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血紅的雲,漫長的斜坡,長長的人影被殘陽繼續拖長。習慣性的步履緩緩,習慣性的低頭,將黑不黑的黃昏,我在草叢中發現一根不起眼的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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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起眼?確實不起眼。城市生活太快,不會有人留意自然的凋零;樹枝形狀一般,又比不上我童年時那些“寶物”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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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左顧右盼,怕得是被人看到,讓人覺得我幼稚。見四下無人,我將它迅速拾起,放入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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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大概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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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時開始,童年的記憶開始淡如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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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嘗試從擦拭的痕跡中,描繪那張不再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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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出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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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它的相遇,來自這句每日都會出現,再平凡不過的對話。也許那日是玩捉迷藏?也許是捉人遊戲?早已記不得了。當我和友人穿過巷陌,擠離人群,撒野於公園附近的樹林間時,我在樹叢中發現了它——這木枝,主幹挺直,約有半米長,兩支岔開的枝幹在恰好的位置斷裂,形似護手形狀。這外貌,不正是男孩子的“夢中情物”?它如同亞瑟王的石中劍一樣插在灌木中,等待一位英雄將他拔起。這英雄倒好,不像傳說般排著隊一個個嘗試拔出石中劍,而是爭先恐後,就看誰的腳力快,能夠迅速搶到手。我眼力好,發現得早,有些先發優勢,在一眾夥伴懊惱又羨慕的眼神中,將這柄木枝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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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得那日玩了什麼遊戲、做了什麼事情,只記得當一個個夥伴想用這柄木枝耍幾下時,都被我拒絕。當夕陽將我們的人影拖入家中,一開門,我已在客廳為這木枝清理出乾淨的檯面,將它放在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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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做個劍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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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奇特的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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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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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好奇伸手,想玩玩這木枝,卻被我迅速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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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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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木枝,便從客廳的檯面轉移到我的床上。雖然母親多番告誡外面撿到的物品有多髒、木枝放在床上有多容易折斷......但我不理,因為它是我的寶物,寶物又哪有不隨身的道理?於是,我和這木枝也形影不離起來,幾次和朋友玩樂,都可以見到一個背著木劍的身影。過了不久,朋友之間也形成了木枝潮,人人都在尋找一個能夠比得上我的木枝。當然,每次都以我的勝利告終。如今想來,流行大概也是這樣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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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這木枝也身處兇險之地,讓我一度不敢把它帶出去。然而,寶物隨身的道理、朋友之間莫名建立的威望,又讓我違背自己的擔心。每當危急之時,朋友A總是會在現場,救木枝於水火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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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A是個眼疾手快的人,雖然在我們之中體型不高還有點胖,卻異常的靈活。朋友之間,就數我和他的關係最好。一日,不知是否我們玩得太興奮,這木枝被我脫手而出,在空中完美畫出一個拋物線,向著河水飛去。朋友A立刻飛奔過去,搶在木枝飄走前,將它從水中撈出。衫已浸濕,水珠順著重力不斷落下,非常狼狽。但他臉上勝利的笑容卻如此感染人,讓我不禁抱上去直呼“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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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兄弟情的破滅,卻也是因為這個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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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枝潮帶來的,不止是男孩間攀比更好的木枝外形,後來逐漸演化成比武。也許是那時流行武俠小說,讓男孩間認為自己需有一“劍”傍身;也許就是男人天性使然,武器不在手,心裡不暢快。如果武器在手,那麼不打一架,心裡也會不暢快。很自然,我這柄獨特的木枝成為武林盟主的地位,人人都想挑戰一番。那一日大家玩得火熱,朋友A不知從何處也找來一截木枝,成為當日最後的挑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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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聲、喧鬧聲此起彼伏。夏日的蟬鳴、黃昏的太陽、斜長的影子、濕透的衫、脖子上流下的汗......儼如宿命般的對決,像是宮本武藏對決佐佐木小次郎,亦或是西門吹雪對決葉孤城。我輕輕晃動了手中的木枝,朋友A側一側身,又是一波更盛的助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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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兩“劍”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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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的高潮,卻沒有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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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獨特的木枝,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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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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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預兆的折斷,也無人會想會有這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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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瞬間冷場,大抵上他們應是面面相覷的。但我並不清楚,因為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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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A已反應過來,他扔下手中的木枝,撿起地上半截殘骸,就著那缺口一一對應。他雙手顫抖,顯然已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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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膠水、沒有工具,這樣做當然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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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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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髮衝冠,眼淚也止不住。手中剩下那半截木枝,也被我狠狠摔在地上。現在,不只是“劍身”斷了,“劍柄”也斷了,真是覆水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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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情似乎就這樣斷裂了。我哭著回了家,拋下不知所措的他,決定將自己關在房中,一輩子也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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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小時候的事,又豈有一輩子?可能不過是一被子罷了。睡了一覺,第二日,朋友A帶著修得不堪入目的木枝,我帶著幾包零食,兩人再次見面。昨日的悲劇,好似突然就不見了,大家又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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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昨天在修這把劍時,我又找到幾個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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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A拿出2支木枝,這兩把木枝不大,卻像極了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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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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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興奮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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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時代過去了,隨之而來的是魔杖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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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來得快,去得快。興奮也是如此,這就是童年……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bWWWn6w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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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隨意放下背囊,洗了澡,磨蹭好長一段時間。臨睡前,突然想起背囊中還有那根木枝。打開背囊,它早已不知甚麼時候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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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時,這種寶物,我幾乎一到家就會“供奉”起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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