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墨卷軸‧劍與白羽扇 - chapter6 - 兼愛

大應真曆十五年，始帝偕鳳相南巡，行至雲夢大澤旁，見一樓閣宏偉。

帝問道：「東卿，此樓何名？」

鳳相答曰：「乃前楚水軍之閱軍樓，原名已佚。」

帝遂登樓，觀雲夢大澤水霧繚繞，煙波上復見重巒層層疊遞，又見旭日東升，凌山絕頂。心中大有感慨道：「這便是朕的半生壽元嗎，東卿？」

鳳相聞言，擬指扶額，目上翻而不見瞳，語意喃喃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當珍惜剩餘的壽命，莫要再惹怒臣了。」

帝莞爾，喚史官道：「司馬卿，鳳相此言悖逆，快快寫上史書，朕定要後人好好論斷一番。」

史官聞言，也就是我本人，心裡只有滿滿不文雅的話想說。

自南巡以來，鳳相參了陛下數百次，陛下次次都要我寫在史冊上面，格老子的我是史官，不是你兩鬥嘴的紀錄員欸！

後，帝與相於樓閣上共論天下，自晨起至夜半，一宿方畢。

隔日，帝興起，著人備筆墨，替樓賜名曰「岳陽樓」，由鳳相書，帝親登樓閣而懸之。

帝遂雅興起而吟之：「登樓山重望，雲中觀洞庭。」

鳳相對吟之：「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

──應史‧南巡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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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眾人各自行動了起來。

好好盥洗一番後，公輸汐穿上跟金妍漓借來的衣裳，她將一頭櫻花般的長髮幹練地繫了起來，身形修長的她楞是將金妍漓過膝的馬面裙穿成了短裙，露出了一大截白玉般的纖細長腿。

與這副氣質不同的是，她一大早便抡起了鐵鎚，開始一邊吆喝著李芳隱劈柴，一邊在一旁敲敲打打了起來。

為了感謝金妍漓讓她好好地洗了個澡，還借了她套衣服，她決定替金妍漓修建個大浴台，並且跟爐灶互相連動，只要爐灶有火，熱水就能自動透過水管流入浴台中。

而本來李芳隱對於砍柴這事是不感興趣的，但也不知道公輸汐是從哪裡弄來的一批蘊含玄息的檜木跟杉木，質地十分堅硬。

公輸汐又要求切割成各種精密的形狀，一連切了好幾塊不符合的，都備其無情地丟入柴火堆中，她嘴上還總不饒人地說著：「唷，這就是你握劍的手？也不怎麼樣嘛。

這下可徹底激發李芳隱了勝負欲了。

本來的他不同於霸道的應玄雅，是個隨和的性子，但總不知為何的只要一提到劍，他就容不得半點污辱。

於是在一連換了幾把柴刀都不合適之後，公輸汐便從隨身的機關匣內抽了一柄手斧給他。

這時公輸汐才發現李芳隱驚人的天賦，不論她要求將木頭劈成什麼形狀，只要她比出個大概的大小，李芳隱都能精準地劈出來。

然而墨家工藝在精準度上是十分嚴謹的，公輸汐見李芳隱有才能，便拿出了祖傳的魯班尺，不再是跟李芳隱比劃大小，而是直接說起了行話，鋒、面、邊各自要幾分幾尺幾吋，只要她說得出來的，李芳隱都能按造要求劈出來。

最後，公輸汐索性將一綑用羊皮卷軸繪製成設計圖扔給他，要他按造上面記載的尺寸切割，而李芳隱都能完美執行。

「你小子可以呀。」公輸汐讚嘆，拿起一個木條試探性地問道：「這木條長幾許？」

「一尺三吋。」

公輸汐又將木條扔給了他，問道：「重幾許？」

「半斤一兩三錢。」

公輸汐不信，隨即掏出了個秤陀，掂量了一下，發現竟是半分不差？

「這等天賦，不當工匠太可惜了。」公輸汐讚嘆道。

而在這世上，上一個擁有這種天賦的，是同處上一個時代，一同耀眼的兩人。

一是公輸家的老祖魯班。

一是一手建立墨家的墨翟。

兩人皆是當代舉世聞名的工匠，而墨子更是當時天下第一的劍俠。

而在李芳隱跟公輸汐費心建造浴台的時候，老楚跟金妍漓也沒有閒著。

一如既往，老楚重新修復著湖案上的警戒系統，烽火台、聽妖鈴。而金妍漓則是協助著東岸村的居民重新回歸，並且將整個市集好好整理了一遍。

這段時間以來，他問過村民們，為何明知道有妖潮侵擾，還堅持要在這東岸村生活，為何不遷居離開。

但村民們給她的答案也很簡單，他們都是沒有去處，才來這裡的。

在大應，除了六國的轄都與星郡，這些散居於大荒之中的山民，是沒有戶籍的。他們有的是各國不願歸降大應的舊民，有的是被流放到外的罪民後代，也有的是如漁民一般身上有著明顯返祖特徵，難以融入常人社會的異類。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沒有人會願意與大荒的妖物相伴。

而有的時候，他們更認為，這些妖物比起人，還更有人性一些。

而以東岸村來說，他們是沒有權力再岳陽鎮生活的，如果更往東邊的大荒去，那片窮山惡水之中，不僅沒有江湖門派，甚至也沒有其他人煙，是屬於妖物的原始叢林。

更曾聽說，在東邊的大山是一頭山君的領地。山君，也就是在山中稱王的老虎。

所以相較之下，其實東岸村雖窮困，雖然時有妖潮來襲，但還是比起更深的大荒中還要宜居。也因此，他們不得不圍湖造田，跟洞庭湖的水生妖物，爭起了這一畝三分地。

而這些事，是原本生長在明湖福地之中的金妍漓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在她的印樣之中，她的父親，也就是魚龍會的前任領袖，早已跟岸上的人族簽訂協約，互不侵犯了。

其更早早就憑藉著自身文學的才氣，以及一手好劍法聞名於江湖。在她印象之中，漁民、楚人、應人本該是共同生活在這洞庭湖水系，和樂融融的。

山民與漁民，妖潮與湖田，難道沒有共存的方法嗎？

就在金妍漓感嘆時，蓋完浴台的李芳隱跟公輸汐也來到了市集。

金妍漓也將自己理解到的情況告訴兩人。

公輸汐拍了拍金妍漓的肩膀說道：「放心吧，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的。」

金妍漓見公輸汐如此篤定，不經好奇地問道：「是何辦法？」

「在此宣揚墨學。」公輸汐淡淡地說道。

金妍漓不解，而公輸汐顯然也沒有要繼續講下去的意思，指是抡起鐵鎚，開始替村民們修繕起了房屋：「是妳說幫他們修房子就有酒喝的啊。」

「老徐說只要妳幫忙，酒管夠。」金妍漓答道，又轉頭看向了李芳隱，問道：「宣揚墨學是什麼意思？」

她可不認為，這種賣弄學說的做法，有什麼實質的幫助。

李芳隱自然也不解，他雖有應玄雅的知識，但在提取出來之前也不明白。忽然，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看上去很一般，卻穿著御醫官服的中年男子。

「墨者，兼愛非攻。非攻比較好理解，先不提，小殿下可知何謂兼愛？」

「將無等次、平等的愛，適當地放在每個人身上。」

「很好的答案，但還有另一個要素，那便是相互交利。」

「先生，什麼是相互交利？」

「理論上來說，每個人將對自己有利的事發揮到極致，就是對整個社會最有利的事。但我不是要你自私自利，你可以把利想像成水波，當兩個以上水波互相漣漪時，就能在名為利的水波上互相成就。也就是說，要將利發揮到極致，便需要互相配合、互相彌補、互相偕同。」

「先生，這個儒家的又博愛有何不同？」

「儒家的愛有等次，講究君臣父子兄弟……等等，但問題就是太講究了，難道不是父子兄弟，便不互相了嗎？這就是意識形態，這樣的歸類當然有助於平民百姓簡單的知道如何博愛，卻無法兼濟天下，所以孔子又提了同理心、惻隱之心，以心通答博愛，方能兼愛天下。」

「墨哲先生，這跟我聽到的自古儒墨相爭可不同啊？」

「儒與墨本是一體兩面，何來相爭。相爭的是貪戀權勢說那君權神授的腐儒，拿那些腐儒與孔聖相比，那可不行。孔子說的是忠君、敬天子，那些腐儒只知要忠君，就是昏君他也忠，墨者自然看不下去了。人言儒家忠於天子，而墨家忠於天，其實墨家也終於天子，如我大應以墨立國一般，只是墨家更重視的是，天子為何能是天子。所以我們提倡天志、明鬼、尚同、尚賢，當天地需要天子的時候，我們忠於天子，如果有一天世界不需要這個天子的時候，我們便忠於天。」

「您將玄雅繞進去了。」

「小殿下，要記住一件事。君權神授僅是儒者治國的工具，是因為黎民百姓尚未開化，才需要一個具有極大權威的君來領導，如果有一天民都具備足夠文化智慧時，這君權便該由民來授了。而墨家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將這文化跟智慧傳承開來。」

「芳隱哥哥？」見李芳隱忽然失神，金妍漓搖了搖他的肩膀，見還是沒有反應，索性湊近他的耳邊輕聲喊道：「應玄雅，再不回神我就公布跟這墨者說你沒死！」

「給本殿閉上嘴！」忽然，李芳隱瞪大雙眼看著金妍漓，一股強烈的意念竟是透過眼神傳遞給了金妍漓。

金妍漓一愣，忽然眼神泛起微微淚光。

這傢伙果然還存在。

這時，李芳隱也終於回過神來，說道：「小漓，我想我聽懂公輸姊姊的意思了。」

只見金妍漓怒踹了李芳隱一腳，氣憤道：「那你倒是快說給我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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