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世界之前》 - 失去的顏色2

「阿黑妳認為，人死後，會到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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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人死之後會迎來審判，判決我們的罪與惡，繼而影響自己是前往樂園或打落煉獄。」我平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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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波兒興奮地說：「死亡後，如果我們是乖孩子，會變成富翁或生活條件好的人；如果是壞孩子，他們可能會下地獄或變成乞丐；如果是偉人，他們可以變成仙子呢！對不對，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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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兒乖，妳不要搶答嘛。」面前坐着一位和藹可親的卷髮姨姨，客廳周圍貼滿了道符、神像、不知名的銅器和法器，似乎是某種宗教的狂熱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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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黑，看着我。」我飄忽不定的視線重新回到卷髮姨姨身上，她故弄玄虛地說：「放下心中的情緒，那些纏繞在妳腦海裏的事，都讓它們一一離開，這樣妳才能脫離人道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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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在我眼中，她是一個瘋子，又或者用傻子來形容會更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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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雙眼，嘗試放下妳現在所想的事，感受這股輕盈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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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沒有照做，而是反問卷髮姨姨：「這是佛教的打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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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們信奉的是真理，既不屬於佛學、也不屬於道教，是唯一的真理和世間的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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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裏，我開始嗅到有股邪教的氣味，波兒家的空間十分狹窄，家具和電器擺放得亂七八糟，隱約還聞到有微弱的臭味從廚房裏傳出，水槽疊滿了沒洗乾淨的碗碟。真是可憐了波兒這個孩子，生活在這種環境，還有個瘋癲老媽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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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政府是有提供免費教育給小孩子讀書，妳怎麼沒送波兒上學呢？」我認真而平靜地質問卷髮阿姨。她先是一嚇，隨後便轉頭對波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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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黑姐姐到走廊外聊一會，波兒要乖乖在家裏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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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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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波兒的媽媽便與我一同來到走廊上，聊回剛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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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意思是想問我，幹嘛不送女兒上學？那是因為，我負擔不起送她上學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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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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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髮姨姨無奈地解釋道：「我在外面有兩份兼職，沒時間送波兒上學放學，找地方托管又太貴，而且她又常常被同學捉弄…妳叫我怎能把她送上小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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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過她的話，我陷入沉思。的確，把自己子女送進學校，結果被其他同學欺凌，這等同於是毀了子女的一生，他們的成長會自此籠罩在陰影之下。我絕對能夠明白，那份悲痛和無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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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曾幾何時，我也是其中一位被人欺凌的女孩，被一位叫張思的女生給困擾了整個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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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為人主動熱情，擁有不凡的美貌，年紀僅十三歲便經常化妝外出，又要經營自己在網上的社交帳戶。中一的她，早就擁有過千粉絲，雖然稱不上是校花，但絕對是人見人愛的學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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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她便成為班上女生圈子裏的核心人物，中午吃飯、班會活動、壁報設計，大家都會先徵詢張思的意見，沒有任何要求後其他人才會做事。那時的我，早就察覺到面前的狀況，等同模擬社會上的權力架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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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圍爐的女同學，只能各自組成弱小無力的圈子，班上的大小事她們無權過問，除非主席分派工作給各人，否則沒事幹也不會找那群邊緣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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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自己算是「張思圈子」的其中一員，存在感不高，要不是我有幾位小學朋友被分進同一班裏，碰巧她們又與張思熟絡，最後我才可以擠進大圈子之中，但我從來都不熟悉張思，也不會找她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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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某天，也許我是在她面前講了甚麼不悅耳的話，導致她日後開始排擠我，甚至連同幾人一起欺負我。我忘了自己講過甚麼刺耳的話，畢竟我向來直率，很少附和他人意見，所以在圈子裏除了小學朋友外，我跟其他人一直都是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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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田雨辰，妳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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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格裏的木門遭人瘋狂拍打，我按下座廁沖水，打開門來，面前是張思和她另外三個閨蜜，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盯着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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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張木頭臉，真是越看越令人感到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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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張思便向我掌摑一把，我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因為我知道欺凌者的心態，他們故意想激怒你，你越是生氣、反應越大，他們便越是感到樂滋滋的。因此面對着我這種毫無反應和情緒的人，她們便會自覺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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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張思她們對我拳打腳踢了數分鐘後，便離開女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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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洗手盆爬起來，盯着面前的鏡子，擦去眼角的水點，整理一下衣領和裙子，若無其事地回到課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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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黑姐姐，妳看！書架上由左至右，都是我的原創漫畫來的。」波兒笑容滿面地介紹着她的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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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兒的媽媽正在廚房裏煮着晚飯，趁此機會，我故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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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兒，妳相信媽媽的話嗎？那些輪迴的說法，壞人會有報應、積德的人會有獎賞之類的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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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兒笑着回答：「當然啦！我之所以看不見東西，都是因為上輩子我太衰了，所以今生才有此報應，有因必有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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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妳媽把妳洗腦得很嚴重啊…」我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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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媽媽叫我要多行善事，因為不久以後，我們會迎接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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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一驚，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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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媽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是甚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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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指，做很多、很多的好事，我們的生活會變得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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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答，看着波兒天真無邪的笑容，只有我明白背後那恐怖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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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作平時有人說：我想自殺。我不會阻止或勸導他，我能夠明白想死的人的心態，他們的感受有一半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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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眼前的波兒，我不希望她死。儘管這個世界對她而言就如同地獄，然而，我還是希望她可以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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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兒，妳每天都會到海邊畫漫畫嗎？」我笑着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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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除了雨天或颳風，我才會待在家裏，其他日子的下午時段，妳都可以在海滂那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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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改天去找妳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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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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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兒送我一個可愛的笑臉，我同樣微笑回應，雖然她眼睛看不見，但我相信，她能夠感受到別人的笑容。今天也算是我三年以來，笑得最多的一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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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起包包，離開波兒的睡房，碰巧看見她媽媽端着熱騰騰的飯菜出來，蓋着蓋子，看不見裏頭是甚麼食物。卷髮姨姨對我微笑點頭，向我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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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妳了阿黑，陪我女兒玩了整個下午，有空隨時再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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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定會的。」至少在波兒和妳死去之前，我會再來探望妳們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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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回靴子，拉開鐵閘，似乎因為鏽蝕的緣故，導致它向橫拖行時一卡一卡的，我必須十分費力才能把鐵閘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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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之際，我眼角的餘光瞥見波兒媽媽打開蓋子的一刻，盤子裏盛滿了一大坨噁心的褐黑色食物，它的樣子黏糊在一起，還冒着蒸氣，實在令人感到不開胃。一想到失明的波兒要在不知情的狀況中吃下這種食物，實在叫人細思極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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