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無情 - 第二章　再見那個曾經撫摸我臉龐的小女嬰（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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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和我緩緩步向香港文化中心和天星碼頭方向，我想從她口中探聽更多賈賀的事。

「我喜歡妳的髮型。」我讚美她，「在髮廊染的？」

十六歲的暑假，我也試過染成一頭棕紅，被我媽訓話長達三小時，什麼別人觀感不好啊、什麼損害髮質啊、什麼警察會截查啊……我受不了囉嗦，只好忍痛染回黑色。所以我對她另眼相看，像一頭白狐的她，在道德Ｌ特別多的香港也算是敢作敢為了吧？

「沒有啦，不就是假髮而已！」她聽到我稱讚，恍似很自滿：「老實說，沒幾個人喜歡戴白色的假髮啦！」

「也不是沒有，聖誕老人不也戴了白色假髮嗎？」

「聖誕老人是真的白髮啊！」

「不是啦，真有一頭那樣的白髮，沒有八十也有九十路了？他爬煙囪送禮物會摔斷腰骨，隨時死在鹿車上！」

她嘻嘻笑了起來，「我太喜歡你了，真想從Mizuki手裡把你搶過來！」

我問她：「妳叫甚麼名字？」

「我叫雪漫。聽我媽說啊，她在加拿大誕下我那天，漫天也是風雪。」這位雪漫小姐，看似非常健談，她望了我一眼問，「你名字呢？」

「薪火。」

「薪火相傳的薪火？」她中文滿不錯啊。

「對啊。」我總愛在新認識的人面前取笑自己名字：「我媽大概害怕絕子絕孫，希望我可以點燃聖火吧！」

「照片中的Mizuki很老土，是多年前拍的？」

Mizuki。我又知道多一件關於賈賀的事，她英文名是Mizuki嗎？很好聽，很卡哇依呢。

「是有點老土……」我快速轉換話題：「雪漫，妳跟Mizuki是好朋友？」

「還有藍雁。」她說：「我們三個是最要好的朋友，形影不離。」

「好閨蜜？」我笑了。

「是，沒有比我們更好的了，好閨蜜！」她也笑了。

雪漫領我到文化中心前停下，「我先去跟Mizuki說一聲，你在這裡待著。」她向圍繞着文化中心的柱子走去。由於柱後欠缺燈光，每到深夜時分，漆黑隱密的環境，最適合情侶鬼崇打野戰、少男少女聚集吸毒或講鬼古。

很難想像的是，我居然會在這地方，與賈賀碰面。

滿以為，再見到她，應該在冒險天地之類的地方。她會跟她的朋友仔繃繃跳來玩彩虹池、打螢光保齡球，開心地贏到大大的毛公仔，露出太陽一樣的燦爛笑容。

假若是那樣，就算沒有一張照片，我仍是會把她認出來。

那是因為，我會一眼便認出她左眼角的淚痣……

但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錯了，錯得離譜。

我用力地吞著口水，自我調節心態，明知自己即將見到的賈賀，跟白雪公主或芭比應該有著很大落差。

就在這個時候。

一名女子從柱後緩緩步了出來。

憑那張穿校服的清純學生相，我應該無法辨認出她就是賈賀。

看著她由遠而近，我感到一陣寒意，由背脊直抵中樞神經，我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我請求上天不要強逼我相信……面前的這個真是賈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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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自己不該太認真，但我畢竟也認真了十五年，我認真得以為妳會活得好好的……因我很清楚地記得，我曾經對妳祝福了一萬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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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賀走到我面前，我像個傻瓜似的看著她。

她的膚色不是象牙色的，也不蒼白，在四周微弱的照明下，她的肌膚半黃半青，臉孔上有一種落魄的、風塵的、熟練的表情。

她仰仰頭，長髮便像瀑布般在半空飄蕩，一頭火海似的紅。

她右手的手指夾著兩枝燃燒著的香煙，沉寂地看着我，毫無畏懼地與我對望，像要用眼神跟我打一場硬仗。

一陣像堅果爆開般的痛心，從我心窩最深處傳出。我輸了，我比她先垂下了雙眼。

她用一種烟酒過度的沙啞嗓子問：

「仆街，你怎會有我的照片？快講！」

我沒作聲，已經受傷。

那個曾經用比海綿還要柔軟的小指頭，觸摸我面龐的小女嬰。

賈賀。

賈慧的妹妹。

我無力地抬頭看她，世上有太多詐騙集團了，所以我始終有著百分之一的不相信，我用尋求確定的聲音問：

「賈賀……妳真的是賈賀嗎？」

「仆街，你最好不要再提那個名字！」賈賀一說話，左眼角的痣看來就像一顆閃動着的淚珠。

「連自己名字也不喜歡的人，不會喜歡自己。」我突然記起賈慧。我看着賈賀說：「所以，妳請別人叫你Mizuki，對不對？」

「仆街，我不想聽你說教－－」

「我也有名字的！我的名字不是叫……妳說的那兩字！」我不知是懊惱或太失望，我大聲地衝口而出：「我叫薪火！」

「仆街，我管你叫呻吟？」賈賀舉起手臂，用她夾在雙指的兩根香煙直指我面門，用滿懷敵意的語氣，咄咄相逼地說：「是他們派你來的吧？趁我今晚心情還算不錯，你最好馬上消失！」

賈賀口中的他們，該是指賈先生和賈太太吧？她似乎對家人有著反抗性的仇恨，刻意不提「父母」兩字。

我的腦袋像熔掉的爉燭，糊成了一片，用非常軟弱無力的語氣，對她說：「請妳回家吧！」

其實，見到她的真人，對她講出這句話，我知道自己有多蠢。

「你要錢吧？」賈賀說：「他們用多少錢請你來，我用雙倍的錢打發你走。」

「他們沒給我一毛錢。」

「咦？原來你純綷為了正義而來的啊？你是超人嗎？」賈賀像聽到世上最可笑的笑話，嘿嘿大笑起來。笑聲很邪惡，臉上的表情更邪惡。

超人。

賈慧也曾經一聲一聲的叫我超人。

看著賈賀，我再也開不了口，活像在另一個星球，無法跟外星人溝通的那樣。

這時候，雪漫走了過來，身後有個女子殿後。女子穿一身的藍，有著比起很多男生更短的頭髮，頭髮也是深藍色的。她手握着一枝黑啤，予人剛強豪邁的感覺。

女子的短髮劉海遮住上半張臉，我一下子無法看清她面孔，但馬上可以聯想到她就是雪漫口中的好閨蜜－－藍雁。

兩人走到賈賀身旁停下，雪漫興趣滿滿地問：「Mizuki，這個人真是妳男友嗎？」

賈賀用不滿的眼神盯盯雪漫，雪漫馬上便噤聲。在後頭不遠的藍雁，靜靜仰起頭把瓶中的啤酒灌入喉嚨，她一雙單眼皮的細眼在髮間不斷瞅着我，簡直有種像貞子的感覺，教我不寒而慄，倒像我和她之間有著什麼血海深仇……但我根本不認識她啊！

賈賀不耐煩了，向我下驅逐令：「仆街，你替我告訴那兩個廢老，我－－」

藍雁忽然沉聲打斷了賈賀的話，簡單說了一句：「別廢話了，這是回覆。」

藍雁突然用手裡的酒瓶，向我迎頭一揮，我嚇得慌忙舉起手臂去擋，瓶身結結實實砸在我右臂上，瓶尾則敲在我額角上，玻璃瓶應聲爆裂，玻璃碎飛濺了一地。

我只覺手臂一陣麻痺，尚不覺痛。額角則冒起一片冰凍，上半身都被啤酒沾濕了。

我站在原地，完全不懂反應，很難想像有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

換作平日，我現在應該坐在家裡的客廳開著冷氣喝可樂嚼著珍珍薯片，跟媽媽和弟弟薪水追看著Netflix的《水魚遊戲》。我弄不明白自己會為何站在這裡，跟三位紅白藍少女苦苦周旋。

「你可以躝了。」藍雁留下一句，轉身離開。

賈賀向我拋下一個冷漠到了極點的表情，她冷冷一笑，冷冷轉身。我看得出她全無歉意，更無同情。

我雙眼迷濛一片，賈賀殘酷的臉孔與小女嬰的可愛容顏，在我眼前不停交叠着。

雪漫則用擔憂的語氣問我：「喂，火哥哥，你沒事吧？快去醫院啊！」她見我呆呆的沒回答，再看看愈走愈遠的姊妹們，只好趕緊追上兩人。

三人離開後，我檢視自己擋格瓶子的手臂，紅腫一大片，卻沒有痛楚。我身上充滿著難聞的酒味，額頭又涼一涼，摸摸自己的頭，也不感到痛，卻發覺有一塊尖尖的東西嵌在前額，我把它拔出，居然是一塊玻璃碎片。

然後，一道暖流沿額角滑下，我奇怪地拭一下，居然是鮮血！

－－媽媽咪啊！我爆缸了！廿年以來第一次的、在江湖傳聞中才有的爆缸！

我用了半包紙巾按住傷口，搭的士去伊利沙伯醫院求醫。兩小時後，我頭上包紥紗布，帶傷回家。在巴士內，我按按額角，還是奇怪地不覺得痛。

一直以為，我最怕痛。

－－但原來，我最害怕的，是受傷的感覺。

賈賀首先給了我受傷的感覺，藍雁那一記迎頭痛擊，我害怕的程度，還及不上被賈賀傷到的多。

我知道，我和賈賀不想再有任何接觸，又或者說……抵觸。

我帶不到她回家了，抱歉，但我講真的。

我沒有超能力，我也不是胸口上掛著個『S』的超人。一想到超人這兩字，我的心便往下沉，深不見底的直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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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

在我心中預設了一生美滿的妳，

在我眼前消失得　無　影　無　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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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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