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煙火燦爛 - Choosing is an act of courage - - 49. We have all the time in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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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正坐在咖啡店外的長椅上，看著一本書。此刻的空氣中，還飄著新鮮咖啡的香味。和暖的陽光從木窗透下來，映照在斑駁的石磚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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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春天嗎？還是夏末？我無法確定。

微風不冷，卻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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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頁面已翻了好幾頁，卻什麼內容也沒記下。書中的內容是什麼，早也不再重要。因為不管如何閱讀，書本上的字有如隔了一重薄霧，怎樣也無法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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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出現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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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無糖的喲。」知惠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一抬頭，她笑盈盈地坐下，把其中一杯咖啡遞給我。她手上還拿著一杯只有奶的咖啡，身上還穿著一件白色的洋裝，並配搭淺色的針織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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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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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咖啡，吹了口氣，淺啜一口。

意外地，明明是黑咖啡，卻沒有咖啡的苦澀味。

稍微皺了眉，低頭再喝了一口，試圖確認這不是錯覺。還是熱的，沒有加糖，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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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味道怎麼樣？」知惠子側著頭，嘴角翹起一個得意的弧度。「我可沒偷加糖喔。」

「是你特調的吧？」我一邊說著，一邊把杯子舉了舉。

「才沒有呢！秋變了，才是真的。」她嘟了嘟嘴，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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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輕輕笑了一下，望向咖啡杯中的液面。咖啡的熱氣朦朧地升起，有如我的回憶一樣，看得見，卻怎麼都摸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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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以前一直說黑咖啡難喝，還一直往咖啡內加糖，怕是會苦死的樣子。」知惠子微微向後仰躺在椅背上，視線落在我臉上：「但這三年裡，居然變成了會主動點黑咖啡的人。」

「我哪有變那麼多。」

「有喔，而且變得很好。我覺得現在的秋，比以前……更溫柔了。」她傾過身來，湊得很近，笑容像春天的陽光那樣燦爛。

「你這孩子，別講得像自己有多成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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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了一口咖啡，故意轉移話題，但嘴角卻忍不住浮現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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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我可是有長大呀，不只是身高。」她拍拍胸口，露出一副自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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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也喝了一口她的咖啡，露出了滿足的神情。喝完之後，她歪著頭看我，突然想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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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還記得我高中一年級那年，朗誦比賽的事嗎？」

「記得啊。你那次得了第二名，還因為太開心，在走下台階的時候差點摔倒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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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哎呀」了一聲，推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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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因為太開心！只是燈光太暗沒看清台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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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轉了轉咖啡杯，接著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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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你不是還和明聯絡，說什麼等待主辦單位安排文件什麼的，不能馬上回學校。」

「嗯哼，我記得這句。」我點點頭。

「結果其實，是我們一起跑去咖啡廳，坐了兩個小時，對吧？」

「挺好，那就是我們的……兩小時的假期。」我抬頭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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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露出那種撒嬌前獨有的表情，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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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時候……」

「我那天猜中你想說的每一句話，你還以為我是不是有什麼超能力，能夠讀取你的心。」

「連我自己也嚇一跳。那時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真的跟你……早就認識很久很久了，只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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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咖啡放回桌上，還沒來得及回話，就感覺她靠得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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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可以摸摸我的頭嗎？」她輕聲喚我。

「……都這麼大了，還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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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口氣，但還是伸出手，在她髮頂輕輕地揉了揉。她像小貓一樣蹭了蹭我的手掌，眼睛微微閉上，嘴角掛著一臉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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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果然還是你的摸摸最舒服。」

「你現在是讓我把你當成貓咪在養嗎？」

「才不是呢，我才是把秋當成陪我在夢中談天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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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地看著她，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時間像是靜止了。

她真的長大了，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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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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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我們一直肩並肩坐在長椅上，誰也沒有再開口。

她還在輕啜著那杯咖啡，還有一點咖啡黏在她的唇角旁，我想伸手替她擦去，但也許自己當下意識到什麼不願意面對的事情，所以就只是笑了一下，把那個衝動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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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知惠子忽然轉過頭看我，沒有像剛才那樣的調皮，但又不算太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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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她輕聲叫我。

「嗯？」

「現在的你，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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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望向街道。遠處有幾個模糊的小孩身影跑過，地上的影子被風吹得晃動。陽光還在，一天還沒有結束，但我卻感覺到那句話的背後，藏住令我心痛的事實：只要我一開口，也許就會打破這份溫馨、也許便會打碎這幅畫面、甚至破壞了這分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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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很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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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說出口了。

我知道，她並不止第一次問我這條問題，而我亦不只回答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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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真的感到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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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把視線移向她的方向，想看看這一次的她聽到這句話後，會露出什麼樣的笑容 —— 會得意？會開心？還是會紅著臉偷偷撇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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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沒有，因為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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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椅上，只剩下她那杯沒喝完的咖啡。沒有聲音，也沒有動靜，就像她從未來到這裡一樣。我愣了一下，望著空空的位置，心跳遲了半拍。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輕輕握住那杯還帶著些許溫度的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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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了，陽光依舊，咖啡的香味仍在空氣裡飄著，但她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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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再多摸一次她的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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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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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睜開眼，心臟還沒跟上意識，重重地跳了好幾下。下一秒，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轉頭，確認她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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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知惠子還在。

她就靜靜地窩在棉被裡，背對著我，頭髮貼著枕頭邊，呼吸平穩，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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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鬆了一口氣，瞄了一眼手機。才早上六點多，加上今天仍要上班，差不多也該起來了。只是動作盡量放輕，下床、拿換洗衣服、走進浴室，避免吵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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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水龍頭，水落下來的聲音其實比我想像的要清楚，可能是因為整個浴室太安靜了。抬起頭，讓水緩緩流過額頭、眼睛、鼻尖。熱水打在後頸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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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那個夢。

咬了咬下唇，伸手撥開額前的頭髮。這幾天以來，我幾乎每晚都夢到同一個畫面：咖啡廳、陽光、木椅、黑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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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她。

知惠子總是拿著兩杯咖啡出現，笑意盈盈地坐在我身邊。接著我們會談起很多事，小至日常的鎖碎事，大至回顧這三年多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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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熱水從頭頂沖下來，皮膚略微發紅，但腦中那個畫面卻總是甩不掉。

因為……在每一場夢的最後，她總會問我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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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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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水順著身體流下，帶走昨晚的汗，但無法帶走心中積累的東西。她問得太熟練了，像在演一場重複無數次的戲。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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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每次都要問？

為什麼又從來不等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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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過身，讓水流沖背。感覺現在的自己被沖刷得空了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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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其實我是在害怕。

害怕有一天醒來，那不是夢，而是現實。她真的從我身邊消失了，而我只能握著那杯喝到一半的咖啡，在空椅子旁坐著，什麼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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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會不知道她會在八月底結束這段旅程？只是我不願面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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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關掉水龍頭。

水聲停下來的瞬間，整個浴室安靜得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我看著牆上的霧氣，浮出模糊的倒影。再仔細一看，鏡中的自己憔悴不已，甚至可以清楚看見眼周掛上一圈厚厚的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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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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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毛巾擦乾臉，對著那個朦朧的自己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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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秋，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只是夢，你只是……太擔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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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口的話並沒有任何說服力，甚至連我自己也不會信。

我穿上襯衣，整了整袖口，站在鏡子前盯著自己看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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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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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推開門，走出浴室。屋內依舊寧靜，只有客廳的時鐘滴答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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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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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沒有跟著水流走，反而在安靜的早晨裡變得更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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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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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課堂結束的鈴聲響起時，已經是接近午飯的時間。

我把教材整齊地收進資料夾裡，隨手在黑板上擦去幾道例句。教室裡的學生開始三三兩兩離開，有人開始拿出便當，有人在討論下課後應該到哪裡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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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出教室沒幾步，褲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拿起一看，是來自中村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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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先生，抱歉突然打擾……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不知道你現在方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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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了訊息一眼，簡短地回了句「可以」，然後轉了個方向，往美術室的方向走去。

中村正蹲在畫具櫃前，正在把幾管油彩分類，看到我走進來後，她抬起頭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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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來得比我預想得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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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簡單點了點頭，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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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突然找你，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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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拿起一袋畫布防塵袋，轉身放到桌上，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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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不是打算在暑假進行一些翻新工程嗎？到時候很多教室都會動工，美術室這邊也不例外。我想在那之前……把一些可以先整理的畫材、舊畫布清理一下，到時候也方便工人動工。我知道你最近比較早離開，但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幫我一下下嗎？就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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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反正我今天也準備早點離開，就當作運動一下。」我脫下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開始捲起袖子。

「哎呀，那太幫忙了，謝啦真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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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們兩人分工整理畫具與畫布，大大小小的畫布被一一從牆邊搬出來、擦拭上面的灰塵、再加以分類。中村動作比我想像得還俐落，嘴上還一邊和我閒聊些校務上的八卦與小煩惱。我聽著，偶爾點頭回應，心裡卻意外地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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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在日常的體力活裡，人反而能從那些長期壓抑的情緒中短暫抽離。

說實話，感謝她今天把我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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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還不到，我們就把所有可整理的東西清完。畫布整齊地靠牆排好，畫具箱重新分類上架，美術室瞬間看起來比剛剛進來時整齊了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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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可以了吧。那我先回教員室一趟，還得拿公事包。」我笑著擦了擦手，再拿起外套。

「對，這就好了，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中村脫下手套，正準備送我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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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轉身時，我的目光被角落牆邊那塊仍立著的畫布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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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孤零零地靠在牆邊，與其他畫布不同，它沒有套上防塵袋，也沒像其他作品那樣標記年份與歸檔編號，靜靜地靠在牆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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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畫布上……似乎有什麼東西？

我停下腳步，走近了那塊畫布。在畫布側邊，有一排用鉛筆寫上的字，雖然有些褪色，但仍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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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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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曾經是我的學生。

我蹲下來，把畫布往外拉開一點。這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整塊畫布的中央只鋪了一片淺色的啡色背景，邊緣還隱約看得出刷子來回打底的痕跡，像是她當時還在思考構圖，或還沒下定決心要從哪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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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什麼都還沒畫上，卻像在等著某個人，來填補這片靜靜的色塊。

小心地把畫布翻過來後。我發現背面貼著一張用透明膠帶固定住的白色信封。信封已經有些泛黃，像是在這裡沉睡了好幾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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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地撕開膠帶，打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信紙，以及……一幅畫。

一張Q版角色的插圖，畫風溫柔又古怪，是那種讓人想笑、卻又忍不住多看兩眼的可愛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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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決定先讀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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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木先生：
這幅畫，這個角色……我終究還是沒能完成。
如果有一天，有一個真的愛你、也被你深愛著的人出現了 —— 那就請她代我畫完吧。
我幫這個角色取好了名字，叫『時葉』：像季節一樣循環，總會迎來新的春天。
如果畫完了，請你們兩人替我笑一下，就一次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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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野望
○●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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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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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個Q版角色，忍不住笑了笑。連這種命名，她都還是那麼「她風格」：不煽情，不誇張，但又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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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先生，這塊畫布……我可以帶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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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正在記錄顏料分類的紙上劃著字，一聽我這麼說，愣了一下，然後走近來看了看那塊畫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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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三野的啊。」她低聲呢喃了一句。「這孩子已經……不在了吧？這塊畫布也沒留下取件的紀錄，本來準備一起清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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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幅畫未完成的啡色背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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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用得到，就帶走吧。說不定……是註定要由你們完成的。」

「嗯，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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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收好信紙與插圖，輕輕扶正畫布的邊角後，再將畫布抱起來，走出美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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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什麼特別宏大的事，但我知道這將會成為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和知惠子一起要完成的某件事。

也是，我們能給望，以及我和知惠子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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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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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陽光還未完全轉柔，但街道的影子已經被拉得長長。我抱著畫布回到車上，原本應該是打算直接回家……但不知怎麼的，腦中閃過一個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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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的手裡拿著熱騰騰的鯛魚燒，撕開那塊外皮時笑得像個小孩一樣，一邊說著「不可以先吃尾巴，要從頭開始吃」那種莫名其妙的規則，然後又用一種非常合理的語氣解釋：「因為這樣吃才有儀式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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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荒謬到極的理由，但那時候的我，卻忍不住笑出聲。

那天，是七月八日。也就是兩天前。

她一邊拿著鯛魚燒，一邊得意地說出她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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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我跟你說啊，今天我跟老闆娘聊了很久，她還送了幾個老家的蜜瓜給我。我搖搖手說這可不能白拿，結果她只說『你笑一下就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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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說那句話的時候，眼睛彎得像月牙。

所以我現在會繞過去，只是因為我想再跟知惠子吃鯛魚燒，就只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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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半裡，我們常常在下課後沒什麼事的時候，一起從學校走到商店街去買。這不是什麼特別的約定，但我們之間，有很多這樣不需要理由的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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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那條熟悉的商店街，遠遠就看到那家紅色布簾的鯛魚燒老店。店面小小的，爐台在門口，鐵板上正發出熟悉的滋滋聲。當我再走近一看，老闆娘正在翻面，她聽見我聲音，抬起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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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今天是自己來喔，真木小姐。老樣子嗎？」

「嗯，兩個紅豆口味，謝謝。」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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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動作俐落地包裝好，把剛出爐的鯛魚燒裝進紙袋。熱氣還沒完全散開，餅皮的香味和餡料的甜味在袋子裡交錯，我接過那份熟悉的溫度時，心裡還挺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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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這個時候，老闆娘忽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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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最近你那位可愛的女朋友，好像有差不多兩個月沒一起來了吧？她最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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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了一下。

手裡的紙袋還是熱的，聲音卻像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樣，不太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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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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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重複了一遍。然後下一秒，反射性地否認這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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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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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兩天前還說，自己在這裡跟老闆娘聊了很久。還說拿了蜜瓜回家，還開心得不得了。那時候她一邊說「人家怎麼這麼好啦」一邊抱著蜜瓜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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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會兩個月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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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再一次默念這句話，彷彿這樣可以讓它聽起來更合理一點。

但無論怎麼想，都說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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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的確在七月八日，也就是兩天前，兩人一邊吃鯛魚燒的時候，她對我這樣說。她說她聊得很開心、她說不好意思地收下蜜瓜、還把蜜瓜放到冰箱裡，一邊樂悠悠地問我幾時可以為她切開哈蜜瓜，然後邊看電影邊吃。我甚至還記得她開心地舉著蜜瓜對我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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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看！這瓜是圓的，像我一樣那麼可愛，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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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怎麼可能是捏造的？她的笑容、她的語氣、甚至還有那袋子上用鉛筆寫的「贈」字……那不是幻覺。但另一方面，我相信老闆娘不會亂講。因為這裡是我們常來的地方，老闆娘的記性一向很好，也不像是會拿這種話開玩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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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緊了紙袋，嘴角勉強揚起一點笑，拚命地掩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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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啊，最近在學院那邊忙得不可開交，連休息時間都快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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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輕鬆一點，像是順口提起工作太忙的日常，而不是什麼……更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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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看等她有空後，再一起過來跟你打個招呼吧，她說過很想念這邊的鯛魚燒呢。」

「哎呀，是嗎？那就好。記得替我跟她說聲加油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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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笑著接話，眼神一如既往地親切，沒有多想什麼。

我點點頭，說了聲「謝謝」，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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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車上的途中，我一直低著頭，手心的溫度透過紙袋傳上來，餅皮還熱，餡料應該還是柔軟的。但我現在什麼也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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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沒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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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車門旁，停下動作，眼睛望著玻璃上的倒影。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沒有變化，但我知道，我的心已經不是剛剛離開美術室時的那種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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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相信知惠子真的有去過那家店，手上的鯛魚燒，冰箱裡的哈蜜瓜，那天晚上說的對話，全部都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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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還「存在」這件事，好像一點一滴從這個世界上剝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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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把所有思緒暫時壓下。

這些……不能在這裡想，不能夠現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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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車門後，把紙袋放在副駕座上，再提醒自己回家後要和她一起吃。

是的，一起吃。因為她還存在這裡。回家時，我會看到她坐在沙發上，或者躺在床上，像平常那樣抬頭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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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回來啦！咦，今天帶了什麼好吃的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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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等到那句話的。

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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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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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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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知惠子並排坐在沙發上，腳隨便擱在茶几邊緣，電視開著，正在播放那個重播過無數次的綜藝節目。內容我們都看過，但聲音剛剛好能填補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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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個懶腰，從茶几上拿起煙盒，抽出一根點上。我也慢慢地跟著點火，兩人像老夫老妻一樣，一邊抽煙一邊小聲聊著今天在學校碰上的事，從石川一大清早在教員室大叫、哪個學生又忘記交作業，到關於美街室裡的那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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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聽完我的話後，吐了口煙，歪著頭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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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這樣拿著那封信跑來拜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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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將煙從唇間抽離，目光停在茶几上的煙灰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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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知道，這件事……只有你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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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一會兒，再看了看茶几上的信，忽然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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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不過……我也要條件。」

「什麼條件？」

「從今天開始，你要幫我按摩肩膀跟腰，按到我滿意為止，不可以偷懶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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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知惠子開出的條件後，我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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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條件比畫畫還難吧？」

「那不然我反悔喔？」她嘟起嘴。

「不准。」我低聲說。「答應了，就不能反悔。」

「那就成交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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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著煙，我們相視而笑。不久後，發現手上的煙抽完了，便同時往煙盒伸手，正準備裡面再拿一根出來的時候……

她撥開盒蓋，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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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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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看她的手，她正把煙盒倒過來搖了搖，一根也掉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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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快？」我問。

「我以為還有最後一根嘛……」她苦著臉，露出水汪汪的眼神看著我。我抬起手，從口袋裡拿出我那盒煙，遞給她。

「那先抽我的？」

「哇，秋是我的小天使……」她眼睛一亮，點頭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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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她打開我那盒煙，下一秒，整個人又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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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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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煙盒舉起來給我看。

嗯，也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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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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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人低頭看著那兩個空盒，對視了一秒，然後腦袋裡一片空白 —— 一種沒有尼古丁的輔助下，大腦會出現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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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我們是不是完了。」

「簡直是世界末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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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結束後，我們同時「噗」地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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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們去便利店吧？」

「去，肯定要去啦！」

「誰叫煙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起身，開始穿起外套。

「是靈魂的精神食糧！」她也站起來，踩著鞋子回房間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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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們這對情侶有點問題欸。」

「你確認是有點？不是大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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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邊嘴砲，一邊換衣服準備出門。這不是什麼浪漫的約會，只是我們的日常。

為了香煙，可是出動了全副武裝。畢就沒有煙抽的世界未必末日，但我們肯定會先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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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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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離家並不遠，從家中出發，只需走五分鐘左右的路就可。這條路她走得很熟，我也一樣。這些年來，我們一起來過無數次，買過零食、即食麵、雪糕……也無數次站在香煙櫃前，對著那些編號說出「10號」「28號」這樣的數字，幾乎不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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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難得下樓來便利店！秋……今天可以多買一點吧？」知惠子一踏進去，眼睛就亮了。

「嗯，讓你選，別超過兩萬(日元)就行。」我一邊拿著購物籃，一邊笑著點頭。

「沒問題，我保證嚴格執行預算控制！但我的定義裡，『想吃的東西』可是等於『必要生活用品』喔？」

「你是熊嘛，能吃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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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邊互相調侃，一邊來到杯麵區。知惠子一臉認真地開始拿著各種杯麵轉來轉去：「這個辣味蝦仁好像不錯……這個鹽味好像沒那麼高卡路里欸……還有這個……」

「喂，你也挑太多了吧？是打算來個杯麵研討會嗎？」

「說不定哪天會用到嘛！而且你看，這個新口味，包裝上寫著『令人感動的濃厚感』欸。」她抬頭看著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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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了個白眼，但還是笑了。就是這樣，她總能把日常的胡鬧包裝成合理又無法拒絕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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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彎腰拿自己那碗豆皮烏冬時，我感覺有人從旁邊偷瞄我。抬起頭，看到隔壁冷藏櫃那邊有一位中年女性正在挑便當。她本來背對我們，這時卻頻頻回頭，眉頭緊皺，眼神像是在看什麼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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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見我望過去，立刻移開視線，裝作專心挑飯糰。

我微微皺眉。她該不會……認錯人了吧？還是以為我一個人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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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對勁，但此刻的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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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秋，快來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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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的聲音從冷凍櫃那頭傳來。我一看，她正站在雪糕櫃前，像是發現寶藏的小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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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雪見大福欸！我要這個！」她興高采烈地拿起一盒，又順手從旁邊抽出一枝草莓口味的雪糕：「這個也好！哇，好幸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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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也想吃雪見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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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過去，也伸手打開雪櫃門，準備拿起幾盒。然而打開後，我怔了一下。

只剩一盒。她手上那盒，已經被她抱得牢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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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對我是不是太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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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一人一口呀。你吃第一口，我吃剩下的。」她一邊笑，一邊抖了抖手中的雪見大福。

「欸，這樣對待你的女朋友，也太過份了吧。」

「那不然……你吃第一、三、五口，我就吃第二、四、六口？」

「完了，那我一口都不用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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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笑成一團，我隨便拿了一盒巧克力雪糕安慰自己，然後轉身去找能量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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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那位剛剛偷看的顧客，還在遠遠地盯著我們。她的表情不只是驚訝，還帶著一點不安。

她看起來像是……看到了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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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吸了一口氣，轉身看著飲品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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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我不在的時候，你可別太晚睡啊。」知惠子突然在我耳邊低聲說。

「晚睡，是作為教師的悲慘宿命。」我隨口回了一句，拿起一瓶標著「檸檬氣泡」的能量飲料。

「這個味道你喜歡吧？酸酸甜甜的那種。」

「我也覺得，這個入口比較不會太刺激。」她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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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笑了一下，把那瓶飲料放進購物籃裡。

轉過身的時候，那個看著我們的顧客已經快步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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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心裡，開始泛起了一點奇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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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帳就交給你囉，我先去看雜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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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購也差不多了，我正準備結帳。知惠子說完，輕快地晃著手裡的袋子，轉身走向便利店內側的雜誌區。我點點頭，拎著購物籃朝收銀台走去。籃子裡裝著杯麵、雪糕、能量飲品，還有知惠子偷偷塞在購物籃裡面的一大堆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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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收銀台，看見了一副熟面孔 —— 這兩年來，只會在夜班當值的那位男店員，三十來歲，長得斯文。雖然話不少，但卻不令人感到討厭。每次我們兩人一起來，他總會笑著開玩笑：「今晚又是來放閃嗎？」有時我自己來，他也會打趣：「今天是為老婆大人跑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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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這樣，像個見證了我們日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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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麻煩結帳，然後……我要兩包10號，兩包28號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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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籃子放上櫃台順口說道，畢竟買煙可是這一次出行的主要任務嘛。

他低頭，先是拿著籃裡的商品掃瞄條碼，再走向香煙櫃取出香煙。可是……當他取完煙轉身，看見我的時候，動作忽然停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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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不自然地浮動了一下。

今天晚上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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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客人……兩包10號，兩包28號香煙，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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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確認，他點點頭，但那雙手，在遞香煙的時候顯然有些不穩。香煙盒「啪」地落在檯面上，雖然他立刻向我道歉，卻還是顯得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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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了眨眼，心裡浮出一絲不安。

他緊張地繼續結帳，嘴巴不說話，但肩膀有一點僵硬。螢幕顯示金額的數字正在跳動，而他的手……似乎還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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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你今天還好嗎？」我終於開口，試著用平常的語氣問他。「看起來，你好像有點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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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這句話，像聽到什麼衝擊的事一樣抬起頭，神情帶著一種壓抑的恐懼。他看著我，不是看我身後，也不是往別處避開 —— 就是直勾勾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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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能問一句嗎。你……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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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子「嗡」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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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

「剛剛……你走進來後，一直在對著……一個人說話……可是在我眼裡……你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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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的語速不快，甚至還小心翼翼地組織語句，嘗試不要傷害到我，但每一個字都像是把我拉進一個比夢還冰冷的現實。

我沒有立刻反應。手仍放在結帳台邊緣，手指因為緊張而僵硬地彎曲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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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自動開始回放剛才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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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站在我旁邊，選杯麵時嘴裡還說著「令人感動的濃郁」。

她蹦蹦跳跳地拿著雪見大福，笑著說只讓我吃第一口。

她遞給我那瓶檸檬氣泡能量飲時，那句「酸酸甜甜的好入口」我還清清楚楚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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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頭，像是需要視覺上再度證明什麼。

但……她就在那裡啊？她還是站在雜誌架前，正開心地翻著漫畫雜誌，一邊轉頭對我說：「秋！你看這本有我們之前在追看的那個漫畫欸！我們要不要買回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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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明亮，語氣自然，動作一如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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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的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因為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覺到：她的存在，並沒有折射在這個空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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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回頭，看著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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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發白，神情仍是那種小心翼翼的警戒與困惑。他怕的不是我，而是我看見了什麼，他看不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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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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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最近的煙，口味是不是多了很多……」我抬起頭，刻意用平常的語氣說。「好多新的編號，都快認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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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員猶豫了一下，沒有接話。只是點了點頭，把裝好的塑膠袋推到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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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啦，辛苦了。」我笑了一下，點頭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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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過膠袋後，轉身緩緩走到知惠子旁邊，牽著她的手離開。

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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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外的風有點涼，明明是夏天的晚上，氣溫本該還是悶熱，但今晚卻像是提早進入了晚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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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站在斑馬線旁，默默地等待燈號變換。知惠子一手拿著草莓雪糕，一邊舔著快要融化的外層，她的臉上掛著輕鬆的笑，像是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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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秋。說也奇怪……這個味道，竟然還吃得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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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著頭看著她手上的雪糕。

那只握著雪糕的手，卻幾乎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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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完全透明，而是比熟悉的半透感還嚴重。手指邊緣像是被柔光包圍，輕得好像一碰就會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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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默默地繼續牽住她的手。

她也沒有看我，只是繼續舔著雪糕，努力維持平常的語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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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現在的大家，已經看不到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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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時候，輕鬆得有如在談別人經歷的事。我側頭看著她，那張臉還是熟悉的，嘴角帶著笑，眼睛裡還閃著光，但那句話……像從我的胸口穿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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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問她：「你知道多久了？」

我很想說：「為什麼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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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正確來說，我不敢問，亦不想知道。只是把牽著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點。她沒有反抗，也沒有驚訝。只是微微低下頭，繼續吃著她那支快要融化的草莓雪糕，像什麼也未曾失去，又像是過往的日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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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綠燈終於轉成綠色，我們一起穿過街口。她的步伐輕飄飄的，走在我旁邊，像是風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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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她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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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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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陽光斜照進畫室，地板上像鋪了一層淡金色的光。畫室平常是她獨用的空間，但今天，她把門開得比平時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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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畫布前，看著那塊顏料鋪得乾淨又乾燥的底色，看得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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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決定要畫這幅嗎？」我問知惠子。

「嗯，我想好了。主題就叫做：『家庭合照』。」她蹲在我旁邊，草圖本攤開，手裡握著鉛筆正在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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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看她一眼，還沒來得及接話，她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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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種傳統的爸媽、兄弟姐妹的『家庭』喔。是屬於我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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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翻過一頁草圖，上面是簡單的人形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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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裡會有三個人：你、我，還有三野望。」

「望？」我微微一愣。

「嗯，三野望一直都在找一種『歸屬』。我覺得……她其實是在找『家人』。不是血緣的那種，而是那種能讓她安心地待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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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那張草圖，畫面中心是三野望坐在椅子上，懷裡抱著一隻望設計的時葉公仔。

在她身後，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我，另一個則是知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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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想笑，想說我根本不會畫，萬一把她畫歪了怎麼辦。但她卻搶先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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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想讓你跟我一起畫。」

「但我真的不會畫畫……」我有些遲疑。

「我知道啊，你的畫技在我眼裡已經是傳奇等級了。不過沒關係，我不是要你幫我完成這幅畫，我是想你陪我一起完成。例如……幫我遞筆、調顏料、坐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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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來，讓我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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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不是我的畫，是『我們』的畫。」她補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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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歎了口氣，低頭看向那疊還沒拆封的畫筆，終於伸手撕開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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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拿你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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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這麼說。

於是，我們開始了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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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我們準時起床，吃過早餐後就來到畫室、坐在畫布前。她構圖、我攪拌顏料。她刷大面積、我幫她遞水。有時她會讓我試著畫幾筆衣角、背景的光影。我畫得歪，她就一邊笑一邊說：「這就是秋的特色，畫面更有真實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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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邊畫、一邊聽音樂，也許有時候也什麼都不做，只是坐著。看著顏料慢慢在畫布上定型，看著我們想要留下的輪廓，一點一滴填滿那塊啡色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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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的窗戶半掩著，風會把她額前的髮絲吹亂。我坐在她旁邊，看她專注地畫的樣子，忽然覺得……我們真的像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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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正在為三人造一個家。

也為彼此，留下這一段還能手牽著手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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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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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創作的第三天。

說真的，我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時間的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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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太長，「分鐘」太短，連「秒」都顯得有點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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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著她在畫室畫畫，從早上九點，到現在大概下午四點。我已經不記得我們今天混了幾次顏料，也不記得她第幾次突然站不穩。我只記得，那時我在幫她拌灰紫色的底層，她才剛站起來沒多久，就突然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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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叫她名字都來不及，身體就自己動了。撐住她、抱緊她、扶她坐下、讓她靠著我……這些動作我早就習慣了。就像每天早上穿襯衣那麼自然。她還笑著說沒事。還笑著說「可能只是血糖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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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跟今晚吃什麼一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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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在撐。她撐得太熟練了，連臉色變得透明，我都懷疑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快要……算了，我不想說出那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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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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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沙發上睡著了。畫室的燈還亮著，我坐在畫架前，看著那塊畫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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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是「家庭合照」。畫面裡有她、有我、有三野望的草稿。我們三個站得很近，望笑著抱著那隻時葉公仔。畫面還沒完成，但已經能看見我們是「一家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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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這畫不是她的，是我們的。

可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我在這幅畫裡應該是什麼位置。

我不會畫畫，但我還是陪伴她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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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有好幾次想向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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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畫了，好不好？」

「你陪我就好，不畫也沒關係。」

「我們去外面走走，什麼都不做，就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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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的話，每次都在嘴邊繞了一圈，然後卡進喉嚨裡，再也走不出來。

她這麼努力地畫著，是因為她真的想完成這件事。我怎麼忍心告訴她停下來？我怎麼忍心把她從這件她還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上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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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

所以我只能陪著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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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歪了，她笑著改、調錯色，她說「有新風格了」、我筆觸一顫，她就笑著說「太太你今天手氣不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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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不生氣，從不嫌我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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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不是在逞強。她是真的想讓我留下這段回憶，不是痛苦，而是我們一起完成過什麼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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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快要撐不住了。

我沒有哭。從頭到尾都沒有。我不敢哭。因為只要我哭了，她會知道。她會知道我在怕，我在痛，我在不安得幾乎想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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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還會笑、還會叫我幫她拿畫筆、還會說「秋，下筆不是批改作業，可不能太重手哦！」……我只想把這些聲音，留久一點，再久一點。所以我什麼也不說。只握著她的筆，陪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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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的手在抖，就算我內心在崩，就算我知道這段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還是只能告訴自己不能說出口。不能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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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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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今天是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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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七天，也可能是第十，或者第八，開始分不清楚了。因為這幾天，她的狀態一天比一天糟，而我把太多「不想面對的細節」全都關進某個抽屜裡，連時間也一起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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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她很早就起來，說她睡不著。然後一邊笑，一邊說是太想畫了。我還傻傻地問她是畫癮犯了嗎？她卻說是想跟我一起畫的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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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候就該明白的……當一個人開始連「畫畫」這件事都用那種語氣來形容，那就代表……她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夠多到可以慢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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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畫室裡。陽光打在她的側臉，但光線穿過她的身體的時候，沒有留下一吋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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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畫架前，手握著畫筆，試著在三野望的頭髮上補一層深色的陰影。但當她往前一劃，畫筆……直接穿過了她的手心。像是穿過一層薄霧，沒發出一點聲音。畫筆落地時發出的那聲「咚」，在整個畫室裡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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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能地想衝上前扶她，她卻先笑了一下，自己彎下腰把筆撿起來，然後握了握手，好像在確認手指還能不能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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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今天比較不聽話呢。」她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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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走上前，坐在她身旁，默默地把畫布向我這邊拉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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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幫你畫一點吧。」

「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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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她把筆遞給我，還仔細跟我說陰影要壓在哪裡、筆觸要往哪個方向拖。而我握著筆，小心翼翼地照著她說的方式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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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還是畫錯了。

顏色太重，畫歪了，陰影壓過了線條的邊界。那瞬間我手指僵住了，腦袋一片空白。我感覺自己做錯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卻笑著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我畫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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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稍微偏了一點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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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頭，不敢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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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關係，創作從來沒有好壞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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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力握住畫筆，像是在跟什麼透明的牆對抗，好不容易握住後，開始慢慢地，把我剛剛畫錯的部分調和、收邊、再描線。筆在她手裡顫抖地移動著，就像一艘快沉的小船，還在拚命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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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心臟一下一下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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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我錯。

她也沒有叫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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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笑著說：「多練習就好啦！人無完人，會錯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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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回她的話。

我只覺得，我那一下畫錯，不只是畫布上出現了錯位。是她對我的信任、我對她身體的判斷、對我們剩下的時間 —— 錯得太過天真。我在那一瞬間很想抱住她，很想跪下來說一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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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學不會，對不起我沒早點拉你去睡覺，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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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什麼都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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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接過她重新調好的筆，把剩下的部分畫完。

她在我旁邊點頭指揮著，像一個老師在教一個不太聰明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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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說我今天有進步。

還說如果明天不畫了，可能會退步。

然後又說：「所以還是要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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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很溫柔，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就坐在她身邊，一邊畫一邊忍著眼眶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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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

所以我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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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要一轉頭看我，我就要笑。

這就是我，那一整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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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畫筆開始穿過她的手，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幅畫我們終究畫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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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想畫完。

所以我不能停，我還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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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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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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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十天，還是第十一天，我已經不記得了。

這些日子裡，唯一能讓我辨認出今天是什麼日子的，是畫布上多了一點什麼，還是少了一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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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只畫了一小段時間。她一邊畫一邊抬頭對我說：「今天好像有點累。」

我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心裡幾乎慌了一下。因為她從來不說「累」這個字。她總會說「畫不夠過癮」、「眼睛有點花」，但不會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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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累」的那天，一定是非常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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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讓她先去洗澡。她點頭，很乖地進了浴室。

我沒跟過去，想著讓她一個人泡泡熱水，好好放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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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過了一個小時後，她還沒出來。一開始的我還以為她睡著了。但……知惠子不是那種會在浴缸裡睡著的人。而且我知道，她可不會拿那些事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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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浴室門外，敲了敲門，裡面沒聲音。我心裡「咚」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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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了她的名字：「知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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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回應。

我沒再等，直接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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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還在。浴缸裡的水已經不再冒煙，但還算溫暖。

她就這樣坐在浴缸裡裡，雙臂抱著膝蓋，下巴靠著膝蓋的骨頭，整個人縮得像一尊被放錯位置的石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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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沒有抬頭。於是我慢慢蹲下來，小聲問她：「你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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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我。

她的雙眼，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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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種失神，而是……完全沒有焦點。

她的瞳孔裡沒有我，沒有燈光，沒有水花的倒影。只有一片像是在死亡前面對的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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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坐在浴缸裡嗎？」我再問，她眨了眨眼。

「這裡……是浴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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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非常輕，幾乎像是嘴巴只是模仿著說話的樣子，沒有意識地連接。我感覺心跳往下沉了一層。就像溺水那種，肺部吸不進氣、整個人往下墜的那種「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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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是誰嗎？」我試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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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眼角泛起一陣劇烈的刺痛。我想衝過去抱她，想拉住她的手，想用力搖她的肩膀對她說：「你是知惠子啊！是我的知惠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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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動，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只是跪坐在她面前，隔著一層浴缸的水與蒸氣，試著不讓自己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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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最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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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了歪頭，像一隻迷路的小貓，眼神在我臉上掃了一圈，最後，嘴唇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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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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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我聽見什麼碎掉的聲音。不是水聲，也不是玻璃 —— 是我自己。她什麼都忘了，但她還記得我，她甚至沒說「老師」，沒說「真木先生」，她記得我是「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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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緊牙關，什麼也沒說，只是伸出手，慢慢地幫她把濕掉的頭髮撫開，額前的髮絲黏著她蒼白的臉，我一點一點替她撥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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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舊呆坐著。

水裡浮著幾朵白色泡沫，那是我昨天給她買的浴鹽，是桔梗花的味道，她還笑著說，聞起來像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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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什麼都記不得，卻還記得「秋」。

我並沒有為此感動，亦開心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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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害怕。

因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她連這個名字也忘了……我就真的，徹底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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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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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天兩人沒畫多久，知惠子的手指抖得厲害，顏料的筆蓋怎麼也轉不開。她試了兩次，我就接過來，替她轉開。她沒有道謝。她只是看著那瓶顏料，喃喃說：「好像變得比較緩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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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問她是什麼變慢了。因為我知道，她不是在說顏料。

因為她是在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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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畫還沒完成，三野望的臉部細節還在處理中。時葉公仔的塗色也還差一層光影。我知道她還想撐下去。但我看得出來，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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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畫架前，一隻手撐著桌邊，另一隻手握著筆，像是全身的重量都靠那根筆在撐。那種畫面……讓我想起病房裡的人，在做他們人生最後一次的習慣性動作，像是在跟命運說：我還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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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呢？

我坐在她身旁，看著她掙扎、微笑、裝作沒事，看著她記性越來越差、說話越來越慢、顏色經常選錯……看著她的背影，心裡一遍一遍地浮現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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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可以別再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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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支持她，不是我不想陪她畫到最後。

而是我看不下去了，真的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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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連走路都要我攙著、洗澡得我為她刷身、醒來時要好幾分鐘才能找回自己的名字……可是她還在笑，還在說「畫這裡的影子要再深一點」、「秋你幫我把紫色調偏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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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笑。

而我，真的快撐不住了……有好幾次，那句話已經到我喉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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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畫了，好不好？」

「我拜託你休息一下。」

「我們可以放棄啊，真的沒關係的，沒人會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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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每次看她笑著轉過頭說：「秋，你的筆又歪了啦！」的時候，那句話就自動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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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知道，她比我還清楚：她知道自己在撐，也知道可能撐不到最後，可還是選擇要繼續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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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選擇。

而我能做的，只是陪她一起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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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她的線條越來越模糊，哪怕她的聲音有時聽不清楚，哪怕她已經不是完整的她。我也沒有資格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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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心裡已經不是痛了。

是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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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夜裡夢見過無數次：畫畫到一半她不見了、我一個人坐在畫室裡，望著那塊未完成的布，不知道下一筆該落在哪裡。她正在一點一點從世界上抹去，而我只能眼睜睜陪著。就這樣看著、等著、陪著她，走到最後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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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都不敢說。

只是牽起她幾乎透明的手，像昨天、像前天、像我們還沒認識之前那樣，她笑著回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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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她其實從頭到尾都知道我有話想說，她知道我快撐不住了，所以她才那麼努力地笑，才一次都沒問我：「秋，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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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知道，我不會說實話，我從來都說不出口。

但她知道，所以她替我沉默。就像我一直陪著她畫，畫著她可能再也握不住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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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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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

床單已經皺了一整晚，翻了幾次身，還是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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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風停了，窗簾半掩著，月光就那樣沿著細縫灑進來，在棉被上落了一道長長的白痕，看起來像是誰在黑夜裡劃了一筆沒寫完的字。空氣乾得讓人喉嚨刺癢，心裡悶得像有什麼東西卡在那裡，不上不下，偏偏怎樣也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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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早就睡了，躺在我身邊，呼吸規律得像一首太輕的歌。

看起來很安穩。但也正因為太安穩，我根本不敢相信她是真的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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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裡一直在轉，是那個夢。那個不知道重播多少遍的夢。

她坐在咖啡廳外的長椅上，遞來一杯黑咖啡，笑著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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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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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畫面變空，聲音變靜。她從座位上消失，只剩一杯涼掉的咖啡和我自己。

一次又一次，總是如此，從沒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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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想過要跟自己說這只是潛意識的殘影，只是心理反應。但那種夢會痛，會冷，會讓人醒過來後握緊拳頭，指尖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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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夠了，真的。

受夠了再醒來只剩她的體溫，卻沒有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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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睡了，也不敢再睡。只好披上外套走進廚房。沒開燈，摸著冰箱的邊緣拉開門，冷風直撲上臉。想倒杯冰水，讓身體感覺自己還活著，結果手一抖，杯子沒握穩，連帶裡頭的水整個滑脫，下一秒清脆的玻璃聲打破整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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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碎了，冰水灑了一地，像是無聲攤開的一張地圖，冰涼地浸上我的腳踝。

碎片在冰箱殘餘的燈光下閃著光，四散的角度裡，有一小塊反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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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湊近一點，低頭看。

那些玻璃碎片裡，映著我支離破碎的影子，眼神模糊，臉被割裂成幾十片不同的形狀，像根本不認得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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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在那裡，動也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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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甚至不確定……

是我打碎了杯子，還是我自己早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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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來，一片一片把碎玻璃撿進紙巾。動作慢得不像在收拾垃圾，倒像是為破碎的自己舉辦了一場葬禮。指尖被劃破了一點，卻沒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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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還有濕意，但不知道是水，還是汗。

擦乾之後站起來，腦袋裡突然浮出一個想法 —— 想去看看那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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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為了懷念。不是想觸景傷情，只是心裡冒出一個非常荒謬的念頭：如果我不去看看的話，畫就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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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自動轉向畫室。走廊的燈沒開，連地板的腳步聲都覺得太重。

畫室的門沒關，我輕輕推開，裡頭黑得像是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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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裡靜得出奇，燈光一打開，空氣像也跟著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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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落在木地板上，像層淡淡的灰霧。這裡的擺設沒有變，畫布還立在牆邊，顏料瓶、筆刷、調色盤還攤開著，昨天收工的痕跡都在，倒是桌上的東西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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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提電腦收了起來，用電腦袋套好，疊在講義上；資料夾也被理得很整齊，邊角對齊，像準備交還給誰似的。甚至連那些她偶爾亂放的小便條紙，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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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像是在準備明天繼續畫畫。

這像是……在替生活做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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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今天才開始收拾的。這些，是她這幾天，一點一點清出來的。

我站在門口，沒有立刻往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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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間裡有她的氣味，還有我跟她並肩坐在這裡畫畫的殘影。但今天，一切都太整齊了。乾淨得不像創作中的空間，反倒像是一個準備退場的人，留給別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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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去，在畫布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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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畫還沒完成。左上角那朵百合的花心還沒上色，望的眼神還缺一點光。我知道她本來打算明天補完的。她說要給這張「家庭合照」最後一筆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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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裡的三個人，我、她、還有望。望懷裡抱著那隻可愛的時葉公仔，眼睛笑成兩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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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個站得很近，像真的一起拍過照那樣。

她說過，只要我們願意相信，那就是一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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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指尖輕輕落在畫布上，沿著我那個人的側臉描了一下。輪廓不是她畫得最完美的一個，比例有點奇怪，下巴偏細，頭髮的線條也有些隨性。但我還是一眼就知道那是我。因為她畫我的時候，是用笑著的樣子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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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下來，身體陷進木椅背裡。

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突然很想靜靜坐著。畫室裡有點冷。可能是開冷氣忘了關，也可能是我心裡太亂，根本不記得自己剛剛是不是打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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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在畫布與桌子之間游移。那支我們一直共用的筆還在。握筆處的橡膠已經磨得發亮，我還記得她說過「這一筆要一直陪我畫到最後」，然後又笑著補了一句：「不然它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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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動了一下，沒笑出來。

視線再往旁邊移時，落在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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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一塊白布，遮住了牆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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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這麼顯眼，我卻一直沒注意到。自從暑假開始時，每天都在這裡畫畫、為她調顏料、跟她討論背景的構圖，竟然從來沒發現過。這塊布不是我們平常用的桌布，不屬於畫室的任何材料。它顯得突兀，又乾淨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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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放在那裡？

想著想著，我不知不覺站起身，走過去。腳步慢得不像平常的我。像是拖著身體，走向某種預感裡的邊界。手伸出去，落在布的邊緣。布料摸起來有點硬，像是被曬過但沒洗軟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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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我想把手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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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某個地方很清楚地對我說著：「別打開。」

但我還是輕輕往旁邊拉開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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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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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布落下的瞬間，我彷彿聽見什麼碎裂的聲音。

那面牆……是滿滿的便條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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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又一張，像片羽毛一樣貼得整齊。色彩並不豐富，大多是淡黃、粉紅或粉藍，最中央的那一張畫得歪歪斜斜，是一張……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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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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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在高一時，開學後第一課就被我逮住畫圖的那一頁。我當時把她的筆記本拿走了，那時候的她露出一副「完蛋了」的表情。然後，我回到辦公室，沒有罵她，只是把那張撕下來，貼在了自己的電腦螢幕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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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畢業的時候，我還給了她。

我沒想到的是，她還把這頁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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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它被貼在牆的正中央，像一個起點。或是，像是整面牆的心臟。

我靠近一步，蹲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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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便條紙分成兩部份：一部份是總結每個月做了什麼事，另一部份則是每一件事的詳細記錄。我吸了一口氣，開始閱讀牆上每一張的便條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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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張便條紙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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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
看上去，真木很喜歡我送給她的禮物呢。
這枝鋼筆的名字是「破曉」，就像我們的關係……
往新的一天，新的階段出發。:D

我指尖貼上那張紙，沒動。眼睛已經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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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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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
真木，那天的雪景，很美麗。
即使我不在以後，也想守護你！ :)
「吶，雪花。無依無靠的心，搖擺不定」
「即使如此，我也想繼續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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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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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日】
吃不到油封鴨啦！（哭）
不過…能與你一起看電影也不錯！
（還有送那位銀河旅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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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川…她也挺溫柔呢。
真木，每個人都有過去，但現在，我們三個人可以當好友哦！
BFF Forever!
不過…真木還是我的！（獨佔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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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張一張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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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張便條紙上，寫的不是什麼宏大的夢，而是……每一個她偷偷守護我們之間距離的時刻。

記錄著她怎麼讓我笑、怎麼安慰我、怎麼陪伴我，一起享受兩人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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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看著，我開始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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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抽搐那種哭，而是靜靜的，眼眶不知從哪一刻開始溢水，然後一滴一滴落下，把筆跡暈開。

有一張紙上，那句「要你連我那份都記住，有點不好意思呢。」已經模糊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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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想擦掉水痕，但手卻不自覺地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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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看到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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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1日】
真木，
我知道你其實很難過…
你一直裝作堅強…
對不起。
請讓我陪伴你，直到旅程的最後。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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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是另一種字跡。

筆劃開始變得不穩，像是手指在發抖。但還是寫得很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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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夢清單：８月份】
旅程要完結了…
○ 與秋一起看煙火
○ 守護秋
我想與你一起再看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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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發冷。心跳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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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不敢再看下一張了。但視線還是停在最下方那幾張色調完全不同的便條紙上。那是她最後留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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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夢清單：9月份】
[ 活下去 ] ←重要！
才能與秋繼續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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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謝謝你。
即使我不在，我也會化成星星守護你，讓你不會迷路。
我愛你。
知惠子
7/●●年

我再也站不住了。

手按著牆面，身體微微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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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這樣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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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齒開始咬緊，喉嚨像被堵住，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

手掌貼在那張寫著「我愛你」的便條紙上，掌心都濕了。那些字，被我活生生地淹沒。一瞬間，整個胸腔像是崩掉了一樣，我心中僅有的鎮定、克制和冷靜都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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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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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哪根神經，哪條理智線，在哪一瞬間……裂了。整個人跪坐在牆前，雙手撐著便條紙。那些貼得那麼整齊的紙片，此刻變成了把我釘死在原地的證據。證明她愛我、證明她努力過、證明她早就在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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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呢？

我什麼都沒做，甚至連一句「你是不是快不行了」都不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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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你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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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撐著膝蓋，整個肩膀劇烈起伏，像有什麼洪水從裡頭衝出來，壓得我整個人呼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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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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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啞掉，喉嚨痛得像被刀割，但還是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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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啊……我還在你身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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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低下去，額頭幾乎撞在牆上，手掌撕扯著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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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說夠啊……我還沒……還沒說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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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發抖，語句重複，眼淚一滴滴落在那張寫著「我愛你」的便條紙上，像是在把它印進我的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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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提前寫下這些……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什麼都知道對吧？你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對吧？那你為什麼還要笑……為什麼還要假裝沒事……為什麼還要每天對我說『明天再畫一點』……你根本……你根本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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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揪著胸口的位置，像想把痛抓出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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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恨自己……我什麼都做不了……我裝鎮定、裝沒事、裝堅強……結果根本什麼都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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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已經沙啞，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但還是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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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會一直逃……一直逃……我看著你一天一天變得半透明，看著你忘記自己的名字，看著你洗澡時坐在浴缸裡一動不動……我都看到了！我明明……全部都看到了啊！可是我不敢承認……因為我承認了，就要承認你真的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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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詞還是說不出口。

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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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就……這樣就要走了……」

「我還沒說完啊……知惠子……我真的……我還沒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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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忍不住，整個人蹲下去，額頭抵著畫室的地板，淚水像斷了的水龍頭一樣，嘩啦啦地落下來，沾濕地毯、褲腳、便條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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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摔東西，卻連力氣都沒有。只剩下一句又一句破碎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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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

「我好愛你……」

「我真的……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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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捏住那張便條紙，卻發現怎麼也拿不穩，手指在發抖，整個身體都在顫。那些她為我寫下的各種願望，現在反過來，像是把我拆開來看的解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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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下了我們走過的每一天，像是在溫柔地對過去道別；而我，卻連「這些日子會有盡頭」這件事都不敢去想。她早就接受了旅程會有終點，接受自己會一點一點透明，接受這段「活著的時間」只是一場緩慢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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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呢？

我只是把每一天的陪伴當作理所當然，把每一個「她還在」的瞬間當作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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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便條紙，每一張都比我還堅強。

我只能低著頭，顫著手，問自己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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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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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

只能坐在這裡，看著她留下的字句，每一行都還有她的溫度……可那溫度正在消失，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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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哭，一邊喊她的名字。

像是想把那些沒說出口的話，現在一口氣全喊出來……但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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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這個夜裡她還在我身邊。

可我就是等到現在，才讓自己承認：我根本沒準備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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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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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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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風很溫柔，像是有什麼預感到了尾聲的輕手輕腳。

我提著兩袋東西回家，門一打開，就聽見她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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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是不是又買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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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走出來，還穿著那件因為我說很好看而被她反覆穿了好幾次的小熊公仔T恤。

髮尾有點亂，眼角還有點沒睡醒的樣子，但還是笑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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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笑了，把袋子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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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沒煮，外賣解決。」我晃了晃另一袋。「還有一袋是給……課堂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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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湊近看了一眼，看到裡面厚厚一疊五顏六色的摺紙，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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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秋，你們英語課是要做摺紙展示嗎？」

「學生喜歡動手，總得找點有趣的活動嘛。」我點頭，還笑得很自然。

「那可要讓他們摺得漂亮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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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像是懷疑，但又懶得拆穿，只是聳了聳肩。我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臉。她笑得很輕鬆，吃著晚餐的樣子還一邊碎唸味道沒有她煮的好，還搶走了我那塊炸雞說要作「品質檢查」（實際上是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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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的時候，也笑了；但我也知道，但那不是開心的笑。

那是……我已經知道自己對她撒謊了，但還是選擇裝笑的那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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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些摺紙，根本不是為了什麼英語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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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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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知惠子早早就睡了，沒有說什麼特別的話，只是在關燈前輕聲說了句：「秋，晚安。」

我點頭，裝作如常地回答：「晚安。」

為她蓋好被子，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輪廓在暗光中柔和得不像人間，幾乎已經不是「睡著」，而是「離開」。我伸出手，輕輕停在她額前，像平時那樣——但這次，我多停了幾秒，然後才摸了摸她的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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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房間，沒有回頭。

畫室的門沒關，像是等著我。

桌腳的膠袋還在，裡面是我今天帶回來的摺紙：紅的、藍的、黃的、金色的，一層一層疊得整整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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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後，我打開袋口，取出第一疊紙。

深呼吸。

開始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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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第一隻紙鶴卻摺失敗了：邊摺邊抖，紙角對不齊，線條歪斜，根本不像什麼鶴。重來。

第二張撕破了。第三張太厚，折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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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開始泛紅，被紙劃開了幾道小口子。沒擦，沒停，只是低頭繼續摺。眼眶發熱，喉嚨緊緊的，像卡著一整片沒能吞下去的夜晚。淚沒有大聲落下，只是靜靜地滑落，滴在紙面上，讓幾隻鶴變得有點皺。手還是動著。動作機械，指節發麻，腦子卻一刻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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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紙鶴，一隻疊著一隻，

腦海裡，卻也一幕接著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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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她戰戰兢兢地來到教員室，我把手帕和筆記本還給她，她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第一次與她看煙花，穿著浴衣的她真的很美，是世上穿浴衣最好看的人。」
「握著她送給我的鋼筆，為她以法文寫下『我會盡全力守護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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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紙，承載著一段記憶。

每摺一次，像在抓住每一個不想放手的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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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她知道我有秘密，但總會守在我身旁，等待我主動開口。」
「即使她看見我在逃避，她也會以自己的方法帶領我，鼓勵我面對。」
「畢業禮的那一晚，即使她很累也不願睡，只是希望我能夠觸得到她的溫暖，聽到她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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摺不完的紙鶴，也摺不完的回憶。

已經不記得摺到第幾隻了，只感覺到視線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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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緊緊咬著下唇，拼命地不讓聲音跑出來。肩膀在抖，像被誰一下一下推著往深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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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紙鶴。

有人說過，只要摺滿一千隻紙鶴，就能實現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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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這個傳說從哪裡來的。大概是戰爭年代吧？小孩生病、大人求生……總之就是某種，在什麼都做不到的時候，還想做點什麼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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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我，從來沒相信過這種故事，因為我覺得這種東西不過是騙小孩的。世界沒那麼溫柔，命運也沒那麼輕易改變。但現在……當我真的面對「什麼都做不到」的時候，我才明白，那些傳說從來都不是拿來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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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只是讓你在深夜裡，能夠有個理由不讓自己崩潰。

所以我拿出那些摺紙，摺出一隻又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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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願望實現。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除了摺這些以外，還有什麼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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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不敢回去房間，不敢看她的臉。

怕是一看，她就會真的不在了，所以只好坐在這裡一直摺。摺到指尖都紅了，摺到手掌都麻了，摺到我自己都分不清紙張的顏色。只剩下她的聲音，一點一滴，在回憶裡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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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說你喜歡我嘛！」
「秋，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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摺著摺著，突然，身後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雙手已經從背後緊緊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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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道不重，卻抱得緊。我反射性地回過頭，看見知惠子站在身後，穿著那件小熊睡衣，腳下什麼都沒穿，臉頰微紅，像是剛哭過又忍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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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眼神，卻是這段日子裡最清醒。

我慌了一下，連忙想站起來。她卻在那一瞬間收緊了手臂，把我抱得更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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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起來了？」我擠出一個笑容，試圖輕鬆地帶過去。

「知惠子……還早嘛，我睡不著，摺一下紙鶴。沒事的，等你再睡一下，我馬上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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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話，只是把臉湊近我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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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不要再摺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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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眼，把剛摺完的那隻紙鶴放到一旁。那鶴的翅膀完全不對稱，還有摺痕被眼淚暈開，整張紙軟掉了。指腹感到一陣刺痛，我知道那是剛才又紙劃破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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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真的沒事。我只是……只是睡不著而已。再多摺幾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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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沒回答，而是繞到我面前，跪坐下來，用雙手捧著我的臉，額頭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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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那麼溫柔，連崩潰都要選在我睡著之後，裝沒事還要裝得那麼好，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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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紅得更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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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什麼需要你一個人撐著保護到最後的人……我是那個……應該跟你一起面對痛苦，一起撐下去的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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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唇角動了一下，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的手掌在發熱，掌心濕透，不知道是我的淚還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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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想留下來……可我不能啊，秋！我不能留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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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個人突然就撲進我懷裡，把臉埋進我胸口裡。

我終於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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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鶴從手中掉落在地，一點聲音也沒有，卻像壓垮我的最後一片羽毛。我抱住她，眼淚像決堤一般傾瀉出來，整個人像洩氣的紙袋一樣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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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已經接受了，真的……」我的聲音啞得不像話，每一個字都像磨出來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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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能陪你走到最後，我以為我已經夠堅強了。可是看到那面牆，那些你為我寫的東西，那些你做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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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喉頭已疼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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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知道……我根本什麼都沒接受，根本沒準備好。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沒有你的日子要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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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話，只是一直抱著我。

那種沉默是熟悉的，但今天，它不再像安慰，而像殘酷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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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我也以為我準備好了。我以為我把每一件事都記下來，安排好，陪你走完，笑著說『再見』……就代表我能面對結束了。但看到你一個人在這裡摺紙鶴……我才發現，我只是把活下去的痛苦丟給你……我只是逃避而已……」

「我說我接受了，其實是騙人……我沒有，我根本沒接受，只是選擇躲起來……我只是不想看見你為我哭的樣子。可是你還是哭了啊……你還是，一個人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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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她，額頭貼在她的髮旋，哭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什麼都看不見，只剩下她的體溫和我自己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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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真的愛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每天都笑著陪你，是因為我不想你難過……但我真的很想說……我不要你走……我真的不要你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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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哭，一邊接著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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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你總是白天那麼堅強，晚上卻一個人撐著不讓我發現。你這樣……真的讓我，比離開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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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秋……」

「知惠子……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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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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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哭了多久，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整個畫室安靜得不像深夜，像是一種「我們被整個世界單獨留下來」的沉靜。她就坐在我面前，眼睛還紅著，但笑了。

是那種很輕、很溫柔的笑。像在告訴我：你哭也沒關係，我會陪你。我看著她，眼淚已經流乾，但胸口還是酸的。像剛剛被打穿過，空了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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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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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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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眼，她的手在顫，但還是溫柔地撫著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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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還想摺的話……那我們，就一起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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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了一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沒有逼我，只是這樣坐下，把那疊摺紙抽了一份出來。動作還是有點慢，紙角抖了一下，幾次摺不準，最後笑著說：「欸，秋！這隻鶴比我的臉還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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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吸鼻子，也低頭重新拿了一張。

我們就這樣坐著，什麼話也沒說，慢慢摺，慢慢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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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面很快就放不下了。鶴一隻隻擠在一起，彼此的翅膀卡住了角。知惠子輕手輕腳地把它們撥開一點，還開玩笑地對我說：「我們……要不要幫牠們排隊？就不定，還可以吃上歡樂家的拉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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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嗯了一聲，把自己幾隻摺得特別爛的藏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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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在我肩上，笑得像做壞事的小孩。

我轉頭看她，心裡某一塊仍在發抖，但此刻卻只是想抱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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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摺多少隻呢？」。

「不知道。但……只要還有紙，我就想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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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我的手。

後來我們乾脆席地而坐，整個畫室的地板都鋪滿了紙鶴。有如一片花海，靜靜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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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色繽紛，摺法笨拙，大小不一。

有些翅膀短了，有些尾巴歪了，有幾隻還被淚水濕過，捲了角。

但那就是我們摺的，真的屬於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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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惠子最後靠在我肩上睡著了。呼吸很淺，但還在。

我沒動，只是繼續摺著，聽著她的呼吸聲，讓自己相信：這一夜，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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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窗外開始泛白，我們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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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升起時，畫室的地板上，躺著一整片摺好的紙鶴。

紙鶴都沒有真正地飛起來，但它們承載住兩人的願望，陪著我們飛越了那面牆，飛過了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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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餘時間：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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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知惠子的便條牆，其實有原整的版本（每一張便條的詳細）

＞＞點擊這裡可以觀看全部便條紙＜＜

希望大家也能一起感受知惠子的愛，也感謝看到這裡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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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We have all the time in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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