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個純白色的空間中睜開眼睛。
亞瑟說要帶我到他家,我推測應該跟舒芸一樣,紀錄者們為了方便在時空之間旅行,會在各個地方建立庇護所,此處應該就是亞瑟在這個時空的庇護所。
然而說這邊是他家,也只是禮貌性的說法,事實上比較準確地說,這是一個大約一百平方米的正方形空間,除了我之外,徹頭徹尾的空無一物,有點像是電影王牌天神裡面上帝所在的房間那樣,當然,在這裡我應該不必擔心摩根費里曼會突然冒出來。
我本來就不期待亞瑟會像舒芸一樣,在一個溫暖的小木屋裡面準備一鍋精力湯讓我補充營養,但我也沒有想過亞瑟那麼絕情,居然直接把我丟下,讓我自己去面對這個時空。
我試探性地起身往前踏了一步,確認我肢體的運作沒有問題,雖然我已經是第三次在時空中穿梭,但還是沒辦法習慣穿越完之後的暈眩感,好在我的印記之力已經啟動,相信會有助於提高恢復速度。
我環顧四週,猜想亞瑟大概是一個極簡主義者。
我們生活在一個很紛亂的世界,出門在外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開車總是塞在某個路口,好不容易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看著自己雜亂不堪的狗窩,也沒有心情整理,這樣惡性循環的日常促成了許多極簡主義者,他們崇尚著簡約的生活,用最低程度的物質去滿足自己基本所需。
亞瑟既然叫做探險家,八成去過了幾乎所有的地方,如果他決定以極簡主義生活,倒也不意外,現在這間房子空無一物也還算可以理解。
問題是空到連門都沒有,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我摸著四周的牆壁,發現牆壁的材質有點像金屬,又有點像塑膠,而且地板跟天花板看起來也是一樣的材質,我試著找尋可能的按鈕,卻絕望的發現這裡沒有任何凸起或凹陷的地方,平滑的渾然一體,讓人不知所措。
我被困住了。
「天啊!」我崩潰道。
忽然,一個複合聲音回應了我。
「您好。」
這個時代的語言,聽起來非常奇特,有點像蚊子飛入耳朵的聲音加上大象的叫聲,混合起來之後,從輕到重,層層推進的鳴吼。
「誰?」我嚇了一跳。小說家的印記能力讓我得以直觀的使用他們的語言進行對話。
「是我,請問有什麼可以協助您?」
我四周張望,沒半個人影。
「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我就是這個家。」
「居家人工智慧?」我開始有點進入狀況。
「我叫艾卡。我無法理解您的意思,請問什麼是人工智慧?」
「我……算了,艾卡,我就當你是智能管家吧。」剛穿越到新的時空,我不想浪費時間去糾結在不同的時代用語。
「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盡力滿足您的需求。」艾卡繼續道。
我確實很想多跟他聊聊,藉以獲得一些這個時代的資訊,但穿越之後肚子實在餓到不行,我決定先跟他要點吃的試試看,「這裡有東西吃嗎?」
「有的,但您是『原生人』,下層的材料有限,我只能提供最簡易的餐點,請您見諒。」
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不然就簡單一點,先來一盤咖哩飯吧!」我說。
「抱歉,我無法理解您想要的食物,可以說得更具體些嗎?」
我想不出咖哩飯要如何表達的更具體。
「艾卡,我看應該是你來告訴我,你這裡有什麼。」我雙手抱胸,像個白癡一樣在空蕩蕩的房間自言自語。
「這個房間的糧食庫裡總共有三種餐盒:庫存最多的是『創生人』餐盒,內容物是常見的核電球組及複合鈾元素膠囊;其次是『新生人』餐盒,內容物包含蛋白質罐頭、維生素罐頭、行動電源組、行動燃油組;『原生人』餐盒只剩幾份,內容物包含米飯、蔬菜、肉、水果。」
我搞不懂他這個分類是什麼意思,但聽起來只有最後一種比較正常。
「那就先照你說的……給我這個原生人的餐盒吧。」我說。
「好的,請取用。」
話音剛落,房間中央的地板忽然突出一塊高高的隆起,原本那些又像金屬又像塑膠的材質開始變得像水一樣柔軟,並且似乎正在調整自體的形狀,沒過多久,空蕩蕩的房裡就憑空出現了一張餐桌跟一張椅子。
接著牆壁往內凹出一個空間,我親眼看到一個餐盒,像是被水流托著一般,緩緩地穿過了後方的牆面,安穩的放置在這個空間中等待我取用,我伸手拿起,竟真的是熱騰騰的便當。
從我選好餐點到我坐在餐桌前打開餐盒,以上這些奇幻的過程,我估計花不到一分鐘。我坐在餐桌旁,將餐盒打開,裡面如同這個智能管家所描述的,是一份白飯、幾朵花椰菜、三塊牛肉跟蘋果切片。
我將一塊牛肉放入嘴巴。
我從來不是一個挑食的人,大部分的情況,我對於食物的要求並不高,但是現在我嘴裡的東西根本不是食物,以致於味如嚼蠟這種成語都顯得像是一種褒獎,這塊牛肉吃起來像是臭酸的蛞蝓(雖然我也沒吃過蛞蝓),我一輩子從來沒有吃過那麼難吃的東西。
「這什麼!」我趕緊將這塊牛肉吐掉。
「如果您不滿意,我可以再重新準備一份。」艾卡禮貌地回答。
「千萬不要,」我起身想找水漱口,「廁所在哪裡?」
艾卡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讓那些奇怪的材質在地面像水波一般跟著我,我發現這些材料總是順著我走動的方向前進,當我停下來,他們就會在我停下的地方開始堆高塑形。我走到一個我覺得應該是廁所位置的角落停下,看著牆壁慢慢築起,接著出現馬桶、浴缸、洗臉台等物件。
看來這個時代的材料科技已經進化到超乎我的想像,過去人類習慣於配合環境來生存,並嘗試在有限的範圍內改變環境。但在這裡,有了這些材料的幫助,人類不必再去配合環境,而是讓環境去配合我們。
我想起了在龍族的體驗,他們是跟環境共存的經典教科書,因為他們珍愛他們的世界,所以世界也珍愛他們,我沒辦法簡單的說哪個時代比較好,因為殊途同歸,配合環境的結果,環境也會提供相應的配合。
洗漱完畢後,我決定先出去走走,畢竟這對我來說是個全新的世界,反正我現在有地方住,應該想辦法出去找點能吃的東西。
我已經習慣了這間屋子的運作方式。
「開門。」我命令道。
但我沒想到門是從腳底下打開。
我咻的一聲掉入腳下的通道往下滑,幸運的是這個通道並沒有太陡,我不必像搭雲霄飛車一樣一邊尖叫一邊揮舞著雙手,滑行過程大體也算平穩,只是讓我想到了上海的追蹤者基地,他們出入的方式也是透過一條又一條水管般的通道。
我很快就滑到了底部,這裡是一個十分寬大的大廳,後方連接著我剛剛滑下來的通道,前方則是一扇白色的大門。大廳內陸續有人滑下來或吸上去,我發現這些通道跟室內餐桌與廁所的產生是一樣的道理,這棟大樓的材質會因應你的需要來塑型成特定的模樣,當人滑下來之後,通道會自動消失,等到需要上去的時候,通道會再度出現。
我推開門走出去,終於見到了這個世界。
我首先發現我似乎是在市區,我回頭往上看,剛才的住家應該是屬於集合住宅,高度大約二十層,整棟都是由那種純白色的不明材質構成。接著我注意到路面也是由同樣的材質鋪設,然後我看了看四周,怎麼說呢,似乎整個城市都是由這種材質構成的,雪白的道路乾淨簡約又整齊,像是假的一樣。
我信步走上街道,熙來攘往的人群看起來比曼谷或胡志明市還要多,人們有時候會直接往地面丟垃圾,地板就會即時的把垃圾給「吃」掉,有些人坐在長椅上聊天,起身後不久椅子就自動消退下去。
這裡沒有交通號誌,因為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不在地面,但我仰望天空,也看不到科幻片裡面飛來飛去的車子,似乎人們有其他的交通方式。
我在一間商店的櫥窗前停了下來,裡面看起來是間服飾店,這個時代的服飾都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倒不是什麼奇形怪狀的造型,而是每件衣服不管上衣下著,感覺都很緊很貼身,一直讓我聯想到……貝瑞塔。
說起貝瑞塔,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到底怎麼回事,我在她面前救走了舒芸沒錯,她要氣我抓我也沒問題,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抓,問題是她在瓦瓦的時候,看起來似乎不認識我,難道她失憶了?或是時空的穿越讓我跟她的相處消失了?這些我目前還搞不懂,似乎也沒有能力搞懂。
我仔細看服飾店的廣告標語,不禁讓我再次慶幸我擁有小說家的印記能力。這又是另一種新的文字,這些文字形式既不像漢字的直寫結構,也不像英文的橫書結構,而是一堆同心圓由裡到外的書寫方式,每一層的圓圈會有一些大小位置不同的鋸齒,來表彰該圓圈的意思。我從圓心往外閱讀,小說家的能力讓我輕鬆看懂了廣告板的內容,「穿上美好的時光!」
我走進服飾店,沒有殷勤的店員,沒有挑衣服的顧客,有的只是一排又一排的緊身衣,我無法想像生活在一個人人都是美國隊長或黑寡婦的年代,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但或許對他們來說,我現在一身白色T恤配藍色牛仔褲的穿著才是真的奇怪。
我隨手拿起架上一套緊身衣,發現這衣服的材質跟建築材料十分相像,雖然明顯的細緻很多,但是一旦接觸到皮膚,就會自動攀附上身體,並且調整大小到剛好符合我的身型,這讓我想到當初貝瑞塔給我的追蹤者手環,似乎也有這樣類似的功能。
「非常合身,價格五百洛比錫。是否直接結帳?」一個人工智慧聲音響起。
「不了,我再挑挑。」我拒絕得很快,因為我覺得應該先回亞瑟的屋子拿一些當代的貨幣再出來。
「好的。」
身上的衣服自動褪下,像是脫皮一樣的回到衣架上。
我走回街上,忽然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於是我轉頭又走進服飾店。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fpQb8H5zg
「艾卡?」我感覺我的心跳因為緊張而加快。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Zz2VQotTm
「是的,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協助您的?」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K43lGKMlg
果然是他。
「你、你不是在家裡嗎?」我感覺渾身起雞皮疙瘩。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nfcM62qwa
「我聽不懂您的意思,我一直都在的。」艾卡道。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c1WY7x2V4
這未免也太恐怖了。
我頭也不回的走出去,順著剛才來的道路往回走,卻怎麼也找不到原本的那棟住宅大樓,這個時代最大的問題就是街景太過一致,我似乎走了許久都在同一個地方打轉,直到我回頭發現我連剛才的服飾店都看不到了,我才意識到我已經全然失去了方向感。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標準化的建築物、純白的材料、一望無際統一的路面、來來往往的人群,我明明身處在城市中,卻感覺像是在沙漠遊蕩一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然而,讓我感到驚奇的是,我似乎越走越有活力,這次穿越之後雖然還沒攝取任何營養,但精神反而出乎意料的變得更好,腳步也越來越輕快,到後來我幾乎是用飛奔的方式穿行在城市中。很快的,我發現我已經走出了純白的城市,來到了人煙稀少的郊區,我可以看到遠方的山巒,以及盤旋在空中的雲朵,這個地球似乎仍然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地球。
出了城市後,道路變得不再筆直,城市裡那些純白色的奇怪材料也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地板上的泥土以及路旁的野草,再走一陣,前方不遠處一個宛若羅馬競技場的高大建築獨自矗立,像是在對我招手。
我正在猶豫到底要就此折返,還是繼續往前探索,隨即聽到一陣陣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地從那幢建築傳出來,讓我感覺好像有什麼邪惡的事情正在發生,好奇心驅使著我加快腳步來到了緊閉的大門前。
「葬禮進行中,請勿接近,以策安全。」我才剛靠近,就聽到大門上方傳來艾卡的複合式聲音。我伸出手試著向內輕推,但門扉紋風不動,我站在原地抬頭向上看,這大門高約10米,上方用環形文字刻印著它的用途:「喪葬中心」。
尖叫聲還是斷斷續續地傳出來,有時候尖叫變成嚎叫,再變成嘶吼聲,我想不出哪一種葬禮是這樣進行的。我焦急的四處張望,逆時針繞著建築小跑步,試圖尋找其他入口,卻發現這似乎是一個封閉的結構,除了大門之外,周遭只有無盡延伸的平滑牆面。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少年,愣愣地站在牆邊,流著眼淚。
「嘿,你還好嗎?」我試著接近他。
他只是站在那邊哭泣。
「喏。」我摸了摸衣服,拿出穿越前塞在口袋的餐巾紙遞給他。
「你是誰?」他轉過頭來看我,是一個相貌十分俊秀的年輕人。
「我……我只是路過這裡,請問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嗎?」我指著建築物道。
「裡面是我的爸媽,今天是他們接受葬禮的日子,我會永遠記得他們。」少年堅強的含著眼淚。
「什麼叫『接受』葬禮?」我問。
「啊?」少年一臉困惑,「你不會是原生人吧?」
「什……」
我話還沒說出口,他卻忽然抓住我的手,我感覺到他的肌膚像冰塊一樣,冰得我急忙甩開。
「你幹嘛?」我下意識的往後退。
他嘴唇顫抖,雙眼直盯著我,像是看到麥可傑克森一樣,「真的是原生人,」他眼眶又湧出了淚水,朝著天空大喊,「爸、媽,你們看到了嗎?真的是原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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