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者系列 - 〈花落無聲之時2〉身份

「……彼岸！」

彼岸猛地一睜眼，發現中年男人已昏死過去，而面前是出手打昏男人的顧行雲，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自己。

「你看見了什麼？」顧行雲神情嚴肅，語氣卻十分關切：「剛才你像是想脫離卻出不來，我只好先把他給打暈了。」

彼岸此時仍在恐懼的餘韻中尚未緩過神來，抬眼一見那身熟悉的金邊黑衣，不禁伸手揪住他的衣袖，脫口而出：「……他還沒死、他還沒死！」

那神情既無助又絕望，像是被拋棄在大街上的小孩，茫然地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顧行雲本是想好好戲弄一番，可彼岸這難得一見的驚慌失措又令他有些心軟。

「……他是誰？」他乾咳一聲，掩飾般問道。

「……宴。」

可惜太過小聲，顧行雲沒能聽清，又問一遍：「你說誰？」

彼岸低頭，語氣低落地回應：「容宴。」

容宴？這名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在哪聽過。

顧行雲暗自思忖，表面不動聲色，見彼岸仍驚魂未定，不自覺地伸手輕拍他的頭，安撫似輕哄：「好了，無論他是誰、有沒有回來，至少他現在不在這裡。」想了下，又補充：「即使在這裡也不用怕，有我在呢。」

不用怕，有我在。

彼岸驀地抬頭，與那雙金瞳對望。

顧行雲繼承師父的八卦盤，所有繼承者的瞳色都會轉變為金，因此每當他一望見那雙眼、那身鑲金玄衣，總是不自覺想起師父。

師父也曾無數次對他說過「不用怕，有我在」。可最終師父還是離開了，留下他一人面對萬丈深淵。

如今他獨守百年寂寥，再也不畏懼隻身一人，甚至十分害怕與他人有牽扯。顧行雲這番話，雖令他想起故人，卻也讓他終於清醒過來。

「……不需要。」彼岸的紅瞳從陷入回憶裡的失神逐漸清晰，語氣堅定：「我不需要。」

顧行雲眉頭輕挑，倒也沒多說什麼，依舊面帶微笑，漫不經心地問：「既如此，那大人您願意透露容宴是誰、與您有什麼關係了嗎？」

既然確認了容宴未死，彼岸也不能再藏著，暗自琢磨了一下，打算簡單說明。

「約幾百年前，大陸上最強勢的兩國為東盛、西煌。容宴作為西煌的二皇子，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一心想取代其兄成為太子。那時兩國長年紛亂不斷，容宴與東盛的細作私下聯繫，最終合力推翻西煌政權。」

彼岸以一種旁觀者的態度說故事，顧行雲也看不出什麼疑點，可一旁的程育卻忽然插口：「不對吧，那時西煌與東盛已經和平共處一段時間，恆王是發現東盛的間諜出現在西煌，那間諜還刺殺了太子，他才發起戰爭，最終西煌獲勝，他也成功繼承皇位。」

眾人目光轉至他身上，讓程育十分不習慣，尷尬地解釋：「當初在學校讀書，這段歷史特別精彩，加上我又喜歡歷史，所以記得比較熟……」

「那又如何？」彼岸眼中竟是無來由的怒意。「以旁人胡亂猜測的推論去瞭解當年的事，記得再熟也是偽造的，你如何能言之鑿鑿地指責我說得不對？」

程育沒料到自己隨口一提會引得彼岸發怒，不禁囁嚅道：「……那可能是我記錯，或許大人您才是對的。」

為何要多嘴？為何要動怒？這些人不是當時的無知百姓，與師父的死亡也一點關係都沒有。彼岸緊抿著唇，想使不停上湧的怒氣消散，可握緊的拳頭卻顯示了他依舊無法克制。

「好了，這話題下次再聊吧。」顧行雲微微一笑，對這凝固的氣氛視而不見。「我累了，想先回家去，大人好心送我們一程如何？」

「好。」

彼岸隨手一揮便開啟通道，也不知是急著想逃離此地，抑或是不想再與他們待在一塊。

待眾人進入通道回到席家後，彼岸才準備回彼世，顧行雲又忽然叫住他：「大人稍等。」

彼岸停下腳步，顧行雲說了句「失禮」，便將一道金色暖流從他的右手緩緩渡入那條顯眼的金絲手鍊。

「你這是在做什麼？」彼岸蹙眉。

「大人後頸的花開得有些猖狂，想必您在彼世發作時也如今日這般痛苦，而我不在、您也不會主動找我幫忙，只好事先存些靈力在內，若您遭遇困難它們便可為你所用。」顧行雲渡完靈力，收回手朝他一笑。

彼岸原先還想這傢伙又在手鍊上做何種禁錮，卻沒想到竟是一番好意，那條金絲手鍊頓時變得滾燙起來。指尖微縮，卻不知能縮去哪，在顧行雲面前，他好似一直都無所遁形。

「不知能否與大人相約下次見面的時間？」

彼岸不自覺地點頭，過後才後知後覺地問：「你找我做什麼？」

顧行雲沒多掩藏，在找尋魘魔與人魔這件事上，他一直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對於今日的話題，無論您是否願意都必須坦誠告知，以免對合作之事造成困擾。方才先回來是見您情緒不穩，下次見面時，希望大人準備好了。」

傷口隨著時間流逝，就算變得不那麼鮮血淋漓，但傷疤再次被人揭開時，仍是難以忘記那痛楚，甚至比當時要更勝一籌。

逃不過終究是逃不過，早在生死冊出現，不，更早前就有些端倪，那時他就應該準備好的。

彼岸輕聲道：「我明白，抱歉。」

顧行雲嘴角輕揚，主動伸手輕觸那頭柔軟的紅髮，在彼岸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快速說一句：「不必道歉，我十分期待下次見面。」

然後，溫熱的觸感離開頭頂，彼岸眨了眨眼，那瀟灑離去的背影與幾百年前的孤傲身影重疊、融合，在他眼裡幾乎化為同一人。

不可能吧，不可能的。

他尋尋覓覓多年，始終沒能見到那人的靈魂前來彼世，應是當時便徹底消散於天地之間，怎麼可能輪迴轉世？

彼岸自嘲一聲，收起那一時脫離正軌的別樣心思。無論師父消亡與否，都必須完成當時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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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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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席從命有一早在庭院散步的習慣，這才正好發現庭院旁的書房燈，自昨夜顧行雲跟那不肖侄子回家後就從未關過。好奇心驅使下，他輕敲房門，一推而入。

「你獨自在這沉思什麼？」

桌面上堆滿了史書，顧行雲左手撐頭，仍在一頁翻過一頁，神情很是嚴肅。

多少年沒見到顧行雲這麼正經的模樣，席從命感到十分欣慰，順手拿起其中一本書，只見上面被劃上了幾處標記。

──煌歷52年，西煌戰勝東盛。

──煌歷53年，東盛將年僅十歲的皇子送往西煌作為質子，以求得兩國和平。

──煌歷58年，東盛派細作至西煌刺殺太子，最終被恆王發現阻撓，並反手起兵攻打東盛。東盛敗亡後，煌文帝傳位予恆王，後稱「煌武帝」。

「『派細作刺殺太子，被恆王發現阻撓』……這處有什麼問題嗎？」上面以紅筆劃線，卻又被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這是從小便人盡皆知的歷史，席從命看不出所以然來，只好虛心求教。

顧行雲金瞳一瞥，不答反問：「你懷疑過歷史造假嗎？」

席從命狐疑地看他一眼。「若沒有什麼緣由，誰都不會無故懷疑歷史造假吧。」

若沒有什麼緣由。顧行雲內心哂笑，是啊，他也這麼想，可是當彼岸帶著怒意反駁這段歷史時，他心裡卻認同這段歷史絕對造假了。

這才是從小讀到大的歷史，他應該跟程育一樣，在聽到不合之處時心生疑惑，而非因為那少年的一面之詞，就瞬間改變幾十年來的既定印象。

既然彼岸如此堅決地駁回程育口中的歷史，除了他就是當事人以外，顧行雲還真想不到別的理由。這麼一想，彼岸念念不忘的師父「風玄默」，似乎也是那時代的人？

顧行雲眼裡閃過一絲精明，又動手翻起了與宗教相關的史書。

究竟那少年是這段歷史中的誰，與容宴是什麼關係，又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下一次見面時，彼岸當真會全盤托出，或是會如往常一般，思慮甚久後挑揀片段告知？2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KAoToKYM

顧行雲嘴角微勾，越發期待下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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