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五位六年一班的學生,在紅、灰相間的人行道上零零散散的走著。今天是星期三,大家穿的是便服,一行人看起來就像是從南部上來北部玩的觀光旅行團。
「到了。」走了約莫十分鐘後,趙千億在一棟高聳的『建築』前停下腳步,對大家宣布。
這棟建築物其實不能說是一棟建築,精確來講它是一棵樹。這棵樹是紅樹林木跟杏仁桉的混種,天生筆直高大,透過種子層面的基因編輯,限制其生長方向,並拓增它的寬度,使內部中空,根基穩固,爾後只要將這顆種子放在有充足養分的土壤裡,不用一年半載,就能長出渾然天成的建築結構。
被改造成房子的樹仍然會繼續活著,照樣能行光合作用,不過行光合作用的葉子會被改造成肉眼難以看見的大小。當然也可以將其殺死,但房子的內部會腐朽,既不美觀,又會發出臭味。
這是2040年發展出的種子拓撲建築技術,因為花費的時間較短、取材全來自於大自然,符合現代的環保概念,很受大眾的歡迎。
微風西餐廳所在的這棵樹長成了尖塔狀,外型與哈里發塔十分相似,但高度只有後者的四分之一,而且頂部並不是尖尖攏起,而是一個平坦的平台,平台上有密集而模糊不清的綠色,估計就是這棵樹的葉子了。
除了秋昆雷、黃明凡和趙千億外,六年一班的其他學生都沒見過這麼雄偉的種子拓撲結構,不由得驚嘆連連。
微風西餐廳在十二樓,為了分散人流減少混亂,西餐廳還特地派了工作人員,讓一部分同學搭電梯,一部分同學走樓梯,結果卻被某些同學誤以為是迎接趙千億的,又開始(假裝)拍馬屁,直接幫趙千億長了權勢。
抵達十二樓後,眾人被領進一個包廂,包廂內部空蕩蕩的,只有兩張長桌,分別有十二、十三個靠背椅,一番唇槍舌戰後,眾人決定玩黑白遊戲分配座位,秋昆雷選到了十二人座的桌子,黃明凡則被分配到了十三人座的桌子,為了跟黃明凡聊天,秋昆雷掰了個十三不吉利的理由,就把椅子搬過去湊個十四,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上~菜!」明明是西餐廳,服務生卻用相聲的戲腔唱道。
第一道菜是羅宋湯,還附了一籃切成丁的法國麵包,上面塗著蒜泥。麵包除了可以直接吃外,還能沾湯吃,沾醬吃,醬有鵝肝醬、魚子醬、驢醬、松露起司醬等,瞬間把西餐的價位提升好幾個層級。
好吃歸好吃,不過麵包太少而醬太多,大家最後都是把小碟子拿起來舔的,不放過一滴醬料。
過了良久,第二道菜才上了上來,是水果蔬菜沙拉,裝在一個如土星環般的盤子裡,其直徑是沙拉的兩倍大。蔬菜清涼爽脆的口感,配上味道豐富的特調沙拉醬,加上番茄的酸、黃瓜的脆、麵包的酥、苜蓿芽的澀、洋蔥的辛,以及重頭戲__各色水果的鮮甜,彼此融合搭配,縈繞在每個人的舌尖,不斷的堆疊,讓人一口接一口,無法自拔的品嘗下去。
吃完這幾道開胃菜後,大家反而更餓了,偏偏前菜主菜又要等上天荒地老的一段時間,咕嚕咕嚕聲此起彼落地響。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之下,服務生終於托著一個個盤子進入包廂,盤子上面還蓋著罩子,十分有儀式感。前菜有點的才有,主菜人人皆不同。秋昆雷點的是義式橙香檸汁佐柚香奶醬火焰菲力鮭魚排,別看菜名跟皇帝諡號一樣長,不過就是一塊鮭魚排跟白花椰菜、四季豆等時蔬,還有西餐的「家常便飯」馬鈴薯放在一起罷了。
黃明凡點的則是法蘭西番紅花佐什錦蘑菇蒜香舒肥羊小排,一樣一個鐵板,羊小排在鐵板上滋滋作響,淋上番茄醬,放上數種蘑菇,另煎了顆半熟的太陽蛋,蛋黃是完美的球形,這倒是菜名裡沒有的。
「不過令我好奇的是,」黃明凡忍不住問道:「要如何同時使用鐵板煎跟舒肥法?」
主菜陸續上桌,各種不同的香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強烈刺鼻,但又不知其主體為何的焦肉味,這或多或少提升了大家的食慾,不是吃的奇多,就是吃得飛快,根本無暇聊天,除了杯盤碰撞聲外,一語不發。
甜點和飲料,是西餐體驗極為精華的一部份。若把西餐比作作文,甜點飲料便是結尾,倘若虎頭蛇尾便會大大影響該次的體驗。服務生把大家領到餐廳中間的大型吧檯區,展示櫃裡的各式甜品、盤子上的各種水果、飲料機和咖啡機的各種飲品,都是無限供應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特殊的現做吧檯,包含現榨蔬果汁、現做可麗餅、現刨冰沙等等,甚至可以自己DIY去做,趣味無窮。
秋昆雷先是吃了一盤的口香蘋果(2042年的基改蘋果,跟口香糖一樣可以拉伸、吹泡泡)、火鳳梨(感覺喉嚨要噴火)、榛果籽西瓜(西瓜但是所有的籽都是榛果)、五官奇異果(吃完後眼耳鼻舌心都會有奇異的感覺),吃到自己耳朵都麻麻的。
然後吃一盤小蛋糕,一盤餅乾,一盤冰品,一盤甜麵包,一杯巧克力牛奶,一杯橘子氣泡水,一杯波羅蜜、酪梨、棗子、苦瓜、神秘果的混和現打果汁,意外的好喝。即使主餐已經吃了個十分飽,秋昆雷彷彿還能產出一個甜點胃,如今兩個胃都是十二分飽了。
其他人也不惶多讓,饒是數個服務生在包廂內外忙進忙出,盤子還是幾乎堆滿整個桌子。吃飽後,大家懶散的躺在座位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只覺萬分的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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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秋昆雷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明顯的晃了一下,似乎不是自己的重心不穩,而是身體隨著椅子;椅子隨著地板晃動。
「是不是有地震啊?」秋昆雷納悶道。
「ㄣˊㄣˊㄣˊ」突然,所有的手機一齊響起急促而上揚的國家級警報,震耳欲聾。也在此時,眾人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衝擊,地板左右劇烈的晃動,把所有人震倒在地板上。
「都2050年了這警報還是一樣不靠譜!」黃明凡不住咒罵。
從小到大的防災演習,如今大家只記得一件事:躲到桌子底下。如反射動作般的,眾人迅速拉開桌布,連滾帶爬的鑽進長桌的最深處。長桌足夠大,除了六年一班的二十五人外,還有三位服務生躲在下頭。
「痛啊!」秋昆雷哀號,他只顧著往前爬,撞到對面同學的頭了。
「你頭是鐵做的喔!」黃明凡捂著頭叫到:「我腦袋是鑽__」霎!不待黃明凡說完話,包廂裡七七四十九盞吊燈同時熄滅。咚!嘩啦!咚!嘩啦!吊燈此起彼落的墜下,玻璃碎片如柳絮般在空氣中飄盪,在午後斜陽熠熠照射下放射出晶瑩斑斕的光澤…
「多美呀!」秋昆雷忍不住讚嘆,然而下一秒他就付出了代價:「玻璃扎到眼睛裡啦!救命呀!」
黃明凡難得沒有吐槽,而是死命地用手摀住眼睛,其他人也跟著照做。一時半會,雖然呼喊聲和尖叫聲響徹雲霄,每個人卻像是處於自己的小世界,默默地感受那漫長的天崩地坼。
突然,彷彿真空的世界被注入了空氣,似乎又能呼吸,又能聽到彼此的聲音。有「冒險家」之名的魏同學(小魏)立刻從長桌鑽出,並回報到:「地震已經停了,但滿地都是玻璃渣,還有一根柱子塌了,把門給卡住了。」
待所有人都從長桌底下爬出,一時之間哭聲、笑聲、說話聲、尖叫聲如銀瓶乍破般迸出,場面亂到了極致,一直到嗓子都啞了,班長出面維持秩序方才好轉。
「那…我們先清點人數喔。」班長喏諾的說:「從一號開始報數喔。」
「一!」「二!」「三!」「…」二十五位學生加三位服務生,一個也沒少。
「那…有誰受傷了?」班長不確定的說。
「我!」秋昆雷立馬舉起左手,因為他的右手正摀著他血淋淋的右眼。
「看起來頭是用鐵做的眼睛卻不是呀~」黃明凡忍不住風涼道。
「還有誰受傷嗎?」班長下意識的想忽視。
大家紛紛舉手,幾乎都是些小小的皮肉傷,最嚴重的大概就屬秋昆雷了。
「我剛剛被小石塊砸到,我覺得我好像變笨了。」趙千億是這麼說的。
「看的出來…」班長答到:「當務之急是要離開這裡,畢竟隨時都有餘震嘛…那我們要怎麼把門打開呢?」
「可以用槓桿原理!」黃明凡搶答到:「只要找一根夠長的竿子就__」
「很顯然的,我們沒有竿子,」看見黃明凡攫著秋昆雷的手臂,風紀股長趕緊打斷到:「我們也沒有要把人當竿子!」
「既然這座餐廳是一棵樹,」魏同學也提議到:「我們就用蠟燭把柱子燒掉就好了。地上有很多熄滅的蠟燭。」
「對呀!」體育股長也附和到:「可以用碎玻璃聚焦陽光來生火。」
「啊這樣不是要賠錢?」趙千億質疑道。
「錢跟命哪個重要啊?」
「又不是你要賠錢!」
「我們的命你要負責嗎!?」
「…那個,」一旁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同學開口道:「我在想,我們可以用桌布把柱子纏起來,然後大家一起把柱子拉開……」
「!!!」語畢,所有人都驚奇的看向她。
「不行就算了…」她趕緊補充。
「這方法真是太棒了!」班長不禁露出笑顏:「你們幾個趕緊去把桌布展開,把柱子綁起來!」
「遵命!」剛才還在爭吵的眾人頓時變得團結一心。
把柱子用折成一束的桌布圍兩圈後,還剩下約兩米的長度,大家如拔河般蹲低向後施力,結果根本就不需要用到二十五個人,只需要三個服務生加上一半的男生,就能拉動柱子。把柱子拉離門框後,甚至不用去推,兩扇門就自己朝內倒下,露出一個變形的巨大窟窿。
眾人也在此時聽見了走廊的喧嘩聲,啜泣聲,便情不自禁三步併作兩步的竄出包廂,來到昏暗的走廊上。
十二樓共有六間包廂,今天只有四間有人,目前除了六年一班的這個包廂以外,就只有對面那包廂門是敞開的,十幾位大學生神情沒落的坐在附近的走廊上,不少眼眶都濕濕的。
六年一班眾人湊過去和他們交流,知悉有五個人被壓死後,原本劫後餘生的喜悅頓時掃蕩一空,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噠!噠!噠!噠!忽然有腳步聲從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傳出,一開始就跟時鐘的滴答聲一樣細小,然後變成釘書機的聲音,接著變成敲鼓的聲音,最後就跟工地的聲音一樣響亮。唰!唰!唰!一道亮光閃過,樓梯間的門被割開,一票穿著螢光綠背心的搜救隊闖了進來。
走廊上逃出來的的人四個四個一組被搜救隊分進一個很像雪橇的東西,這個雪橇在外艙蓋蓋上後會自動憑空而飛,帶著倖存者到大樓外部。其中秋昆雷因為眼睛受傷被醫護隊長給了一個很像吸盤的罩子,他把罩子罩在眼睛上後,他感覺卡住的玻璃渣被空氣吸出來,疼痛似乎也被麻痺了。餘光中,他看到搜救隊員正用機械槓桿翹起一塊巨石,翻出底下那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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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就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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