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橡果與白玫瑰 - 地獄行-3

隔天早上，娜米拉知道他又要忙一陣子不進屋，把早飯打包交到他手上，讓他早點出門早點回家。

「項圈真的不取下來嗎？」娜米拉問。

「什麼項圈？這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你把牽繩跟馬尾鞭也收走了。」

「以防妳想牽我的時候找不到繩子，我先幫妳收好。」

「那你要鞭子做什麼用？」

利納瑞安臉紅，沒有回答。

「真的有這麼舒服嗎？怕痛的我實在搞不懂。不過你喜歡就好，別弄傷自己了，我會在家裡等你回來。」

他們道別之後，利納瑞安先往地下室去。

那裡也有個娜米拉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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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鎖上地下室門，邊吃東西邊下樓。

屍體和粉碎工具都擺在地上原封不動。

他把早飯吃完，跪在地上繼續未完的作業。

研砵的容量有限，必須先切成小塊。

利納瑞安拿來鋸子，對著風乾軀幹要鋸下去前停住了動作。

「……」娜米拉在屋裡跟他告別時，無意間說出她怕痛的事。

「可我現在要把妳碾成粉末。」心理障礙越來越大，又必須趕在完全下不了手之前把工作完成。

他幻想美好的未來，他們迎來健康的孩子、陪小孩成長、全家出門旅遊、他的愛人能陪他很久很久，至少陪到他可以釋懷的時候，屆時親自給她入殮，然後等她轉生，他要和來世的娜米拉再續前緣，循環往復直到永遠。

「如果不做眼前的事，這些幻想永遠都不會成真。」

他需要動手的理由，「很抱歉我必須這麼做。」

他一邊麻木地工作一邊思考最痛苦地回憶是哪一段？鍛造魔法道具需要比平常更大的火，這份回憶要用來當能源。

之所以不在地上尋找相同鍛造條件，非要在地獄進行。純粹是考慮到持有者的種族出身，人類的東西不適合她。

所有殘骸倒成一袋，他〝死去的〞愛人成了單手能拿起的重量。

利納瑞安努力克制多餘的情緒，不要想東想西、浪費時間。

拿出塞魯諾的印記，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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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熱量撲到他臉上，燙得他後退幾步。

這裡是一座鍛造工坊，他就站在熔爐前，這口爐像個大井，能塞下幾匹馬綽綽有餘。

它的火焰是藍色，比一般火焰更熱。

「等你呢。」金髮少年站在利納瑞安面前，向他伸手道︰「把〝她〞給我吧。你有好好和〝她〞告別吧？這些扔下去就後悔不了了。」

利納瑞安交出殘骸，「還不是說再見的時候。」

「好吧。鍛造完這東西，我倆的交易也結束了，以後還想找我，可要貢獻更多人類給我喔。」

「下次見面就是敵人了，如果你們侵略到我家門前。」

「哈哈！我們可不想碰到你這麼棘手的敵人。」塞魯諾指著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頭放著一瓶藥水，「你知道該怎麼做。」

利納瑞安走去拿起藥水，連藥液的顏色和標籤都不看就喝了下去。

他坐上椅子，周圍地上亮起一圈符文，一小段符文分支和熔爐接上，引渡痛苦能量。

塞魯諾走到爐前，打開殘骸袋子，將裡頭的黑灰粉末灑進火焰。

燄色變成紫色，就是娜米拉的膚色。

利納瑞安坐等藥水生效。他感到胃裡翻江倒海，不太舒服但還能忍。

眩暈，伴隨著越來越重的壓迫感，他不得不靠著椅背。

視線越來越模糊，一股被遺忘的恐懼從心底的封印、記憶的禁區逃了出來。

他眼前看不到任何東西，像失明似的。逐漸分不清現實與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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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幽閉、狹窄，這是哪裡？漫長的人生中，他有到過這個地方嗎？

為什麼有種熟悉感？

他行使意識走動卻撞上冰冷的牆，不論哪個方向都一樣，這是個圓形空間。

他被困住了，而牆的質感也不像普通監牢，敲打還發出脆響。

空間正上方有動靜。

屋頂開了圓形的口，利納瑞安本能地想從那個口離開。

但是牆壁太滑，根本爬不上去。

「嗚！」緊縛感突如其來，他抱住身體、跌坐在地上發抖。

這不是被繩子捆綁的感覺，而是擠壓…不顧死活的擠壓。

利納瑞安在這冰冷幽閉的空間冒著汗，記憶中的痛覺折磨他，喘不過氣、滿臉通紅。

最終他失去四肢的控制權，無助地癱倒。

等他臉朝出口，看到的卻是他的父親！那個總要他死的男人。

利納瑞安對父親的記憶不多，對他卻有無法克制的恐懼。

小時候他希望父母能好好愛他、溫柔地叫他名字。

但那是不可能發生的。

父親並不是時常不在家，他一直都同住家裡。只是在初遇娜米拉之前，他確實出了一段時間遠門。

「放我出去。」那他在家的時候和兒子是怎麼相處的？「別丟下我，爸爸！」哭喊聲變得幼態。

「吵死了！別叫我爸爸！」

在利納瑞安出生的房子裡，從來沒有嬰兒搖籃這種東西。

「我不要你！我恨你，要不是你媽想養〝寵物〞，你早就死了！」

「〝寵物〞？」幼兒不明白那是什麼。

「我不想和你在同一個空間呼吸。你就在裡面…死了最好。」

裡面？

「然後你長大了，我就把你砍成兩半，手也不要了。你一輩子都在裡面就夠了。」

這邊到底是什麼裡面？

「你只配養在罐子裡。利納瑞安。」

那對夫妻用一只陶罐來代替搖籃，並以此為樂

這裡是他在床底下找到，打算用來裝橡果跟娜米拉換一個親吻的，那口大陶罐裡。

父親不想與他同處一個空間，趁他嬰兒時體型小、塞進罐口養著。

母親當兒子是賞玩的藝品、〝寵物〞，會往罐裡投食或尖銳物品。

「哇阿！」幼兒在瓶中尖叫。

罐底都是釘子、縫衣針，母親會故意拿起罐子用力搖晃。

兒子在裡面撞上瓶壁，全身關節瘀青、運氣差還會被扎傷流血。

「媽媽！媽媽！」他叫得越可憐，搖晃力度越大。

罐子裡一片黑暗、無處閃躲，根本不知道會撞上什麼，堅硬的瓶壁？殘餘食物？縫衣針？生鏽釘子？還是自己的排泄物？

……

〝瓶中小人〞越長越大，擠滿罐子。

沒有活動空間，只能像胎兒蜷縮著，分不清晝夜。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發出聲音。

陶罐放在客廳角落，徹底成了裝飾品，偶爾投餵剩飯的廚餘桶。

僅剩的呼吸和思維，還在幻想父母的原諒。

他說服自己一定是做錯事惹他們不高興，才被養在罐子裡。

有一天爸媽會原諒他的…有一天他們會疼愛他的…。

直到那家人中的父親出遠門，附近鄰居才第一次見到他家的孩子

媽媽背著爸爸擅自把兒子移出來了。

她決定疼愛孩子了嗎？不可能。

不過是想換個玩法，她知道這孩子憑著對愛的渴望地活了下來。

那就施捨一點〝愛〞吧。

但這〝愛〞可不是免費的，她才不是什麼慈愛母親。

於是她給營養不良的孩子準備臨時小床和房間（其實是雜物間）、給他洗澡、幫他穿上衣服、讓他上桌吃飯……。目的是讓他真正相信母親〝有可能〞愛他。

先取得孩子的信任，最後再拋棄他，等他爸爸回來就把他大卸八塊，享受他終於發現被欺騙、背叛的哭喊---這才是她的最終目標。

「利納瑞安，凡事都要以物易物，不能無端索取。媽媽的愛也一樣，盡可能討好我吧。」

陶罐收在小床下，爸爸回家之後，這口罐子就是他的棺材。

這麼恐怖的事實他當下沒有反應過來，是直到現在，長大成人的利納瑞安回憶過往才用大人的觀察力與讀心知道的。

為了不讓兒子向別人求助，母親給他施加詛咒，彈開除了父母以外的人

「這樣你就安全了。」媽媽對他說。

母親是唯一可能〝愛〞他的人，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為他好。孩子深信不疑。

就算其他人都被彈開、沒辦法和其他小孩玩耍、完全無法接近他們…只能自己一個人。

全都無所謂，世上還有媽媽疼愛他，只要盡可能收集各種小東西回去討媽媽歡心。

撿來的樹枝、亮晶晶的石頭、好看的小飾物、綠色的橡果、各種花朵，和媽媽換來一個微笑或擁抱。

『被媽媽抱著真好。』他獨自在小床上回味著來之不易的懷抱。

此時他卻不知道爸爸已經通知媽媽什麼時候回家。

這孩子只剩兩個多月可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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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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