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奈緩緩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身在一個煙霧繚繞的房間內,屋內懸掛了很多草葉,以及很多的動物骨頭,一股帶著苦味但令人安心的草葉氣味瀰漫在空氣中,她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
「乖乖躺著別起身,巴奈。」祭司巴卡的聲音從房間的角落裡傳來「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呢。」
巴奈試了幾次,發覺身體沒啥力,只好認命地躺回床上說:「巴卡,我弟弟呢?那莫他還好嗎?」
祭司巴卡說:「哼,你說你那個頑皮弟弟那莫嗎?我想天底下最不用擔心的人就是他了吧。今天早上他答應我要去找一些姑婆芋,不過現在都快中午了,我猜又不知道跑到哪去鬼混了吧。」
「他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巴奈一臉無奈。
「哈哈,有時我還真的有點羨慕他。」巴卡邊搗藥邊說。
「羨慕?」
「別看我現在這樣,其實我小的時候也跟他一樣,是個令人頭疼的人物呢。」
「是嗎?但你現在成了幫助村里的祭司(mapalaway),不管是祭祀或是蓋房子前的祈福,都是你幫我們跟祖靈溝通,若沒有你,我們村子肯定會遇到很多惡靈的侵擾」
祭司輕輕地撕下敷在巴奈臉上的草藥說:「阿,好多了,很快你又是我們小美人巴奈了。」
巴奈用手輕輕按著自己的臉,輕微的刺痛感提醒著離完全康復可能還需要些時間。
「為什麼呢?是什麼讓你成為穩重的祭司,是因為那場大病嗎?」巴奈問。
「每個人都這麼說,連我自己也差點相信。不過老實說,小時候的那場大病,的確發覺了我跟跟祖靈溝通的天賦。但那並非我成為祭司的真正原因。」
「那是什麼呢?讓你下定決心?」
「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吧,我小時候是個比那莫更調皮的麻煩人物,村里每個人都討厭我,我也覺得我和村子格格不入,不過後來可能祖靈看不下去吧,讓我生病躺在床上,整整昏睡了七天。病好後,我就開始發覺我可以聽到更多的聲音,有時候明明在安靜的森林裡,會聽到低沉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有時候則是看到有陰影在森林間跳躍著。」
「那就是和祖靈溝通的能力嗎?」巴奈說。
祭司邊搗藥邊說:「那個階段應該不算是溝通吧,頂多算是看到聽到,但是我說什麼和做什麼對祖靈來說都沒有反應。後來,村里前一任祭司聽到了,把我抓過去,硬逼著我受訓,包含儀式進行的流程、祝禱詞要怎麼念、儀式的手勢和動作等等。」
「然後你就成了我們村裡最可靠的祭司了嗎?」
「沒有喔,哪有這麼容易,我當時大概跟那莫差不多大吧,一個小朋友你每天要他乖乖待在屋子裡,背那些又臭又長的祝禱詞,簡直要他的命。後來有一天我實在受不了,然後就一個人溜走了,想說至少躲在山裡,就沒人會煩我,還叫我做些我不想做的事。」
「你逃走了?」
「應該不算逃走吧,或許可以說是轉換心情?,總之我一個人躲在山裡,因為是一時賭氣,其實我什麼也沒帶就跑出來。」
聽到這裡巴奈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還真像那莫......」,巴卡則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後繼續說。
「然後到了晚上,我捲起身子準備睡覺。一開始,那些聲音細細小小,像有人在說悄悄話。但沒過多久,森林裡的聲音就湧了進來,有的低沉,有的高亢,有的像在大笑,有的像在憤怒地咒罵,甚至還夾雜著尖銳的喊叫聲。但不管我怎麼吼叫、甚至遮住耳朵,都無法阻擋那些聲音鑽進我腦中。」
「然後呢?」
祭司回神看著巴奈說:「然後啊,我就哭了,我哭得眼淚跟鼻涕全都混在一起。但是呢,我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輕聲喚著我的名子,在那一瞬間其他的聲音都消失,只剩下那清澈聲音。我馬上大喊『我在這裡』,然後我看到遠遠的有亮點在閃爍,之後又聽到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子,我站起身,使勁地大喊。過沒多久,前任祭司舉著火把出現在我眼前,映著火把的亮光,還有我父親,以及村裡的其他人。」
「後來呢?」巴奈睜大眼睛追問。
「後來啊,」巴卡露出微笑:「我就變成你眼前這個愛嘮叨的祭司拉。」
這時忽然傳出「碰」的一聲,往門口看去,只見普拉塔一手抱著一堆姑婆芋,一手摀著頭。
巴奈看著普拉塔哀哀叫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記得達那一天,那莫跑在前頭,到村子時一邊大喊著祭司巴卡的名字,一邊往巴卡家跑去,而普拉塔則是跟在後面,抱著滿臉是血的巴奈,眾人看到兩人匆匆忙忙一時也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
當普拉塔小心翼翼地將巴奈安置在祭司家的床上後,轉身就要離開,畢竟這可是別人的地盤,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當時只是一時心軟,才幫忙的,因為總不能留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少女在森林裡吧!
但普拉塔一踏出祭司家的門口就後悔了。因為屋外已經圍滿了一群手持武器的族人。空氣中瀰漫著敵意,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戒備的眼神
這時候,那莫從屋子裡出來,看到眾人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連忙擋在村民和普拉塔中間,對著包圍的族人大喊:「大家別傷害他,就是他救了我和巴奈的。」
帶頭的卡照先是惡狠狠地瞪了那莫一眼,「你又惹了什麼麻煩,竟然還將外族人帶回來!」,接著轉頭看著普拉塔,大聲質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普拉塔緊握腰間的手槍,試圖冷靜地用西班牙語回答:「No peligro(我沒有威脅)……」
然而包圍的族人只注意到陌生的容貌與武器,一股不安在人群中擴散。
「他在說什麼?」卡照舉起刀,聲音透著怒意:「他是不是要動手了?」
那莫轉頭看向普拉塔,眼神中充滿懇求,他用簡單的動作比劃著,試著讓普拉塔理解:「普拉塔……你相信我,好不好?武器,放下,放下......」
普拉塔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焦急卻誠懇的那莫,又看了看四周不懷好意的人群。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舉起雙手,以示自己沒有惡意。
他嘗試用之前從那莫那邊學到的簡單詞彙,緩慢而生硬的用著撒奇萊雅語說道:「朋友...好吃...好吃...」,邊說邊露出僵硬的微笑。
但人群並未因此放鬆警戒,低聲的竊竊私語更加喧鬧起來,甚至有人大喊著:「他是魔鬼要來吃掉我們的。」
卡照舉起手示意人群安靜,眉頭深鎖,冷哼一聲,手裡的刀子依然指著普拉塔:「你們外族人說的話,不值得我們相信。」
空氣的氣氛越來越凝重,數名青年人緩緩舉起長矛與刀劍,就在場面即將失控的瞬間——
「都給我住手!」一道威嚴的聲音從屋內響起,祭司巴卡沉穩地跨步走了出來,目光凌厲地掃過眾人,「這位外族人是我們的客人,祖靈交代我們要好好款待他,還不快去準備。」
頓時眾人都面面相覷,無人敢發出聲音,卡照沉著臉盯著巴卡:「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巴卡冷冷地回視著他:「卡照,你的孫女巴奈正躺在屋內滿臉血,你還站在這裡揮刀子?還不快進來幫忙!」
卡照嘴唇微微顫抖,似乎還想要多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無奈地緩緩放下手中的刀子,用力拍了那莫的頭後說:「等等再找你算帳」,低聲咕噥著進去屋內。
巴卡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對著普拉塔招手示意說:「對,還有你,別想走,你也留下來一起幫忙。至於其他人,有事的就快回去,沒事的也別在這邊看熱鬧。」,說完巴卡也轉身進入屋內。
眾人聽到祭司的指示,紛紛收起刀子,似乎知道事情已經就這樣定了,大夥就這樣一哄而散。
普拉塔長吁一口氣,繃緊的肩膀也放鬆下來。而當那莫開心地跑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興奮地拉著他往屋裡走時,普拉塔一開始身體下意識地僵硬了一下。但緊接著,他想起少年剛才在眾人面前勇敢的捍衛一個外族人,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麼,這是一種很久沒有過的感覺,也許,他可以相信其他人,也可以為其他人而挺身而出。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9YMOe7ti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