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的蝸殼 - #16 一言難盡

　　我曾經在一位R&B歌手的訪談中，聽見他分享在洛杉磯與人合作音樂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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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錄音室，當地的創作者就漫無目的地和他聊了三小時。直到最後三十分鐘，才把一段beat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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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段beat唱起來卻十分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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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地的創作者幾乎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創作出具有相當味道的作品，這代表一件事，他們的音樂審美從小就被培養到一定的程度。在他們的細胞中，已經有了根深蒂固的高級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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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我們崇尚學科的教育文化有所改變，是不是每個人對音樂創作也能這麼信手捻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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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如此，但我的父母其實對於我的興趣並沒有太大的限制。相比其他家庭，我算是幸運的。或許跟他們工作上的繁忙也有關係吧。讓我自由發展興趣，總比我到處去學壞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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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我正躺在床上，因心理枯竭到只剩煩悶而放逐自己的腦袋，才想到那位歌手的經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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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已作出三首曲子，但沒有一首是我認為「能行的」。剛開始認為具有潛力的一段旋律，卻在完整曲子做出來後才發覺有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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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靈感」。目前我會暫時不回歸蝸殼這身分，也許這也是其中一種原因。我卻選擇性地忽視，然後將一切歸咎於食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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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生活體驗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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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查找最近有什麼評價不錯的電影或書。如果想增加一些經驗或感受，融入一些作品是種不錯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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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打開影音平台，打算看部關於考古埃及金字塔的紀錄片時，手機跳出甄鳴的訊息通知。我翻了個身，仰躺在床上。將手機舉在臉面前，打開和她的聊天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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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把歌練好，想了解《dust》這首歌背後的創作理念。」訊息上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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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鳴說她聽了很多次《dust》，也看了網路上對於這首歌的解析。但與其這樣猜測，不如直接問我的意思還比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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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實說，我有點牴觸和她說明當時寫這首歌的心境。這也跟我不露臉的原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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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認為歌曲是傳達創作者的情感媒介。可是向世人展示「幸春響」的哭或笑，實在太害臊了。但又矛盾地想透過音樂抒發，於是我套上了「蝸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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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甄鳴已經得知蝸殼這身分的秘密，那麼我沒有勇氣親自解剖自己，掏出內心給她觀賞。

　　「一言難盡。」我把這句話發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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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訊息才剛傳出，甄鳴竟然撥通語音通話。我被她這舉動嚇得手一個沒拿穩，手機砸在臉上——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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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邊撫摸著鼻樑，一邊趕緊按下通話鍵後，將手機放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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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您好！我是春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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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聲音有點急促且高亢。話才剛說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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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緊張什麼？」電話另一頭傳來我已習慣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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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這是我第一次跟女生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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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除春樂跟老媽，這的確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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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覺得很噁心，但還是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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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甄鳴笑出來的瞬間，腦海浮現她今天在音樂教室嘲笑我的表情，這讓我紓解了不少緊張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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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打算問她撥通語音通話的來意時，她向我問：「和我說話為什麼會緊張？又在做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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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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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什麼叫做「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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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還以為你聽到我的聲音就變得興奮，腦袋又開始意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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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怎麼總是認為別人在意淫自己啦！思想最齷齪的就是妳！這悶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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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通話是有什麼事嗎？」我趕緊轉移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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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知道『一言難盡』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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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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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比偷窺我還一言難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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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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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請在十分鐘內將我想得知的答案傳給我。再見。」語畢，甄鳴掛斷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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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這赤裸裸的為難，我嘆了口氣。在把電話從耳邊放下的同時，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是正坐姿。我對著卑微的自己又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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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dust》的創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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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背靠床頭板，逼迫自己走回那鵝黃色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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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dust》的原因並不複雜，單純只是發現自己逐漸融入不了校園生活後，所抒發的情感。

　　我本來就是個怕生的人。國中剛入學時，沒把握住和人搭話的時機。不知不覺間，我在班級已經過了一年形單影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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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國二的下學期，當時坐在我隔壁的女同學心血來潮地向我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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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寫譜嗎？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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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課時間，她沒有如往常般找她的朋友，而是將我從五線譜中拉出來。從此，我和她有了連朋友都稱不上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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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時候會來找我打發時間，談些我沒興趣的話題。在走廊上遇到時，也會向我打招呼，儘管我只向她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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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些無聊的舉動，卻開始讓我有所期待。國中男生就是這麼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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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為這份感情能隨著我們漸漸熟識而膨脹，我是這麼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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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覺得她怎麼樣？」「你喜歡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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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學後的教室，我因為值日生的工作被留下。她的朋友們不停向我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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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她很好……」我丟下這句話，拿起書包趕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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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到了學校，感受到周圍不自然的視線。我馬上就知道，我喜歡她的傳聞已經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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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我一舉一動都被嗤笑的情況屢見不鮮。就連她也不再大方地向我打招呼，而是低著頭裝作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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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來就是班上的中心，而我是邊緣的個體。「你不適合」的視線總是刺向我。位置在她隔壁，還會聽見她的朋友同情她——實則拿我開玩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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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隔一段時間的抽籤換座位，原本以為能讓我脫離這窘境。但在看到她的新座位在我前方時，我只感到自己又不被上天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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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讓我難受的是，她有時會和隔壁的男同學親暱地交談。他們倆的視線也不時會瞥向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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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後來才得知，她和那位男同學在不久之前開始交往。而且，透過周圍的閒言閒語，我才發現自己甚至變成他們曖昧期的調味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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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放學，我將她第一次向我搭話時寫的譜丟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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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將曲子改快一點，要能甩開一切。歌詞就寫塵埃飄散的感覺……挺不錯的。腦中有了靈感，讓我離開學校的腳步又加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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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單來說，或許我只是想和他人有所『連繫』。不論是朋友或是戀愛。」將我的過往以及這句話傳給甄鳴後，她沒有馬上已讀。這樣也好，我並不想馬上得知他人對我過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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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自己的心情傳達，我才意識到一件事——《dust》是在我的感受下創作的產物。那麼我一直用「蝸殼」的角度去寫「甄鳴」要唱的歌曲，當然寫不出滿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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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是個大白癡。太習慣單獨這回事，結果在跟人合作上沒看清楚問題的癥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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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去真正了解「甄鳴」這個人才行。抱著這個念頭，我在和她的聊天介面打上一串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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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想唱什麼類型的歌？」不知道這樣問是否太不明確，我並沒有馬上將這句話送出。還是當面再問她吧。而且我現在也有些疲憊，或許是回憶起不願提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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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手機丟到一旁的床頭櫃後，緩緩閉上眼睛。在被黑色又黏稠的情感追上之前，我由衷地希望能盡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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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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