒汗，卻只看到洛城風眼中的晦暗。

「大小姐方才去了哪，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又是怎麼會和朱莊主走在一道的？」

這是在質問什麼？現在這些事重要麼？

楚玉梔怒道：「關你什麼事？我不要你管！」

洛城風聞言靜默了很久很久，久得楚玉梔開始覺得不安起來。

「……我知道了。」

他轉身就往懷香院大門外走去。

急得楚玉梔大喊：「給我站著！你想去哪？」

洛城風背對著她站定了，頭也不回，話聲中滿是冷漠孤絕：「大小姐既然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了。」

「你不准出去！」楚玉梔又氣得眼睛泛紅：「明明就是我的護衛，說走就敢走……我、我扣你工錢了啊！」

洛城風終於轉過身來看向她：「大小姐不用扣我工錢了，我身為護衛既然不能讓大小姐滿意，就該自己識趣走人。」

「你知道自己識趣，怎麼就不知道……」楚玉梔咬牙恨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橫豎大小姐現在有朱莊主照應，不要我跟前跟後了，」洛城風也是心頭火起，都分不清自己是負氣或是認真，語氣變得很是決絕：「就這樣留在玄劍山莊和朱莊主結親也是好事，正好成全了老爺遺命……我祝大小姐和朱莊主得偕連理。」

楚玉梔聽了這話一時呆愕，連眼淚都忘了掉下來，只怔怔看著洛城風：「祝我和別人得偕連理……你說這話是當真？」

洛城風馬上就知道自己踩到楚玉梔痛處——她一向最恨別人拿她的婚嫁說事，自己怎會失了心一樣張口就拿她最在意的事這麼刺她？

「是我說錯了。」洛城風嘆氣：「大小姐別把這話放心上，不過我做事說話都惹大小姐不快是事實，大小姐不須要我這樣無用的護衛。」

「我、我又沒有這樣說……」楚玉梔可憐兮兮、軟弱地回應，最後終於「哇」一聲哭了出來：「你欺負我！嗚……」

她就這麼原地跪倒雙手掩面嚎啕大哭起來，傷心得像個糖葫蘆掉地上的小孩。

洛城風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過了，見她哭得這樣還是心疼不捨，於是又走近前蹲在她身邊：「大小姐……」

一語未完就被楚玉梔拿手在身上亂揮了好幾下，像是在驅趕他似的。洛城風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嘆了口氣要起身，衣袖卻被扯住了。

楚玉梔一手拉住他一手還捂著臉，抽抽噎噎問道：「你去哪？」

「沒要去哪，只是大小姐不要我在身邊。」

「不是這樣，」楚玉梔抬起頭，淚眼迷濛地吸著鼻子：「下次你記得了，我打你也不會真的打很重的，你忍忍就行，然後還是坐在我旁邊知道麼？」

「……知道了。」實在摸不透她歪歪扭扭的心腸，洛城風坐回她身旁嘆道：「不過我們不能跳過這些好好說就行麼？」

「不能，」楚玉梔掛著淚癟著嘴：「你得先哄哄我。」

「我不會哄人。」

「什麼不會，像你平日和我說話那樣就是哄我了。」

「我那不是哄，我和大小姐說的話都是真心實意的。」

就是這句話哄人於無形，楚玉梔果然覺得心下沒那麼悶堵了。洛城風試探著扶她站起身，楚玉梔半推半就，兩人拉拉扯扯一通還是坐到了亭子裡去。

她又抽抽搭搭了一會，終於收淚問：「你知不知道我心裡難過？」

「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心裡難過？」

「江幫主固然不對，但大小姐在玄劍山莊地界裡下重手實在太欠考慮……」

「我不要聽大道理，」楚玉梔腫著雙眼直瞪他：「我難過也不是因為沒真的宰了江遠舟，你怎不問我為什麼心裡難過？」

洛城風只好問：「大小姐為什麼心裡難過？」

楚玉梔等這句問話等了好久，立刻委委曲曲地訴說心聲：「就是因為你沒幫著我，沒幫著我就算了，你還當著別人對我那麼凶，還把我買給你的掛子扯破了……」

「我不是故意扯破掛子的，那是為了救人。」

「討厭鬼有什麼好救的！」楚玉梔想起來還是氣：「你就該讓我把他打得滿頭包！」

心知楚玉梔現下聽不進道理，洛城風只好嘆氣：「是我不對，我認錯。大小姐可以不生氣了麼？」

「還沒呢，」楚玉梔不依不饒，恨得咬牙：「我和朱大哥在林間偶遇，他擔心我才送我回來的，你方才那樣質問我是什麼口氣？我也只是說你幾句你就要走又是什麼意思？明明說好了會陪著我闖蕩江湖的……」

說著又嗚咽起來。

「是我不好……」洛城風只能順著她的話道：「是我說話做事都太欠考慮才惹大小姐生氣的，我一定反省。以後大小姐要殺江幫主，我不但不阻止，還會鼎力相助，一定讓大小姐得償所願，這樣好麼？」

「那個……話也不能這麼說。」楚玉梔見他肯哄著自己，早就平了氣，也總算開始為自己的無理取鬧不好意思起來：「其實你做的也不能說錯，還是……有點道理的，真殺了他那也不對，所以……我、我也有一點錯，也要道歉……可是你不應該那樣凶我，你凶我我就……我就氣得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

洛城風看著她皺眉噘嘴，雙眼紅腫兩腮帶淚的模樣，不覺又是滿心愛憐，柔聲道：「以後我知道了，再不讓大小姐生氣了，既然我也認了錯大小姐也認了錯，我們和好了好麼？」

楚玉梔看著他，眼中閃著晶瑩的淚花，展顏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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