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 - 落星/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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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春、播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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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年，大燕經歷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左相趙明程南都水患私權濫用一事已經落幕。

梅園賜死。

隨著左相過身，許多追隨他身後的支持者，官吏也好、政商也好，又或是整個天下百姓。所有人都在哀悼這個男人，唯獨黎燕華，像是從什麼夢中醒來，不僅立了后，還從被流放邊疆的大皇子那裡，過繼了一位么子，立東宮。

有人說他冷血，左相剛過身，他就急著納后立東宮。但看在少數人眼裡，他這是把自己往死裡逼。

霓梟就是那個少數。

「妳不怪孤嗎，師姐？」

論輩分，霓梟比黎燕華小上幾歲，但論資歷，早早跑去外頭闖蕩的霓梟，比黎燕華更先拜在蘭煜暉底下，是百花谷谷主的關門大弟子。

「皇上的話，霓梟豈敢。」不是疑問句，淡然卻鋒利。

霓梟手上揭開瓷碗蓋，另一手執白瓷壺，倒入熱水，後食指摁住碗蓋，中指與大拇指搭上碗緣，端起出湯。

「師姐講話還是這麼不留情啊…」黎燕華感嘆道。

兩人面對面坐著，在傾落閣中，視線沒有交集，言語間卻針鋒相對。

新的熱水注入，七葉膽的味道發散，霓梟潔白手腕翻轉，俐落刮除浮沫，又蓋上碗蓋，璇起茶碗，叮叮噹噹。

黎燕華專注盯著她手上動作，耳聽閣外山泉細湧，鳥鳴飛掠之聲。

「這地方不錯啊，師姊怎麼就不要了？」

咚地，一杯色質香氣上佳的茶湯，放到了黎燕華面前。

「地方好是好，但睹物思人…想回百花谷一趟了……」

「哈哈…順便幫我關照關照……幫孤帶句話吧，說孤會很快結束、趕快過去的……」似乎是想起誰，黎燕華不再表現的風淡雲輕，而是流露一絲眷戀。

霓梟端起自己那一份茶湯，湊到鼻下輕嗅一陣，這才細細含入一口，甘苦與茶香在嘴裡擴散，直到被嚥下，徒留殘香在唇齒間。

「不要，你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別再拖我下水了，黎燕華。」

她放下茶碗，沉聲警告黎燕華，並沒有因為皇上身分而顧忌。

「…好兇啊師姊~就說我不是故意的了，只是看＂兄長＂很可憐，所以幫他一把罷了。」

「兄長？」霓梟冷笑一聲，「你不過是希望他替你去尋下一個替死鬼……不然下一個坐上去的指不定就是他了，我說的沒錯吧黎燕華？」

「怎麼這樣說~我也是為了岑，在這一點上，我們應該要有共識啊~~妳說是不，樓、主？」

黎燕華壞笑，沒個正形，單手執起茶杯，對著霓梟揚了揚下巴，全然沒有一個皇上該有的樣子。

「……」霓梟不語，但看著黎燕華的眼神又降了幾度。

「孤也是個普通人啊，想追求平凡普通的生活……但孤能做的很多、卻也不多。」

「你一個皇上到底在說些什麼混話…」霓梟抽了抽嘴角。

黎燕華輕笑，「師姊一定懂的，皇上不能只著眼於一人，天下不准、家國不准——所以說穿了，孤什麼都做不到，岑孤身一人跟那些老狐狸鬥的時候，孤甚至不能開口替他解圍——」

「——可孤的心只裝得下岑，不願意你們口中偉大的、左相趙明程，孤的岑…再受到一點委屈，所以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或者換個說法……」

「師姊，妳恨孤嗎？」

黎燕華與她目光相撞，這一次她沒有轉開。

兩人陷入僵持，茶盞見底，一旁香薰也燃了大半，霓梟晃了晃腦袋，無奈閉上眼，先移開了視線。

「說不恨，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所以我並不否認，我恨你利用沈卿晏達成自己的目的…..儘管程大人平安無事。」

然後她睜開眼，半個身子猛地越過茶桌，那速度之快黎燕華也反應不及，轉眼間就被一把抓起衣襟，半個身子懸空，霓梟那張清麗的臉龐近在咫尺。

霓梟半是猙獰笑著，眼裡卻有哀傷化不開。

「但是！」霓梟歪頭，加深笑意，「你算計我這件事，我遲早會一點一點討回來的，我親愛的師弟。」

語畢，她丟垃圾似，一把鬆開黎燕華，任他跌坐在地。

「慢走不送。」

霓梟丟下這句話，轉身就出了傾落閣，一刻都不停。

「就說她會心軟吧。」

留下一臉矇，但是後來會意過來，心情明顯愉快的黎燕華在地上，大笑了幾聲，也不曉得是說給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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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了嗎，樓主？」

白玉站在門口，雙手交疊在腹下。

「快好了，再等我一下……下次回來，應該有段時間了。」

「…白玉會盡全力打理樓中事物的，就請樓主放心。」

白玉抬眼，眼裡有水光，更多的是欣慰。

「樓主只要做您自己就好了，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白玉會替您守著的。」

霓梟披上那件山茶外袍，今日沒有穿往常的騎裝，而是換上了女式月色羅裙外披上銀織玉帛，襯的一雙鳶紫明亮。

腰間一如既往繫著紅蓮玉珮。

「白玉。」霓梟輕喚。

「是。」

「更正一點，不是我的千機樓，而是我們的千機樓，一路以來辛苦妳了——白玉。」

她頓了頓、溫聲說，「不要回頭。」

然後霓梟轉身走到門邊，她背著身，腳步停在白玉身旁，伸手輕柔摸了摸她頭頂，隨即抽離，頭也不回向前走。

白玉忍不住心中酸楚，抿著唇幾番掙扎，最後還是回過身，朝著大門的方向哽咽大喊。

「是，祝樓主一路順風，早日歸來！」

遠方古寺中聲應景響起，霓梟寬心一笑，眼中也是淚光微閃，但她還是笑著，腳步微頓，只停一瞬又繼續往前走，直到上了馬車，再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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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長安一別，她才有了實感，一切都結束了。

沿路顛簸，她端坐在馬車上，看著窗外景色不斷變換，不知想到什麼欣慰一笑，視線落在手上展開的書信上。

熟悉的落款映入她眼廉，是左相趙明程……不、應該稱呼他為岑大夫了…

馬車忽然停下，外頭響起幾聲叫罵，霓梟回過頭，迅速收起信件，隔著簾子她看不清是發生了什麼事。

但好像是有人攔下了馬車。

為了以防萬一，她抓起玄鐵槍，腳步輕盈、提起裙擺，打開車門就往前走去。

通往百花谷的小道兩旁開滿了蕎麥花，春風颳起舒適力度，漫山花穗在空中輕舞，就如一場春雪，卻不落下。

馬車的前頭只有一個人，撐著蓮塘白傘，一襲華麗紅袍似嫁衣，那玉顏半面從傘下露出，擒著一抹淡笑、艷麗卻溫柔，腰間是和她一模一樣的紅蓮玉珮。

手中玄鐵槍落地，霓梟睜大眼。

回憶向她走來，卻如此真實……不，眼前就是現實，她沒有在作夢。

「可問姑娘是否願意讓在下順個車？」

那男人開口，語調清冷低沉，隱有笑意。

俗爛的開場白，真的是爛透了。霓梟想，但和自己三年前宴會上那一比，五十步笑百步。

「不好意思這位兄台，未報姓名如此失禮…還半路攔我車，要不是這荒山野嶺……小女子指不定要遭毒手了呀。」她打趣說著，心臟卻像在打鼓。

「喔—？是嗎…那可惜了，今日適宜取嫁，在下已經請人算過了，我倆是天作之合。」

男人又向前走了幾步，走到霓梟面前，低頭就可以看見眉心那點硃砂。

「我在哪見過兄台你嗎，不然你怎麼會知道我們適合？」

抬頭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霓梟喉頭發酸，抿了抿嘴，卻還是佯裝天真問道。

「算命的說，沈卿晏跟霓梟一世長安，我們是命中註定、不再分離。」沈卿晏拉起她的手，拉她到傘下。

山下的花爛漫，午後陽光正好，這花海中只容下兩人，時間靜止。

所有從容都被擊碎，霓梟忍不住摀上嘴，眼裡又笑又哭，卻是高興得說不出話。

沈卿晏伸手撫過她眼角淚珠，「——還是妳更喜歡＂子安和雨烏＂一世長安？」

聽到這裡，霓梟一開始點點頭，後又搖搖頭，最後她抖著唇，吸著鼻子說。

「我都不要…只要你、只是你……我只想要你，沈卿晏！」

「那就不要逃走。」

沈卿晏俯身吻上眉心那處傷痕，想起她在大雪中，哭的那麼傷心，卻還是堅持笑著，拉著向陽一點一點傷害自己。

而他卻沒有阻止她，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心酸，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想起來？

但還好，這一次換他來找她，還好、他還來的及。

一吻封緘，沈卿晏睜開眼，伸手抱住了霓梟，緊緊貼在她頸側。

「我們回家吧，霓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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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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