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REVEAL - 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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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德一行人踏出了贊卡大旅店的大門後，三個分佈在旅店周遭觀察有一陣子的傢伙們，各自從暗巷之中走出，樹上跳下，以及在樹下的花壇後方將左右手上用以遮擋的兩把枝葉分開，露出臉來。

「米、啊！不，大姊頭，我們真的要住在這裡嗎？」

　走出暗巷的那個細眼青年男子近身詢問，依然手持枝葉於臉部左右的那個女人轉面，看向了他。

「廢話，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

　細眼的男子搖搖頭。

「還有你知道我們的目的嗎？」

　他又搖頭。

「那就對了！所以才要就近找出目的。」

　沒有左耳的女人雖然如此斷言，但細眼的男子也能從她雙手緊握著無用枝葉以及臉上那細小的表情變化察覺，察覺她自從見到了旅店的外觀後，就不如平時那般，總是一副餘裕滿滿的樣子。

「走了。」

　女人拋棄枝葉令下，細眼的男子與黑眼圈的男人跟著她，走進了贊卡大旅店。

「歡迎，一晚住宿，一個人一可羅米，食物另外計算。請問，要住宿多久？」

　咚──

「先讓我問個問題吧！」

　女人開口時手也搥向櫃台，奇哈奇歪頭看她。

「在我們之前應該還有其他的人類入住，告訴我他們的房號。」

「為了當店名譽和住宿客人的安全，我不能說。」

　拒絕時他也動了動頭上觸角。

「喂！」

　女人聽了，隨喂聲向左甩了一下頭，示意左後方黑眼圈男。黑眼圈男頷首，前進土丘櫃台，從左手的錢袋摸出一枚可羅米銀幣。

「只有一位住宿嗎？」

「不，住宿費另外算。」

　頭上觸角動了動，搖了搖頭。

「為了當店名譽和住宿客人的安全，不可能因為區區一枚銀幣，就告訴你們。」

　聽蟲人變換了說詞，話中有話，黑眼圈男轉頭回看女人。見女人點了個頭允諾，他兩指夾銀幣回錢袋換出了一枚金幣，伸手遞出。

　動了動頭上觸角，蟲人終於站起身來，腰際的短右手於土丘台面之上接過了金幣。金幣既已到手，奇哈奇伸直了手臂，拉離雙眼細看。

「哦──喔！　這不是，不是盧冬法金幣嗎？」

　和人類不同，蟲人的身體表面幾乎覆蓋了堅硬的外骨骼，無法自顏面的肌肉變化判斷表情，不過其驚嘆之語卻異於外表，和人類實在太過相近。不如說實在模仿的太好了，那語氣上的做作刻意毫不遮掩地代替表情展現心機，讓站在女人右後方的細眼青年吞了口口水。

　不過沒有左耳的女人似乎對該演技解讀不同，流露笑容，並再次出手槌向了櫃台。

　咚──

「那，在我們之前應該還有其他的人類入住，告訴我他們的房號。」

　頭上觸角動了動，開口。

「四零三，四零四，四零六。」

「那好，我們要三零三跟三零四。」

「可以，是空房。」

　蟲人點頭允諾後雙方便陷入了沉默，沉默持續了數十秒，見人類仍無反應，才伸出腰際的短右手，兩根手指勾了勾。

　見狀，和女人互相看了看，黑眼圈男才不太甘願似地再摸出了三枚可羅米銀幣交付，後蟲人也才自櫃台下摸出燈具，點了當中一盞交給了女人，自己手提一盞。走出櫃台，領三人走螺旋土坡往上，期間也如實地告知關於「門」的知識與規矩，要三人只進自己的門，不可以擅自進入別人的門。

　沒有左耳的女人聞後，彷彿天經地義般地附和同意。

「到了，這裡是三零三。」

　聞言，女人抬頭看望屋頂。

「那樓上就是四零三囉。」

　頭上觸角動了動。

「不是。」

　女人感到疑惑，然後不知她如何作想，或許是跳脫框架猜測第一碼數字有可能不代表樓層吧，接著便手指三零三斜對面的另一個門。

「那、難道會是那裡？」

「也不是。」

「蛤？那四零三究竟在哪裡？」

「走那邊右轉在第二個路口左轉直走之後第三個路口左轉然後右轉上坡再右轉再右轉的左手邊第一個門。」

　奇哈奇難得快口，一氣呵成說完。

「怎、怎麼，四零三竟然不是在三零三的正上方嗎？」

「怎麼，誰告訴過你四零三就是在三零三的正上方嗎？」

　女人一臉吃鱉看向了身後的兩個男性，兩個男性則是撇開視線或手摀嘴或抿起唇。在進了贊卡大旅店後難得有了笑意卻又得強忍，為盡量沖散這笑意以避免挨罵，黑眼圈男搶先開口發問。

「所、所以三零四在那裡？」

「我帶你們去。」

　蟲人答畢即動身，兩男迅速隨去，留下一臉懵懂錯愕的女人。

　男女別房各自入住，等到天色漸暗，三人匯聚於三零三。走那邊右轉在第二個路口左轉直走之後第三個路口左轉然後右轉上坡再右轉再右轉，看向了左手邊第一個門。因為已知查德一夥人離開不在，三個傢伙大方地貓手貓腳潛入房中。見行李靠放床邊，帶頭的黑眼圈男把燈放在了附近地上，並像自己的東西般自自然然出手翻看。

　女人亦走近蹲下，提起燈來幫忙照明。

「米、大姊頭，我們是來偷東西的嗎？」

「順便嘛，順便，確認一下這些傢伙是什麼人。」

「不就是冒險者。」

「你又知道了，總要查個來頭，快點。」

　聽話，細眼青年乖乖把手上的燈放在另一個背包旁的地面上，也跟著開始動手。

「大姊頭，行李很普通，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除了一箱我不太清楚魔法道具。但是……」

「但是？」

　黑眼圈男兩手食姆指如蟹鉗，左右夾捏指粗扁帶，拎起一物。那兩條可掛於肩的扁帶之下接有碗狀花紋罩布，罩布之下則連著可藉由背後細繩調整鬆緊的布幅束腰，原來是一件黑色絲質內衣。

「還蠻大的。」

　批呀──

　女人搧了他的後腦。

「不用這種情報！走，去來的時候經過的四零四看看。」

　黑眼圈男頷首，兩男遂將翻出來的東西照取出順序雜亂歸位，三人退出了四零三移往四零四。一進房女人先是提燈照看環境，發現了有通往四零六的通路後，即又令兩男開始翻看行李。

　咔噠──

「噓──　有腳步聲。」

　女人警告，手勢要兩人停下動作。

　咔噠、咔噠──

「左邊？快！」

　斷定了腳步聲之來向，放置翻成雜亂的行李，三人躡手躡腳打算右逃四零六，帶頭的女人卻在過了遮視彎的門內見到來有燈光，自眼前四零六號房房內的左前側以及右側的連外門中傳來。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我、我們……是不是被包圍了？」

　走在最後的細眼青年有些害怕地表示。

　三人被逼退回到了四零四，四零四內的門前亦站有蟲人堵門。一個二個三個四個五個，腰際的短手上皆握持刀劍，肩部高舉的長手節肢前端臂刃頻率開合，當中從四零六逼來的兩名蟲人之一前進了一步靠近房內三人，頭上的觸角動了一動。

「奇哈奇，沒有跟你們，說，不要，進別人的，門嗎？」

「哎喲，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女人油膩地回答，答時也拉高手上的提燈強調。

「人類的視力啊，在晚上不太好，只有這東西不太夠，所以走著走著就走錯地方了，啊哈哈哈哈……」

「呃哈哈哈哈……」

　僧──

　黑眼圈的男人也和她一起陪笑，表情爽朗地。然，卻換得問話蟲人拔劍，劍尖直指地上那翻至凌亂的行李。

「嗯啊──喂！都是你！」

「蛤？」

「都叫你不要亂動別人東西了，還不快道歉！」

　女人本能般地見風轉舵，訓斥時一手也拽了身旁細眼青年的耳朵將之拉到身前，放手後改用肘部頂了頂青年的背後兩下。

「欸？嗯、喔……是、是我不好，我道歉，欸嘿嘿嘿嘿。」

　細眼的青年賠了個笑臉，笑到眼睛都瞇成了線。

　僧、僧、僧、僧──

　刀劍盡出。

「還有嗎？」

　沉默不消數秒就填滿了四零四房。

　砰哐──　呼吼──

　女人砸了左手的提燈地上，右下左上拉開雙掌，掌間拉出了一條腿粗的橘黃火焰，房內頓時火光明亮，亮到哪怕有鈕扣、戒指之類的小東西落地，也能清晰看見其彈地跳動的軌跡。

「要幹就來！」

「哦────」

　黑眼圈男應宣戰聲，似狼高吼，兩手握拳身前，擺出搏擊姿勢。

「還、還是不要吧……」

　細眼青年則抱著提燈退了半步。

　而就在女人掌中火條凝聚成球之際，刀劍盡數挨近三人身軀，尖末刃口停在不出人類指甲厚度就要見血的距離，且另外尚有複數節肢臂刃如鐮同時勾於喉頭、鎖骨之上。

「各、各位認真了，我只是想說房間有點暗而已。」

　三人動也不得一動，比人頭略大的火球也慢慢消失於黑暗裡。

　碰──

「好痛！喂，你對女孩子就不能下手輕一點。」

　被架到了房間外的女人遭受蠻力，摔坐於弧形通道的牆邊。三人的雙手皆被反扣身後，在左右手指可以互觸右左手肘的情況下於交併的兩前臂中段，以及兩腳腳踝處皆被上了繩索。

「都幾歲了還女孩子。」

　沒有左耳的女人聽了，瞪向坐在右邊的黑眼圈男。

　咚咔──

「呃啊、好痛……」

「幹你媽的，我永遠都只有十五歲好嗎！」

　狠狠朝他頭部給了一記頭鎚。

　碰──

「好痛！」

　細眼青年也遭一名蟲人投放而摔坐到了女人左邊，另外兩個蟲人隨後跟著圍上來，頭上總計六根的觸角，各自兩兩上下交錯而動。

「我、我們會被怎樣？」

　細眼青年身子畏縮而問。眼前最近的那名蟲人聽聞，動了劍尖指向右邊牆上。藉弧形通道的窗口透入的月光照見，所指之處明顯能見融入了黏土之中因而刷不乾淨的血跡。

「乖乖聽話，就不會那樣。我們只是，要旅店名譽，跟客人交代，賠償名譽。」

　話一說完，其身後的兩名蟲人便走近三人。

「等一下，要幹什麼？」

「搜身，找值錢的東西。」

「慢、慢著，起碼找個女生來吧！」

　都到了這個時候，什麼藉口都好，只要能拖延對方的行動，於是女人側身面右，屈膝近身大吼。但也就在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了自己面前的蟲人，比本來就高於人類的其他蟲人都還要更高一個半頭。

　眼前巨身蟲人無聲，聞吼動作停頓，動起頭上觸角，一直以來說話交涉的那一名帶頭蟲人遂開口。

「放心，我們有。為了名譽，很細心。」

　話完，沒有左耳的女人和細眼的青年只得豎身緊貼後牆，眼睜睜看著肩部腰際那兩對三指蟲手逐漸靠近自身。幸運尚未輪到的黑眼圈男見了於心不忍，咬牙閉眼別首他方。

　錢袋、小刀、戒指、項鍊、耳飾、外衣全被扒光，堆放地上。帶頭的蟲人用長手拿起了一個成堆之中的小木盒，是從女人身上所摸出的木盒。該木盒表面帶有做工粗糙的金屬紋飾，掀開蓋來，盒內的底面及四周鋪墊有紫色絨布，抱擁一顆黑珠。

「這是什麼，寶石？」

「啊啊！那是叫做……叫做、叫做漆黑之夜的黑珍珠，價值連城！」

　女人兩秒擠眉弄眼，擠出了回答之後繼續說。

「這價值連城的漆黑之夜作為賠罪，就讓給你們了。只有錢包，欸嘿嘿嘿嘿，麻煩能不能還給我。」

「不行，我們全都要。」

「土匪！」「強盜！」「……。」

　兩人默契良好，一致罵聲，罵後又同拍瞪眼左邊那沒跟著罵的細眼青年，只見他接獲了視線卻支吾其詞。

「呃……欸──　你好。」

　咚咔──

「嗚啊、痛、痛！」

「白痴嗎你，什麼你好。」

「也、也不用用頭撞我吧。」

　觸角動了動，蟲人沒有理會三人喧鬧，腰際的右手捧著盒子，肩部的右手過來拿出黑珠，拉遠自身，靠近左長手所提於身前的燈光倚光細看。與之觀察越是仔細，觸角也漸漸停下了擺動。

　女性蟲人整理了自三人身上扒出的東西，又另外三人準備要一人拖一個走之前，注意到了帶頭蟲人緊盯黑珠全身僵硬不動。女蟲人遂放下手邊東西，近去輕拍其背。

　遭拍，如夢驚醒，渾身顫了一下，抖掉了手中黑珠。

　咚──摳摳摳勾──

「搞什麼東西，摔破了怎麼辦呀！」

　女人發出了好似擔心的聲音，但其臉上表情卻略為扭曲，是皺起眉來真正擔心的眼神配上了相反情緒的詭異笑容。坐她兩側的黑眼圈男吞了口水，細眼青年則抿起嘴唇，安靜地看著。

「那個是什麼？魔法道具？不對，妳對我，做了什麼？」

　本凝望著滾前地上黑珠的蟲人隨質問，亦轉頭面向了女人。

「別栽贓，我什麼都沒做，你問問妳的同伴不就知道了。」

　蟲人們各個觸角擺動，沒有聲音。接下來女蟲人便動身欲前去拾起黑珠，卻被掉了黑珠的帶頭蟲人以腰際持劍的左手橫擋。擋後他自行前去，直立身軀伸出長右手迅速撿起地上黑珠塞回盒內，蓋上。

　動了動觸角，三人隨即遭拖行而走，拖行時雖有掙扎，但也只得到了劍尖臂刃架喉的回答，最後也放棄了蠕動。走下螺旋土坡來到一樓的櫃台前，櫃台裡奇哈奇見人來動了動觸角，三人即被拖往櫃台左邊出入口旁的那個深深向下的通道。

　行至通道中段，在斜插於牆上金屬架的火炬，以及高至人類脖子左右的高腳火盆所提供的明亮之下，可見兩個蟲人一左一右，分別背靠著左右的牆面坐於椅上。

　左邊距離較遠的蟲人靜默，只頭上觸角不斷擺動，有時會動起兩顎發出嘎啦聲。若往他的左手側看去，能見受火光暈照而延伸前去的左側牆面突然一黑，有著如洞穴口之左凹，該洞口平面鐵桿並列，儼然牢房。右邊距離較近的傢伙則和奇哈奇相同，捧著書本，胸前獸牙左長右短如蟹鉗含住了火光下推測是水藍的兩顆直並小珠，他的右手可及之處疊了兩個木箱塞在一道門前。

　見人來，看書的蟲人闔上了手中那本〈六系十項之分類與理解方法及其簡易應用〉並站了起身，置書椅上。

「搞什麼，結果你們有門的概念嘛。」

　放下書本的蟲人見被拖來的三人之中，那名人類女性正看著左前方的鐵桿牢門抱怨似地說。

「對我們而言，那是離開東方大陸之後才新學到的概念。在我們的家鄉，你們所謂的門只被稱作『阻塞』，帶有太多的拒絕。」

　蟲人隨話手指了木箱，被拖來的人類們此時亦鮮明察覺，看書的這個傢伙語彙能力高過其他蟲人不少。而後，該蟲人便和原本坐在左邊已默默走近來的那名蟲人一人一箱，搬開了阻塞。木箱裡不知道裝了什麼，左前方的牢房也因火光跳動，看不清裡頭，三人就這樣被拖入右側的門內，過了遮視彎，丟入門後的陰暗空間。

　陰暗的空間中不見其他對外口道，牆面與地面的材質明顯與其他地方不同。外頭多半是經特殊處理過的黏土，僅只用人類的指甲就可於表面上留下輕微痕跡，此處則如岩磐堅硬，赤手空拳無法挖掘。

　檢查了綁住手腳的繩索是否著實發揮作用，蟲人們另於三人小腿扣上了鐵銬，鍊於釘入牆中的釘頭鐵環，確認三人不能互碰才離開。

「大姊頭，我們到底會被怎樣？」

「鬼才知道，你就祈禱他們不會像貴族一樣變態。」

「唔，怎樣變態？妳的那些手下還不夠變態嗎？」

「蛤──？你帶了這麼多貨物情報過來，是真不知道還假不知道？」

「我……」

「這樣說，讓我想起來以前曾經聽過。」

　黑眼圈男忽然插嘴兩人的對話，令細眼青年先吞了口口水。

「那些混帳貴族把用完的小孩像我們這樣鍊著，然後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用器具輕輕割開腹部，把皮往左右扒開之後，再把肉──」

「我、我知道了，拜託你別再說了！」

「唷──喔，現在才開始怕啊。想想以前幹過的勾當不就知道，哪天輪到自己也不奇怪吧。」

　女人聲音開朗地繼續說道。

「你現在可以開始向神祈禱了，說不定能得救喔，呵哈哈哈哈。」

　一片漆黑之中，細眼青年沒有回應，不知神情。

　街道上，手持奇哈奇給的三片貝殼，查德一夥到了附近與贊卡大旅店有合作關係的浴場。一過門走入浴場建築內，首先是空間不大的接待廳。正前方可見垂布簾半遮的中央通道入口，通道入口左邊是收付兼嚮導的櫃檯，通道右側的空間則設有洗浴日用品雜貨店。

　夏夏亞和吉魯德隆同為建於河邊之城市，水道系統自然也同樣四通八達，又因這裡種族複雜，浴場裡的設施更顯多樣。

「有來過嗎？」

　櫃檯裡嘴下鬍短，眼上眉垂，兩者色皆蒼白的鹿頭獸人詢問。

「嗯，我跟她以前來過夏夏亞。」

　交付了貝殼，隨意摸了摸看看，鹿頭便轉視線，看向了男女身旁那名沉默且高大的男人──其肩上所趴掛的那隻白色蜥蜴。

「那個超過合作方案的頭數，另外計費。」

「一樣等級的可以嗎？」

「可以，反正牠看起來沒有毛。」

　優惠的價格連同吊牌押金，共付了十五枚梅卡洛銅幣後，所有人都領到了一樣的銅製吊牌，並根據吊牌上的標示等級，有活動範圍及使用設施之限制。因為只是入住旅店所獲的附加服務，故僅有最基礎的使用範圍，不過對於只想洗淨與泡個熱水的人來說已經足夠。

　掀開布簾，行經不長的中央通道之後所見，是方周廣長的迴廊包圍起了露天的中央庭園。庭園中闢有複數區塊種植草木花卉，植物大多不超過半個人身，僅偶有樓高樹木。區塊之間時有雕塑立像及小型噴泉，噴泉最小就只有成人雙手環起，最大不過半徑人身，且處處安置座椅提供客人們座談交流，嚴禁白水之外的飲食。

「哇──！」

「這也太寬了吧……」

　洗澡就跟飲食一樣，經常重複，卻每次都略顯不同。更尤其到了新的地方，就像換了新的餐具碗盤，即便盛裝內容相似，也足令初見的成人內心鼓動，何況孩童。

　不過法比歐和利爾德倒是靜默無聲，專注於視。

　尋匿後，一行人於修剪整齊的綠色前幸運佔領了一條長椅。卡莉潔理所當然地取出洗浴必要物，就把行囊丟給了克拉漢。

「走囉，菲娜。」

「嗯。」

　兩人一旦走去，查德竟也尾隨追去。

「你是我們這邊的。」

「嘎？」

　把跟在兩人身後的利爾德給抱了回來。

　人類洗浴的流程，無論帝國或在夏夏亞都沒有太大差異，不外乎脫衣，洗淨，沖水，泡澡，可其他種族就有差別了。

「妳那裡怎麼了？」

　脫光的菲娜眼看脫光的卡莉潔肚臍左側問，她那裡皮膚上有一塊巴掌大的深色燒傷痕跡。

「舊傷啦。以前跟怪物戰鬥時被咒傷的。」

「嘿欸──」

　目光一轉，菲娜手指更衣室旁所連接的空間再問。

「那裡是幹麻的？」

　以獸人為例，他們退去了外裝之後還有一道流程，必須先到理毛室去整理，梳去全身上下即將脫落的細毛，完成後才會進入到油灰洗淨的階段。倘若不先這樣做，屆時泡澡的熱水上將會浮現大量細毛。

　如同有些抽菸的人，明明自己吞雲吐霧卻任性地討厭他人的二手煙那樣，有些獸人明明自己毛一堆，卻很討厭水面飄來別人的毛，更別提便宜的混合池中其他少毛種族做何感想。因此浴前理毛對於獸人而言不但是一種禮貌，更是刻印在種族文化中的儀式，也是表達文明友善的象徵，在夏夏亞更可以是預設了進入條件的情報交流場所──

　由於查德等人所佔據的長椅附近有幾個獸人們正在聊天，談論起梳子的材質及喜好的品牌，並能見獸人們手中的幾把梳子之一在握柄的另一端竟連有杯狀杓子，以人類的眼光看來實在滑稽，故兩個好奇小鬼抱有疑問地向查德討獲了前述答案。

　眼下，那名獸人正拆解著梳子握柄中段的榫接，樣似正說明示範給另一名獸人觀看，看杓子與梳子能夠簡易地結合分開。期間亦能窺見該杓子的底部為網狀交織的薄木片構成，不像能夠盛裝湯水。

　查德更進一步解釋，那東西一般稱作「梳杓」，也有不是連接淺杯狀的杓子而連接了類似人手攤平後，彎起五指向上的爪狀構造，故亦有梳爪、爪杓、貓手等等大同小異之別稱。其共通點在於好以無金屬的純木榫接做出非必要的合一，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流行。

「不要跑，小心跌倒。」

「我知道！」

　菲娜才剛自信轉頭回應，馬上就滑開了雙腿穩身，所幸浴場的地面是加入了細碎的石子反覆磨平所鋪成，方令她得以成功站穩。

「唉。」

　卡莉潔見狀輕輕嘆了口氣。

　穩住了身子，菲娜立刻又轉看起身邊最近的那名獸人。其頭型長相如貓，毛色大體橙黃又帶有黑色線條，正兩腕開張，左右置肘於池圍緣上。菲娜行跡如賊悄悄接近，兩掌同壓放於膝高池圍之厚，直臂撐住上半躬身，側首觀察該獸人閉眼享受溫熱的樣子。

「我可以坐妳旁邊嗎？」

　毛茸兩耳跳動，嘴邊的皮肉極其細微地抽搐牽動了鬍鬚根部使之搖曳，獸人於是睜眼右望，再抬了抬下巴示意，即又閉眼原樣。

　獲得了許可，菲娜出手摸了摸水溫，跨腳入池。後來的卡莉潔也於菲娜的右手邊坐入池中。

「哈啊──　終於可以全身都泡到熱水裡了！」

　胸前裸露的雙乳上半浮出水面，卡莉潔輕搥按壓著自己雙肩，直呼輕鬆。再來便背靠池圍，左右置肘於池圍緣厚，後首面天，並放敷溼熱毛巾於兩眼，與一旁獸人呈現出了相同坐姿。

　該獸人的嘴邊肉輕抽牽動了鬍鬚搖曳。

　菲娜正盯著她看。

　鬍鬚搖曳。

　菲娜盯著。

　搖曳。

「吶，那是做什麼的？」

　菲娜試圖向該獸人搭話，導致毛茸兩耳再次跳動，嘴邊的鬍鬚似微風吹拂而搖晃，這才又開張了眼睛右望。

「第一次來夏夏亞？」

「嗯，今天中午剛到，第一次。」

　聽了回答，女獸人張望起身前的水面好一陣子，才動了右手一直輕握著的梳子，用另一端的杯狀杓子撈起了一根飄在水面上大約半截食指長的細毛，多餘的水便從杓底網格洩出。

「借我借我！」

　女獸人愣了一下。並非梳杓貴重，抑或有什麼不可外借於人的習俗文化乃至制約，只是沒料到浴場裡隨處可見的洗浴用品竟會有人這麼感興趣──不，或許正因為她是人類的小孩吧。心中快速自我說服並理解，便將梳杓遞給了菲娜。

　拿到手後，菲娜掃視身前水面，半晌，不見東西可撈。

　她絲毫不在意女獸人的側眼，解開了包起及背黑髮的毛巾，抓在了手上，憋氣，沉臉入水，出水觀察水面，憋氣，沉臉入水，出水觀察水面，連續重複了幾次，終見有毛可撈。撈起的黑色髮絲因為過長而橫懸杯口，一時令她倍感空虛，只好手動將長絲捏捲投入杓中。

「菲娜？」

「嗯。」

「妳搞什麼？」

　卡莉潔感受到了因水浮起的自身乳房正遭硬物戳碰刮弄。

「掉毛，掉毛，卡莉潔，掉毛。」

　菲娜邊唸也繼續用梳子端弄刮碰戳。

「嘖，笨蛋。我都處理得很乾淨，別弄了，玩完記得還給人家。」

「好──。」

　菲娜轉頭向左時，女獸人更快她一拍面朝正面闔眼。

「謝謝妳借我這個。」

　毛茸兩耳跳動，跳動幅度比前兩次都還要大。

「啊啊。」

　睜眼右望，收回了梳杓。

「妳們也太慢了吧！」

　海爾當面抱怨。

「什麼話，查德沒趁機教你，等待淑女是紳士的義務嗎？」

「太──慢──了──」

　蹲在海爾身邊的查德兩手圈住嘴巴朝卡莉潔喊。

「嘖。」

「那種事情給貴族去做就好，我是貧民街出身，不關我的事。」

　說時，海爾的雙掌亦交指拖於後腦且別頭。

「說的好！妳們別合理化自己的錯誤。」

「唉──」

　卡莉潔手掌貼額長嘆，菲娜則板著臉眼神死去。泡完澡的好心情就此毫無憐憫地慘遭打散，兩人沉默地交接行李看守任務，目送男性們開心踢步離去。

「那麼，五天後。」

「知道了。」

　一個全黑的貓頭獸人正面對著池外，手扶池圍之厚，跨出池子前先向左手邊毛色淡灰的狼頭獸人再度招呼過，方起身離池而去。

「啊！有位置了。」

　查德仗成年人腳長，率先繞池抵達黑貓空出的位置。

「坐這裡不介意吧。」

　灰狼別首看向了左邊，開口。

「本來就是公共池，不需要我同意。」

「是嗎。」

　查德再瞥了眼空位左邊的男人，其閉眼像是睡著沒有回應，便跨腳坐入了池中。跨入池中時，灰狼的視線依舊而無抽離。

「你那個還蠻大的嘛。」

「欸？」

　灰狼冷不防口吐稱讚，令查德帶了些防衛性與之對視。

「形狀也不錯，漂亮的紫色。」

「哦喔──你說這個啊！」

　隨著理解，右手也捧起了自身胸前的錐石吊墜。

「可惡！」

　聽見了不甘心的聲音，池中的查德回頭看往左後方，看到海爾正摸著自己的鼻子。

「都叫你們不要跑了，跌倒了吧。」

「你自己還不是跑來的。」

「嘿嘿，我可沒跌倒。」

「呿。」

「啊！」

　法比歐啊了一聲手指，海爾遂跟隨其指看向浴池對面，仍站在對面的克拉漢正對自己這頭並齒微笑，笑身前的人正要離池，他可以毫不費力地直接補位。克拉漢一補位入池，便將自己肩上一起陪等的蜥蜴抓下來放入水中，可謂一人得勢蜥蜴升天，這令揉著鼻子的海爾忿忿起自身的努力既無回報，反倒原地乾等的傢伙竟運氣好。

　法比歐倒不如海爾心中憤愾，只認為在找個位置便是，所以他東張西望，瞧見了查德右邊所坐正相互交談的灰狼，其胸前飾品款式和蟲人們人人皆配戴有的款式相同。

　兩人聊開了，得知灰狼在夏夏亞大市擁有店面，專營寶石飾品的買賣加工，且與奇哈奇熟識，夏夏亞大多數蟲人的識別項鍊都是選購自他的店。期間查德也想起菲娜喜好獵犬的模樣，幫她問起了錐石原料與製作，得到了灰狼正面的回應。

「利爾德──」

　查德向對面呼聲，招了招手。本來如死魚仰天，浮於克拉漢身前的牠聞聲轉頭，半張臉因為轉動而沒入了水平面下，查看起呼喚聲音之來源，再如魚躍俐落翻面，面朝池底扭動身尾游了過來。如此一連動作加上游泳扭動吸引了不少池中人的目光，不過因為看起來沒長毛也不像個懂事的成人，所以大多沒什麼反應。

　其餘繼續投注目光者，也不是因為利爾德在浴池中游水這件事。

　游至身前，查德抓起，並將牠向右挪到了灰狼面前。

「既然你對寶石專業，幫我看看這藍色什麼材質。」

「可以摸嗎？」

「請。」

「嘎。」

　側首左看灰狼一眼，利爾德波浪般扭動並抬起了尾巴。獲取本人同意的灰狼出手，指腹循尾上藍線摸走，後於藍白中交互滑動。

「這藍色部份摸起來像是拋光過的寶石，白色像是金屬……」

　隨話，灰狼抓住了尾巴，以拇指指腹輕搓滑碰，眼近細看，摸著摸著甚至似貓爪伸出了黑色指甲摳起藍白交界，摳了幾下才突然意識到這是活物的尾巴，急忙停手抬眼看了一下利爾德的反應。

　視線相交，蜥蜴微張的嘴線自一橫變成了兩端上翹彎曲，再來便一雙前肢捧著臉頰神情害羞似地別頭。獲此反應，灰狼不做多想便又看回藍白，用指甲再多摳了幾下確認才放開尾巴。

「拿斜著看，總感覺可以看透寶石見到後面的金屬，的確像是寶石一類的嵌入了金屬中，不過看久了又覺得……」

「像畫上去的？」

「那邊有位置！法比歐，快！」

「欸？喔。」

「嗯，無法否認。我也是頭一次看過這種……該說是工藝嗎……」

「牠是活的喔。」

　查德說著，也把利爾德放回了水中，牠立刻調整好姿勢，仰天像死魚浮著。

「是呢。話說回來，你在哪裡發現這個奇怪的生物？」

「嗯──是我認識的一個女魔導士撿到的，她也不跟我說在哪。」

　哈啾──

　坐於長椅，正在教菲娜讀書的卡莉潔打了個噴嚏。

「是嗎。可以的話真想切開來看看截面。」

「那應該沒辦法。」

　雖然沒人注意，但利爾德聽到切開，咧嘴笑的詭異。

「哦，你已經試過了嗎？」

　查德搖搖頭。

「她跟我說，在發現的地點還有許多同樣材質的『東西』，有人也想切過，最後好像拿什麼都切不動。」

　哈啾──

「感冒？」

　菲娜關心，卡莉潔搖搖頭。

「所以你是想，我有可能會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嗎？」

「啊哈哈哈，被你發現了。都有啦，我也想多了解這種材質。」

　灰狼疑問之時亦注目起查德的神情，查德笑答時則抬頭仰天，並把溼熱毛巾敷蓋於鼻上雙眼。

「那真不巧。」

　灰狼轉面向前，背池圍坐正。

「我也屬於想知道的那邊。」

　爾後的閒聊中，兩人才簡單地相互自我介紹。貌種灰狼的獸人納巴基亞也大概描述了自己店舖的位置，並口頭承諾作為允許調查未知材質的回禮，如要消費可以幫查德打點小折。

　相談甚歡過，納巴基亞先行離池，查德等人稍後。

「太──慢──了──」

　兩個女生一見到查德，齊聲數落。

「什麼話，等待紳士可是淑女的教養。」

「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你這種歪理到哪裡都行不通。」

　卡莉潔以嘲弄的神情及抑揚頓挫的笑聲，突顯了自己的不屑，菲娜也隨之批判。

「唉。」

　查德闔眼委屈，衣領中拉出墜飾如鐘擺搖晃。

「我可是為了妳，跟恰巧遇到的大市寶石商問到了原料。」

「真的嗎！」

　見查德擠眉弄眼，硬擠出了委屈頷首，菲娜毫不遲疑跳下椅子走到他的身邊，轉身面對卡莉潔。

「喂，背叛的也太快。」

　不理前隊友抱怨，菲娜兩手禱告般合握胸前，輕快詢問。

「請問查德大人要買給我嗎？」

「沒跟你收情報費就不錯了，當然是花妳自己的份。」

「切耶──」

　成員到齊後，各自確認帶來的東西俱在，到櫃檯持吊牌換回了押金七梅卡洛後離開浴場時，夜色已染，一行人漫步朝查德記憶中的大型酒館前去。

　碰──

「我想起來了！」

　森精靈忽然拍桌起身，接著走出座位，走近男孩正抱在身前的蜥蜴面前蹲下，摸起蜥蜴身上的線條。同桌的牛人則分心注意起一時被拍桌聲吸引而來的周遭目光，側身令雙腿左出長椅與桌子之間，彎下上身湊近了森精靈的耳邊小小聲問。

「妳知道這個圖樣？」

　森精靈大力的點了兩下頭方開口。

「在這裡不方便。」

「知道了哞。」

　海爾的視線隨眼前牛人站起而上，大概比查德還高出三個頭，自從來到夏夏亞，這種高大身形一路上也沒少見，不過距離如此近又突然站起，還是帶來了不小的壓迫感。

「我是冒險者小隊『鋼之雄鷹』的隊長，請問你們的代表是？」

「欸？真的假的！那個有名的？」

「欸？明明就是牛？」

　噗──

　一名與森精靈及牛人同桌，尚且坐於位置上的長卷髮人類女性聽了海爾無造作的疑問，敏捷地摀住口鼻噴氣，怎麼看都像在憋笑。

「咳咳，那不是重點哞，你們小隊的代表是？」

「啊，抱歉，就是我。我們的小隊叫、叫──查德小隊！」

「我反對。」「嘎──嘎嘎嘎嘎！」

「嘿欸──　為什麼？挺切合的不是嗎？」

「蠢斃了。」「嘎。」

　牛人往自身之右看了桌邊成員一眼，桌子左側長椅上忍笑的女性及其左手邊的人類男性，還有因為森精靈及牛人離座而單獨坐在右側長椅的那名戴眼鏡的人類女性一齊點了點頭。

「哞，你叫查德是嗎？我們的據點就在旁邊的西部公會裡，方便的話要不要換個場所。」

　查德想了幾秒就答應，海爾回桌去通知自己人。接下來兩隊人馬在酒館裡眾目睽睽，交頭接耳下一同離開。

　西部公會的建築從外觀看來，是前後兩棟坐地長方的樓房，由二樓透光牆所夾的直橋連接。鋼之雄鷹帶領查德等人走入了兩棟樓之間的夾巷，放眼望去夾巷中燈火通明，攤商大致靠牆分兩側排去。由於此夾巷為公會私有地，攤商們必須定期付出租金給公會，一般租賃視佔地與所販物品，每週從最低的五可羅米銀幣到十數可羅米不等。

　其中會被收取高價租金者，多為競業，舉凡武器防具，鍊金藥水或魔法道具乃至寶石。然而即便如此，仍有許多人前仆後繼欲租用公會周遭私地，當中亦不乏善商者於經濟實惠及品質中取得了平衡，得自公會手中奪得部份人流，養出固定客源。

　巷中，查德等人抬頭仰望位於前方二樓高處的透光直橋，再往下看向了橋下附近靠右側前棟的屋台攤販。右側小販們的後方可見二樓的透光牆整面向下延伸接地，令一二樓的牆面整然一體得以透光，若不在火光外照之夜而是白天，說不定就能藉著滲入巷中的陽光隱約窺見大廳櫃檯後方的那個收放資料的房間其內部。

　最終，一夥人沒有行經橋下，甚至未達可正面透視資料房的位置便右轉前棟的巷內後門，踏上黑白相間的公會地板。

　穿過後門所接的短廊後，首先遇到的是代替整面透光牆作為受力結構的粗大圓柱，圓柱之後是大廳的飲料吧檯一側。率眾的高大牛頭宛若招牌，吸引了坐滿吧檯前方數多圓桌木椅的冒險者目光，冒險者們自然是不會漏看鋼之雄鷹正帶著另一群人。

「喂，那些人是誰？」

「誰知道，新的任務合作對象嗎？」

「不會吧？裡面還有小孩耶。」

「或許那些人有什麼新發現，要交換情報？」

「看來得開始多花時間守住佈告欄了……」

　委任契約的公佈張貼依不同公會有不同流程，但大體上各自會定有固定的時間。而不定時的公佈張貼，照冒險者們的經驗看來，無論內容緊急或者時效性短，其絕大多數都代表能獲取更高利益──

　只要能夠平安完成。

　比較老練或敏銳的冒險者光是見到如此少見的帶人情景，就會開始盤算與布局，即使最後咬不到肉，分一口湯喝說不定也是大賺。

　雖然只是沾光，但查德面帶專業的微笑一下舉手朝向右邊，又揮手面對左邊，充分享受這受人景仰的星光時刻。當然，他自然沒有實際做出動作。克拉漢則不習慣沐浴於注目之中，身子有點前屈。而對於三個小鬼及一隻蜥蜴來說，不管黑白交錯的地板還是整片的透光牆都很新奇，他們顧不了周圍目光不斷環顧張望。

　最後，是卡莉潔直盯走於前方的鋼之雄鷹一夥，若有所思。

　查德一夥隨行至面對櫃檯左側的樓梯口時，在牛人指示下，其成員的人類男性走至櫃檯，若有交代。這段等待時間令克拉漢不自覺地全身癢了起來，只想趕快離開現場，不過他心底其實也清楚這樣的曝光對雙方來說皆有必要，畢竟口說無憑，大家都看見了才更能確定有其事實，倘若事後雙方起了什麼紛爭也才辯說有據。

　待鋼之雄鷹的男性成員返回，自櫃檯拿了兩盞提燈，一盞交與查德一盞給了牛人，牛人才領查德等人上了二樓。走過由兩側透光牆所夾的直橋，踏入公會後棟且還未行至特約商販所聚集的商場之前，左右就先遭遇了對稱向上的樓梯口。

　走上左方的樓梯，左手側是與直橋垂直接續的一整面透光牆平面延伸上下，可以透過夾巷攤販的火光看見方才入內的前棟後門。於二樓及三樓之間的梯間平台右拐一百八十度上到三樓，左側藉由牛人手上的提燈可見一橫廊，並透露出幾近於無的刺鼻味。查德拉高了手中提燈眺望，橫廊寬幅底處的置中位置有門可以對開，門體雖無過多雕刻或裝飾，但其本身給人的厚重感就道盡了身為門的價值。門上緊盯來人的金色獅子口中銜吊有金屬橫牌，橫牌上刻著「銀白傷痛」。

　再右拐一百八十度兩次上了四樓，同樣的橫廊不同於三樓的橫廊堆放有一堆雜物，同樣的獅子不同於三樓銜咬著「鋼之雄鷹」。

　鋼之雄鷹的人類男性自腰際摸出一圈鑰匙，挑出其中一把，插入成對的左邊獅口轉開了鎖，牛人接手左右推開厚重大門。

「哞，歡迎來到鋼之雄鷹的基地，無名小隊！」

　西部公會的兩棟建築相同，地上一共有五層樓。其中後棟的三四五樓以樓層為單位，出租給冒險者作為根據地，而且不是出的起錢就能租到，還得要有相應的實力與名聲，讓公會能以此小隊的進駐來提高信用度、權威性以及夏夏亞中眾多公會之間的話語權，並將之當作招攬會員的招牌。至於樓層的高低只是先到先選，無其他意含。

　客廳窗外透入的月光夥同了些許由下而上的街市火光，詩意若鱗粉落於窗下一張六個位置的圓桌上，桌下地板則藉其鱗落得見與公會大廳相同。主人們點亮燈火，隔出客廳的牆壁邊下都在能不阻礙行動的前提下擺架了多樣的備用武防，寬敞明瞭可知，就「住處」的概念相比，明顯讓人感覺到與贊卡大旅店有別的豪華。

　除了利爾德由查德不負責任翻譯，其他可以吐出人話者這才一一簡單自我介紹。自介後，歐文領三小一隻參觀起豪華基地，芙拉提雅及貝洛絲也暫時先離開，剩下的五人入圓桌圍坐。

「哞，那麼從哪裡開始討──」

「我想先知道那隻蜥蜴是在哪裡發現的。」

　獲問，查德看向卡莉潔，與之互看一秒後回答。

「吉魯德隆。」

「吉魯德隆？那什麼地方？」

「我沒記錯的話，是帝國裡離岩陲之路最近的城市哞。」

「所以那個偏僻的地方有牠們生息地嗎？」

「生息地啊，其實也只有這一──不不不，真要說的話，的確是數量不少……」

　查德說到一半兩肘置桌，右手摸起下巴開始自言自語。

「什麼意思？」

「等一下。」

　卡莉潔出聲阻止安比繼續追問。

「要我們提供相關情報是無妨，反正之後風聲也會流傳到這，但在那之前可以先透漏一些妳看來知道的內容嗎？」

「反正之後也會流傳到這……這不對吧！　妳先承認了自己的情報沒價值，還想釣我的情報？」

「因為之後會傳到這裡的情報，我敢保證絕對是一堆搔不到癢處的穿鑿附會。而且情報這種東西就貴在比別人先知道，不是嗎？」

　卡莉潔邊說兩手交叉抱胸，得意似地閉起雙眼後靠椅背。

「哞，意思是，妳們是當事人？」

「哼、哼嗯。」

　查德哼了兩聲露齒奸笑。

「如何？」

　安比轉頭面右提問，牛聳聳肩才回答。

「我也不知道妳想起了什麼，無從比較。還是我們倆暫時離席，妳先告訴我哞？」

「嗯────」

　安比在三個人類與牛的視線壓力下面有難色，冗長嗯聲，同時緩緩後靠椅背，左手插腰右手抓頭，好一陣子才下拉右手，壓下了途經的尖長耳朵，待指尖離開時耳朵才又倏地翹起。

「我以前在──」

──歐普大森林　晨霧樹海深處──

成群高聳的巨樹當中，盤根錯節的地洞盡頭，岩壁中顯露出的一面墨綠牆上，滿佈線條直曲又直錯走。

　安比說著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兩手間隔高舉比出寬度，甚至為表達所在之高踮起了腳尖。

「那些線條有的還連到大概比這裡還更高一點，然後大概這麼大的一個圓形上。」

「綠色的牆……　妳說的線條和圓形是金黃色的嗎？」

　查德這樣一問，卡莉潔立刻斜眼左向瞪他，圓桌對側的凱索克也注意到了卡莉潔的斜眼瞪視。

「不是，是跟那隻蜥蜴身上一樣的藍色。」

「等一下哞，為什麼你會這樣問？」

　碰──

　聞問查德兩手拍桌，燦笑挺胸站起。

「別急別急，先聽我說。」

　發揮起天賦之長舌，從自礦工工會獲取了地圖到進入坑道，沿路打倒所見士兵，最後闖入遺跡開始說起。

　乒乒──

　芙拉提雅端拖盤走來放置桌上，拖盤中置有瓷壺杯盤，壺杯圓盤皆為白底，並塗上了以藍色為主調的多色紋彩，紋彩以花卉舞蝶為題點綴以杯耳壺提金黃，一看就是高級品。

「抱歉來晚了，請各位先用點茶吧。」

　狗喔喔喔哦──

　茶水瀑入杯中，積澱了杯底金黃也激濺起淡淡幽香，她沏茶的動作穩健流暢，不同於訓練有素而是像個貴族家已然習慣的大小姐，俐落中不帶匠氣且不失平凡日常。

　乒乒──

「謝謝。」

　沏好的茶優先遞給了坐於左手邊的卡莉潔，卡莉潔再順時針傳給了坐左邊的查德，克拉漢，人前一杯。

「你說的故事好像很有趣，請問我也可以坐下來一起聽嗎？」

「請、請！　敝人查德．登格勒，將持續為諸位獻上過去──我們那精彩萬分的旅程。」

　查德隨話也闔上了雙眼，左手掌朝自身左後方拉高，右手斜擺胸前鞠躬，鞠躬時順勢近近地單眼一開，瞥了眼杯中。芙拉提雅見了查德如此，才斟了最後一杯給自己，並把壺隨拖盤推至圓桌中央，端著最後沏好的那一杯，逆時針繞桌前往凱索克右手邊的最後空位。

「這是產自北方大陸的黃金茶，保證味道不輸貴族的紅茶，只是顏色有點像尿哞齁齁齁齁。」

　輕易打破了方才至今的優雅氛圍，卻毫不在意地捏耳端杯，牛鼻優雅似地在杯上左右擺晃品香，牛嘴率先啜飲一口，卡莉潔與克拉漢見狀也才取杯茶嘗試。固然氣氛一度受害，但也誠如牛言，茶一入口略感甘苦而不澀，吞下後一股甘甜才從喉頭倒返滑回口中，與紅茶的甜味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乒乒──

「真是的，拜託你別老說些煞風景的話。」

「哞？　嘿嘿。」

　自椅背與椅座間的一橫鏤空之中流落出的牛尾巴甩了甩，凱索克兩手抓住了椅座邊緣，屁股黏於座面，拉高椅腳離地，一氣呵成順時針稍稍移動，不同於訓練有素，俐落中不帶匠氣且不失平凡日常。

　牛的椅子雖與其他款式相同，但為特別訂製，尺寸較大且厚，既擠了過來，安比也不得不再往左挪動。

　卡莉潔瞇眼打量了一連舉動，心中或有結論。

　查德見氣氛告一段落，便繼續演說。

　雖然追兵不斷，但查德小隊依然英勇無畏地闖入了藍白交織的遺跡當中，一行人也機智地發現遺跡的祕密通道，避開了追兵耳目。那個祕密通道著實令人訝異，聳立高牆的一部分竟如幻似液，看似堅硬難摧可一旦觸摸又像是摸入水中，讓人能夠潛入其中通過。

　穿過了祕密通道，進入無人之境，在此前人未達之地，藍白的比例反了過來，腳下大片的藍色甚至替代了土壤讓草木得以生長，其中還有精靈們飄忽穿梭，點滅相伴。

　聽到這裡，安比的一對長耳跳動一下。

　不過，不過，查德小隊沒有愧對冒險經驗之豐富，自己當場便判斷這並非真正的精靈。因為真正的精靈所散發的螢光更加溫和，猶如春暖新芽黃綠，然而遺跡之中的光點卻是泛藍偏白的凜冽青綠，其鋒芒冷令人畏寒，其光亮刺扎人銳利，難言溫暖。

「真虧你知道。」

「當然！小弟查德我，曾經耗費數年環繞奧崔斯大陸冒險，見過了各式各樣的事情。」

　自信地回答後，查德才喝了他的第一口茶，並且沒有分神去顧慮安比注視自己的眼神中包含了一絲絲，極度纖細的銳利。

　草叢之中，一行人發現了沮喪的利爾德。利爾德當下也哭著求助於自己，希望能幫牠趕走入侵的軍隊，畢竟對人類來說只是遺跡，對牠來說可是家鄉。義不容辭地答應，接下來在六人同心協力大敗了卡柏拉爾的軍隊後，利爾德為表感謝，帶領大家操作遺跡內的裝置並躲開了重重的陷阱去到深處。

　那裡，是一大片宛如城市的區域，可惜不知為何人去樓空。

　查德詳細描述了城市中央的祭壇形狀，說明祭壇上方浮有一顆巨大圓球，眾人藉由奇妙的半透明階梯走入圓球之中。圓球裡，一行人見到了一名自稱塔雷莎的女性。塔雷莎的身影模糊，猶如波紋搖動的水中倒影難以看清，說起話來亦雜音斷續，不過──

「請你們快到森林裡找出叫做加百──矮，什麼的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查德雙手互握胸前如同祈禱，且憋氣拉高了音發出明白是男人模仿女性的聲調。

「世界上森林這麼多，又沒說是哪裡，你怎麼知道哞？」

「問的好！答案就是我也不知道。但在帝國，說到森林第一個會想到的就是歐普大森林。」

　話至「歐普大森林」五字時，他也伸出了右手食指指向安比。

「嗯……　聽到現在，感覺還算合理……」

　被指的安比稍有嚴肅地說。

「別急，現在開始才是重點。」

「哞，還有？」

　雖然一時擊退了軍方，但軍方仍舊不死心。就在一行人接受了塔雷莎的懇求，並打算要離開遺跡之前，碰到了領主──卡柏拉爾家的繆列．卡柏拉爾子爵，親自領軍阻擋在眾人面前。

「我縝密的挖掘計畫，沒想到依然讓人跑了進來。想想也只有你辦得到了，吾之宿敵，查德．登格勒！」

　繆列隨話也抽出了腰際佩劍，抽出當下只可見劍身其中一面，面上依序刻有五個符號──

「纏火劍嗎？」

「沒錯！真不愧是牛隊長。」

　見查德側身左前右後，兩根食指一前一後直指自己稱讚，凱索克絲毫沒有答對的成就感，反而愣了半秒總覺得不知怎麼是好。同樣尷尬的還有克拉漢，他每喝一小口茶就含在嘴裡半天，嘴中再多次分割吞下如有所事事。卡莉潔倒是很能享受，一臉淡定地品茶。

「不可以！繆列大人。與其您單獨決鬥，不如我們全軍一起──」

　用撇不掉男嗓的假音說出了這話，接著馬上又切換低音。

「閉嘴！莉莉。這是男人之間的決鬥，是宿命！」

　嗤──

「哇──啊。」

　卡莉潔略見不屑地輕輕嗤笑，別頭無焦右看。

　凱索克與安比的臉雖然面對著查德，但眼神卻也都跟隨嗤聲左飄卡莉潔身上。同一時間，芙拉提雅左掌托起右肘，右掌輕貼臉頰，神情崇拜似地發出了讚嘆。

　待繆列詠唱完畢，令劍身纏上橘紅的火焰後，兩人在眾多兵士圍繞之中展開了男人之間的單騎對決。查德一五一十詳盡明細地描述了這場對決，期間芙拉提雅也自然起身離座，端走已空的茶壺再沖。

「啊，我去幫忙拿些餅乾。」

　安比抓住了機會跟上，凌空一指之寬而動作不及的牛屁股只好貼回了椅面，甩甩尾巴。

　其後，飲茶點心之間大戰三百回合，查德終於佔了上風，並抓到機會戰勝了繆列。不過回座的安比早已沒在聽講，還順便拿來了扁方體半透明且一端緊咬著鐵製花萼鉗器的土黃寶石，徵詢起和貝洛絲同為「名位」魔導士的卡莉潔之意見，兩人遂獨立故事之外逕自聊開。

　可是，卡柏拉爾家的軍臣也算忠心，不願見自主落敗參降，本想釋放出從遺跡深處的封印所帶出來的焦黑人形怪物助攻，沒料到竟因此誤觸了遺跡機關──

「等一下哞。什麼封印和焦黑怪物，你之前根本沒說哞。」

「唉呀那不是重點！重點是誤觸機關，導致遺跡深處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大群小蜥蜴。」

　尖長的那對耳朵跳動，安比一個眼神向卡莉潔示意，抽離兩人的對話轉問查德。

「這就是你之前說的『數量不少』嗎？」

　批呀──

「正是。」

　見安比又返回了自己的冒險譚中，右手朝她打了個指響回答。

　成千上萬的小蜥蜴自遺跡深處冒出，敵我不分且機制不明，見人便口吐白光攻擊。更糟糕的是，遺跡整體一改固態堅硬，開始如泥水波浪蠕動，便見牆上一對大眼張開……

　時至深夜，領三名小鬼及一隻參觀根據地的歐文，契機下在別的房間教他們玩起了桌上棋紙遊戲，三人學得很快，賓主盡歡乃至忘了時間，沒料到返回客廳時會議還沒結束，查德仍在滔滔不絕演說。

「啊！利爾德正好，過來過來。」

「嘎？」

　餘光照見，查德向牠招了招手，並把聽話來到桌邊的利爾德抱到了桌上，即又開始述說。

「誰都沒想到，巨大蜥蜴真的一路追到了吉魯德隆。」

　話到「吉魯德隆」四個字時，他在桌上用食指畫了個圓圈，再看向利爾德。

　利爾德開嘴一笑，心神領會，開始順時針繞圈行走。

　查德也配合行走繼續消耗口水。

　繞了數圈。

「雖然我主動積極勇敢無畏的阻止，可惜還是抵擋不了命運，悲劇仍然發生了……」

　語畢傷心，查德左拳搥握心臟之前，右掌蒙眼仰天。

　碰──

　利爾德即刻右倒圈中。

　隨之而來的是幾秒鐘的靜默。靜默之中，難得一臉疲憊的牛稍微墊高身子，自側面指入抓抓屁股，甩甩尾巴。

「原來如此哞。之前說的搔不到癢處，是指這樣的怪事局外人根本無從得知，卡柏拉爾軍還會作梗放出一堆混淆視聽的假消息嗎。」

「你真是太聰明了！」

　讚完，查德喝下杯中的最後一口茶。

「哞，妳覺得如何？」

「這個嘛，吹牛的地方雖然有點多，但根幹上應該不會有假。」

　不知何時已然回座的芙拉提雅，其雙眼像是能自己展開獨立的笑容那般，追著嘴巴一同微笑，視線隨話落於桌上的利爾德。

「啊哈哈，什麼吹牛，我以前在故鄉可是被稱為老實的查德。」

「哦？這樣啊！」

　芙拉提雅稍有傾首，兩手合掌於脖子前。

「咳咳。可能妳途中離座，喪失了參與感，如果有必要的話──」

「不用了哞，已經很晚了。」

「嘿欸──　人家還想請查德詳細解說一下被略過的六人齊心打倒軍隊的過程耶。這樣我才能更了解你的英勇呢。」

「呃……」

　查德眼神游移，十指指尖在身前相碰，一下合掌又撐起球形，掌球變化。打倒了軍隊的過程當然是他刻意略過的，因為無論冒險者小隊的裝備有多精良，技術有多高超，對人的戰鬥當中能左右戰鬥的最大變數仍是人頭數，一般常識下只有六個人，其中還三個是小孩，怎樣想都不可能主動向軍隊挑起爭端。所以游移落到了卡莉潔身上。

「唉。」

　卡莉潔短嘆一聲，自腰間摸出了一個小木罐。

　喀唦喀唦──

「這是在遺跡裡發現的。」

　說完將木罐橫倒桌面，勾指滾之，往凱索克。

　喀唦、喀唦、喀唦、喀唦──

　安比長耳跳動，只因滾動時罐內持續發出了細碎石子那種流動推擠的聲響，聲響直到木罐滾過了桌面中心為止。

「哞，這是？」

　牛的眼光隨問左斜安比，森精靈的耳朵長不是長好看而已。

「碎金，寶石之類的？　可以打開嗎？」

　查德平攤右掌並微笑做了個請的手示。

「請倒在桌上讓大家看個仔細。」

　安比沒做多想，拔塞倒出。

　喀唦喀唦──

「哞！　這、這是！」

　牛的驚訝聲驚動了睡意，菲娜和法比歐的。原本一旁鄰近短兵器陳列架的沙發上，三個小孩懶洋洋坐著，卻又自發地打起精神，因為短兵器專門的歐文正應會議續行，正比卡莉潔更加周詳地教起他們短劍的用法，機會難得。而聽聞牛聲驚訝，歐文回頭探看後好奇走去。

「可以讓我拿起來看看嗎？」

　收起一貫的笑容，芙拉提雅嚴肅地問。

　查德則一臉不知道在得意什麼。

「當然。」

　芙拉提雅隨意捏起一顆觀察觸摸。安比見狀，雖因訝異而神情略顯呆滯，但也隨後對桌面的結晶小堆出手。

「怎麼樣哞？」

「我想……　應該是真的。」

「不是應該，就是真的。要不然我怎麼一個人收拾軍隊。」

　卡莉潔得意似的說，那得意的樣子和查德有幾分相似。

　沉默的安比聽她這樣得意，神情才恢復了色彩，打直膝蓋推動了椅子向後倏忽起身，興奮地大叫跑開。

「貝洛絲──　喂！貝洛絲──」

「嘖，別拿走啊。」

「好啦好啦，她只是拿去給人看，不會私藏啦。」

　查德連忙出言安撫起頓時變臉的卡莉潔。

「這麼多的結晶，也太扯了吧……」

　桌邊，歐文腦袋空轉到現在才擠出沒什麼內容的話來。而隨歐文之後走近來的海爾動了左小腿交叉至直立的右小腿前，令左腳尖踮於右腳掌的右側同時兩手交疊托於腦後，不屑似地開口。

「還好吧，這只有一部──」

　啪──　啪──

　菲娜和法比歐一左一右自海爾的身後迅速出手，因急而無法控制力道地拍手其嘴上。突然被這樣一拍，海爾不由得向後傾倒，幸好他反應夠快腰力夠好，瞬間解開交叉的雙腳，下腰穩住，出聲叫罵。

「更哩撈思──」

「哞，我沒聽錯的話，你剛剛是要說『只有一部份』？」

　凱索克一掃遭長舌轟炸過疲態，視線凌厲投向海爾，即使摀他嘴的兩人連忙將他拉開也躲不掉。

「唉，笨蛋。」

　卡莉潔兩手抵桌，把自己的臉砸往右掌上。

　從其他房間內，貝洛絲半信半疑地被安比拉到了客廳，見了結晶成堆同樣表露出了不可置信過後，現正指捏一粒結晶搓轉。她已經連續更換觸摸觀察好幾顆了。

「這種指尖上的魔力觸流，不會有錯。隊長，事不宜遲，我建議明天立刻向遺跡出發！」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對不對不對，搞到了這麼晚你們卻什麼都沒說，應該先告訴我們安比知道的遺跡詳細位置吧。」

　聽查德一臉認真如此抱怨，坐上三名鋼之雄鷹的成員心裡所感受到的衝擊，不亞於剛才見結晶自木罐內湧出桌面時。其中又尤其凱索克和安比，兩人稍有扭曲的臉上明白地寫著「還不是因為你」。

　不過安比倒是很快就自衝擊當中恢復，身體躺向了椅背，雙手交疊抱胸，肅穆似地思考起來。

「怎麼？輪到妳提出情報了哞。」

「我知道。」

　在場所有的人都繃緊期待，視線聚焦到了安比身上，只有查德從容斟了第二杯茶，樣子似無所謂就坐，靜飲等待。

「抱歉。」

「喂喂，不會吧？我們可是拿了人家的情報喔。」

　質疑的不是別人，正是歐文。

「我知道啦！　說實話，在拿出這麼多結晶之前，我一直不覺得你們真的能拿出什麼有價值的情報，所以才覺得抱歉……」

「本來就沒打算說嗎妳！這傢伙，我就知道妳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

「欸！真的嗎？　安比？」

　聽見歐文聲音打趣地質疑，上半身正趴在了桌上，神情沈醉盯著成堆結晶的貝洛絲也像條蛇般抬頭追問。

「才不是那──　啊啊啊啊──也不是不是啦！」

「蛤？講清楚，到底是哪一邊？」

　乒乒──

　查德優雅地放下茶杯，接續歐文之後開口。

「這裡可是有足以匹敵軍隊的戰力。」

　先看了一眼桌上成堆的結晶，才與話轉望安比。

「如果這樣都不能說的話……」

「我想就只能是國家或種族問題了。」

　卡莉潔直視安比的眼神隨話稍稍瞇起。安比的視線也依序從查德的身上轉投於卡莉潔。

「呃。我該說，不愧是圖書館的魔導士嗎。」

　安比輕冒冷汗之際，吐出的圖書館三個字也讓身介於兩人中間的貝洛絲側眼卡莉潔。

「總之，這件事希望你們先不要找其他的族人、我是說森精靈，然後給我一個星期的時──」

「三天。」

　查德手比了三。

「唔……　好，就三天。三天之後的中午，看是不能完成情報交易的賠償，還是……」

「還是？」

「締結小隊盟約，我親自帶這裡所有人去。」

　安比說時神情認真。

「這樣可以吧？隊長。」

「哞！　哞，他們沒意見的話。」

　碰──

「好，那就三天後的中午在樓下公會大廳見！　然後，到時候如果你們食言的話……　嘿嘿嘿……」

　查德拍桌站起身來下了結論，並著手收拾起桌上結晶回小罐，且語帶威脅。期間在場者也無其他意見，直到他塞蓋木罐。

「等一下。」

「哎唷卡莉潔，我是說如果，妳就別疑心病那麼重嘛！大不了到時候我們一起殺進這個公會要一個交──」

「少來，那一罐是我的。」

　眼神銳利如鷹，攤開手掌。

「啊哈哈，討厭啦，我幫忙收好妳應該說謝謝才對。」

「哼。」

　小鼠查德只得乖乖就範，交出木罐。

　議事已決夜已深，查德一夥人準備離開。客廳一旁的沙發軟墊上菲娜已經倒在努力睜眼的法比歐肩上，只有海爾看起來還算醒著。

「喂，走囉。天亮還要去找寶石商，回去再好好睡。」

　查德面沙發說，海爾也搖醒兩人，準備出門。鋼之雄鷹聽聞一夥人天亮後要到大市找出因口述而只知大略位置的寶石店，便於出門前的應酬中隨口一問問出了店主貌種灰狼，即脫口納巴基亞這個名字。

「欸！你們認識嗎？」

「很熟哞。歐文你明天沒事帶他們去吧。」

「好喔。」

「太好了，不用花時間找就可以睡到中午了。」

　約了時間地點，六人一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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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REVEAL 第三章 相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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