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他，和他那頭金髮，然後看著他捲起袖子，露出一枚圖騰似的刺青，感覺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你……認識荃？」
他笑了，好像我的疑問很可笑一樣。
「認識啊！很奇怪嗎？」
「怎麼認識的？」
「打球啊！不然呢？」
我默了默，看了眼他胸前繡的名字，不由蹙起雙眉。項羽——這怎麼可能是真名呢？大概是故意跟學校唱反調，繡了個歷史人物的名字。
他似乎也沒打算跟我說他的真名，只是對我露齒一笑，就像那些我印象中喜歡打籃球的男生們一樣，陽光熱情，坦率真誠。所以放學後，我還是跟著他們來到學校一旁的小巷。
那條小巷，從大馬路旁的土地公廟開始，一直往裡延伸，最後連接到學校後門的那條小徑。
小巷一側，是一整排的透天厝，三層樓高加違建，外牆是米黃色的油漆，一整排的陽台，排列著鏽黃的紅色欄杆。
小巷另一側，是停車場或私人的菜園，再過去，就是學校。我的教室，就在這一排校舍，如果座位在窗邊，就能看見這條小巷的動靜。
機車，就停在這條小巷的土公廟後的一棟毛坯房。
他們就像走進自家客廳般地，牽出機車，戴上安全帽，同時也遞給我另一頂安全帽。我有些擔心害怕，但怕的，卻不是因為他們無照駕駛，也不是男女授受不親，而是我對他的信任，還不足以讓我將生命交給他。
「快點啊！不然等下大樹又要來堵了。」
金髮的頂羽對我說，然後第一輛機車出發了，第二輛也出發了，我看著他所駕駛的第三輛，好像就這麼被命運推動著，也戴上了安全帽，坐上了後座。
從學校到最近的市區，要十分鐘。但是，那個市區並沒有什麼燒烤店，對於這個小鎮來說，就只是一條比較熱鬧的大街，最熱鬧也不會超過晚上八點鐘，再往後，人車就愈發少了。
而真正的市區，還要再走三十分鐘。那裡不只一條大街，而是四通八達的，圍繞著一間百貨公司和媽祖廟而形成的商圈。那個商圈，每天都像夜市一樣，人潮絡繹不絕。
在百貨公司旁的那條街上，有家手機店，有家披薩店，有家電玩店。他們陸續減速，直接跨越雙黃線，騎到對面的車道，然後即使馬路邊已經塞了滿滿一排機車，沒有多餘的車位，也硬要違停在白線上。
我抬頭望了一眼那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招牌，再看了眼落地窗內的擺設，一張張的桌子上，是一個個黑漆漆的坑洞，心裡不免有些疑惑。
不是說燒烤店嗎？還是我聽錯了？
此時，晚餐時間的顧客才剛剛上門，幾個服務生或在吧台，或在櫃檯，但一眼望去，都是明顯紮著馬尾的女生。難道是在內場？我正想邁步上前時，金髮項羽喊了我一聲。
「欸！這裡啦！」
我回過頭，只見他們一群人，朝著隔壁黑漆漆的遊樂場走去。我愣了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奔上前去，一把拉住金髮項羽的衣袖，追問道：
「荃在這裡嗎？」
才開口，遊樂場的自動門就因為我們的到來，而轟地一聲向左右兩側開啟，原本被厚重的自動門隔開的兩個世界，便連接了起來，裡面的嘈雜的機器聲和效果聲，伴隨著濃濃的菸味，襲面而來。
「對啊！」金髮項羽朝我笑了笑，然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不然難道要跟學校說是這裡嗎？」
他在自動門就要關上時，再度邁開步伐，走了進去，還不忘回頭再朝我喊道：「沒關係啦！我們來很多次了，那個——」他指了指門口貼著的那張「未滿十八歲禁止進入」的告示，「是騙人的啦！根本就沒人在管……」
我就這麼看著他們消失在那片黑暗中，心中忐忐不安。
我知道，我幾乎只有短短幾秒鐘可以決定，我要相信金髮項羽說的話，還是相信媽媽說的？我要跨進另一個世界，或是依然停留在這裡？
眼前的自動門終於再度關上，但又馬上開啟。
「靠北！大樹啦！」
才剛剛進到裡面的他們，又突地竄了出來，一個個神色慌張地朝來時路奔去。這時我才發現，遊樂場和火鍋店中間，還有一條被一排機車佔去一半的防火巷。
剛剛在門前的猶豫，霎時間完全消散，我就像是已經做了壞事的共犯般，下意識地，也跟著他們鑽進了那條巷子，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默契十足地兵分兩路，幾個往左跑，幾個往右跑。
而我，在跑到路口後，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腳傷還不算痊癒，似乎還不能這樣跑步。
一這麼想後，那腳傷好像又開始痛了起來，又刺又痛又麻，我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知道那種感覺像螞蟻似地，從腳底沿著我的脊椎爬到我的頭皮。
咿呀——
突地在我左後方傳來了一道聲音，我猛一回頭，只見一扇被鑲在建築陰影裡的門，被緩緩開啟，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人影，像是從陰影裡鑽了出來。
喀擦一聲，他手上的打火機冒出了搖曳的火焰，點燃了嘴上叼著的一根菸，菸頭的火光倏地變得明亮，然後，他抬起頭，彷彿跟我對上了視線，我卻只能看清他的半張臉。
那半張臉，又被藏在搖晃的菸霧後，我怔愣住，再度眨了眨眼，重新調整焦距。
這回，我看清了他穿著的像是制服的深色polo衫，看清他的左胸口別了個名牌，然後看見他嘴上的菸突地掉落地面，而他也下意識地往前一踩，捻熄了菸蒂，嘆息似地呼出一縷白煙。
我看著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XMnuksDT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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