蕘順群眾目光看去,快速眨眼。在幾聲喘氣聲和叫聲之後,好一會西湖又一片安靜。
星空懸掛了十二張臉皮。
沒有任何解釋,蓮娜甚至沒有出現。
十二張人臉皮如雲片大,一張張一字排開繞成圈,每張皮皆極為蒼白。那只是一片自耳根始被攤平的皮膚,但底下連接五官的各塊肌肉仍然劇烈抽搐,正痛苦地扭動。無論站在何處·,都能清楚看見每張臉皮上的每道皺紋與抽動。
待意識到眼前是今屆祭禮後,蕘嘴角一歪,一時忍不住蹦出一下嗔笑,「哈,那瘋子真是瘋了!」這到底算是死刑,還是只是酷刑?
西湖也沒有沉靜太久,有人大聲吼出惡言,剛好把蕘的乾笑聲壓了下去。漸漸,一句又一句的詬罵充天。
「千刀萬砍!不要給他個痛快!」
「斬斷手腳掉進蛇坑!」
「剝皮!潑鹽!」
一雙雙眼眸隱在白皮面具下,眸內沒有半點憤懣與恐懼,反而是比創元時還要瘋狂的狂熱。聲浪越來越大,整個西湖都震盪着。花夫人、男爵、麥萊恩公爵⋯⋯許多已經在創元日灰飛煙滅的名字,開始夾雜在詈罵與形形式式的刑罰中。
回看天上安靜卻臉容扭曲的臉皮,聽着「暴打」、「火燒」、「凌遲」等詞,尚有點疑惑的蕘漸漸明白過來。
蓮娜──今屆主持祭司,大祭司之下、十祭之中有名的瘋子,不是純粹無腦的瘋子,她送給始紀人一場報復,一場比起天地審判更痛快的祭典。
仇人就在眼前了,昔日那些快要被遺忘的苦痛、屈辱和憎恨,統統因「重遇」而變得鮮明活現。要把他們活活燒死嗎?剝皮寸斬?大概只要能想像的,蓮娜都能給,而且對象任君選擇。
始紀很久沒有那麼熱鬧了,這種熱鬧也的確讓始紀在接下來的一年裏重新活過來。
然而蕘站在一片喧鬧中,定睛凝視天空上的臉皮,還是愈看,愈覺得荒謬。因為那十二張臉裏,根本無一張是屬於群眾痛恨的權貴,甚至其中一張臉,曾為小小的種子而笑。
老闆娘的臉皮薄薄的,掛在夜空中。不知是因痛苦而扭曲,還是因拉扯而變闊,但蕘仍然認得從脖子伸延至下巴、只凸出半卷如白色鬍子般的波紋,認得晶瑩清冷的眼眸──她剛剛才見過,怎會認不出來呢?
老闆娘說過,自己曾是花夫人女兒的侍女,此刻她卻在始紀人眼中成了「花夫人」,承受始紀滔天的怒火。蕘忽然很想問老闆娘,大祭司也好,始紀也好,甚至海神的眼淚,有沒有一樣東西能安慰到受苦的她。
事實上,蕘能夠看見臉皮無聲尖叫,卻無法看見始紀人所看見的「至樂」畫面。
因為她不是滿腔仇恨的始紀人,而是活在十祭所謂「舊世界」的「遺民」,是四年前少數拒絕走進光楹的其中一人,卻是遺民中唯一一個能進出始紀的人。
蕘也是個巫覡,是先民洛奇亞高族的聖巫,但她與大祭司、十祭這群巫覡無關。至少教導他們巫術的是巴特爺爺,並不是她。
她本來也和老闆娘無關,葛瑞絲也好,老闆娘也罷,那只是一段段為了潛伏始紀探查消息而建立的情誼
可是,看看這十二張可憐的臉皮,蕘開始懷疑自己和老闆娘,甚或是跟其餘十一個異類都有些關係,否則他們為何要遭受這種酷刑?
儘管如此,自祭典開始,除了那下沒忍住的笑,蕘的臉容再沒有一絲顫抖。的確曾有股寒意自腳底直逼眼眶,但寒意僅僅湧上眼底就散,並沒有凝成淚水;就在蕘想通老闆娘許是最後一刻才落網的異類後,她心頭初冒的震驚,更是轉念就閃逝。
她很快便回復冷靜,開始來回打量其餘的臉孔,推斷哪張屬於牧羊人,哪張屬於攀登狂人。她讓自己好好認清每張臉的特徵。
有一刻,老闆娘已流亁眼淚的眸子忽地湧出淚花。
蕘覺得她看見自己了。奈何此刻,蕘實在無法把她與腦海中任何一個認識的人連上。即使她們已相識近一年,但是對蕘來說,這張臉皮下的靈魂也是陌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祭典結束了。
夜空依然璀璨耀眼,湖光仍舊迷人夢幻,而十二張臉皮消失了,人群也散去了,就連蝠鱝也無影無蹤。
蕘被送回溫室入口前。
兜兜轉轉,終究證實──還要是親見看見,十祭要殲滅那些仍然記得自然之理的人。
溫室裏的風繼續吹,但風速很慢,慢得繁花無法隨之擺動,春夏秋冬四樹亦紋風不動,天邊光影更沒有絲毫婆娑。
花田如死去一般,經過的路人卻全都容光滿面。
「聖巫除了體內流有那點族神之血外,又不是還有啥天能。你鬥不過天地的。」在蕘下定決心時,夥伴曾問她:「兩個世界各活各的,為啥非要插手不可?」
為甚麼?蕘也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五年前,群眾跟隨大祭司與十祭丟棄了族神,洛奇亞高族也被滅族。她僅僅是個死了母親又掉失了弟弟的孤兒,掌控的巫術在幾乎沒有氣流動的始紀中也如戲法般無力。
她何德何能又有何資格,斗膽插手管這美好幸福的世界?
當然沒有。她本來沒有打算插手。
只是每次看見群眾如此愉悅,扎根於血肉深處的某種東西都會逼迫她;逼迫她記起陷入生死關頭的那天,記起大祭司站在漫天如幻似真的藍靛火海中,看她奄奄一息懸掛在半空時,他的笑容是那麼的慈愛。
「你不懂,力量、自由和愛,其實都不太重要。」大祭司亞拉伯罕溫和地道,「你母親也不懂,所以她死了,死在她誓死守護卻從不信任她的人手上。」
始紀人們在海面行走,臉上掛着與蝠魟一模一樣欣然自喜的白皮笑臉。
果不其然,一股惡心從胃裏湧上喉間。蕘深深吸口氣,強壓下喉間的不適。她很清楚,一天不把始紀毀了,內心那逼迫她的東西永不停止。
女子掉頭,消失於小巷盡頭的彩色泡沫之後。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tmkgWSZ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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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09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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