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破破的喜美,是阿吉身上為數不多、相對有價值的東西。他是從姑姑的手裡接過這台老爺車,過戶完成的時候,車齡也剛好超過二十年。
阿吉從小就有點不學無術,整天和一些小鱉三們到處鬼混,雖然在母親的強迫之下唸完了高中,還考上了某所四流大學,但他最終也沒有完成母親的期望,錄取他的學店也沒能等來白花花的鈔票。
如今,阿吉二十七歲了。自從踏進演藝圈以後,他似乎對人生比較認真了一點,雖然至今都沒能拿到什麼像樣的腳色,但他對自己還是有一股沒來由的信心,認為只要持續努力的跑片場,機會總有一天會降臨到自己身上;屆時,他就能光宗耀祖、揚眉吐氣,成為萬千少女風迷的一線實力派男星!然後開跑車、買豪宅,從此逆襲,成為人生勝利組!
但那一天似乎還離他非常、非常地遙遠。
在去年的冬天,也就是大約半年前,阿吉唯一的粉絲、他那剛大學畢業的表弟─唸得是比阿吉更差勁的五流大學─主動找上阿吉,以極為仰慕的態度懇求阿吉帶他闖蕩拍片圈;於是,阿吉的旁邊從此便多了一位小跟班。
而今天,在一個陽光普照、萬里無雲的日子,破破的老喜美正載著他們往屏東駛去。濱海公路在擋風玻璃外不停地向前延伸,藍色的海在右側,一覽無遺地向天邊展開,阿吉和表弟開著窗,吹著海風,如此便能關上冷氣,省點油錢。車內的破音響正播著張雨生的「我的未來不是夢」,一首阿吉百聽不厭的老歌;他嘴上叼著白長壽,手指正隨著旋律輕輕敲打方向盤。
「人齁,要有夢想啦!阿要去實現啦!不然整天茫茫渺渺的,跟那些沒路用的魯蛇有什麼嘸共?」阿吉聽著歌詞有感而發,在這一串發自內心的講話當中,是既有台灣國語、也有台語。
可在阿吉發表完自己的「高見」之後,車裡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這讓他不禁皺起眉頭,轉過去看向副駕駛座。
只見表弟手中握著一根小小的人蔘,呆呆的望著窗外,似乎是在看海。表弟的左手上戴著一支老舊的運動手錶,錶面的顯示器有點龜裂,但似乎還能夠正常運作。
「阿呈。」阿吉喊了表弟一聲,但表弟似乎沒有反應,於是他又更大聲的喊了一次,這才讓表弟慢慢的轉過頭來。
「啊?」只見阿呈呆呆的望向阿吉,一臉老實憨慢的樣子。
「在跟你說話啦!哩係勒!阿~你這樣子不行啦!人齁,出來外面不能太木訥,不能這樣憨慢。你看!像我!今天我憑什麼能接到這個工作,還可以帶你一起?阿就是因為我跟劇組熟嘛!我跟你說啦~成功齁,是要經營的,知不知道?」
但阿呈卻已經轉回去繼續看海了。
「阿呈?阿呈!跟你講話是有沒有在聽?」
但阿呈卻對著窗外傻傻地說了一句:「海好漂亮喔。」
此語一出,阿吉便伸手朝阿呈的腦袋巴下去。
「欸。恁北在跟你說人生大道理,阿你在給你爸看海?看什麼海啦!」
「喔…表哥拍謝啦。」阿呈摸著腦袋,一副小孩子犯錯的模樣。
這時,阿吉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有訊息傳過來,但阿吉卻完全沒注意到,依舊自顧自的教訓著阿呈:「恁阿嬤勒,我好不容易幫你拿到一個機會,阿你還不好好跟我學習?嗄?你表哥今天能在片場這樣橫著走,你以為是怎麼來的!?要多跟厲害的人學習自己才會變厲害啦!知道嗎?」
阿呈點點頭,一邊搔著腦袋回道:「可是我就沒有表哥那麼厲害啊…」
「那你還不認真?還在那邊看什麼海!?」這時,阿吉突然注意到阿呈手上的人蔘,便皺眉問道:「阿你帶那支是要幹嘛?」
「手錶要看時間啊。」阿呈說著便舉起他那支有點破的手錶。
「我是說『這支』啦!」阿吉用力指了指阿呈手上的人蔘。
「喔!這支喔!這支可以泡茶啊!」阿呈開心的說。
聽了阿呈的回答,阿吉一下子不知道是該生氣還該無奈,於是便開口說:「恁北帶你去搬戲,阿你滿腦子給我想得都是什麼東西?吃吃喝喝,你當作咱是出去七逃喔?蛤?還泡茶?泡什麼茶?你以為這種機會天天有喔?要不是我跟那個班長很熟,他之前找不到人我一通電話給他解決下去,你以為你要來演就來演喔?」
「哇!表哥好厲害!」阿呈的眼中閃過一股仰慕之情。
「廢話,我誰?我阿吉餒!整個拍片圈誰不認識我?我跟你說啦!之前那個魏導有沒有,就拍海角八號的那個,很有名嘛!我之前還跟他一起坐在路上吃便當啦!當時你都不知道喔,現場那個臨時演員,全部眼睛就一直看一直看,喔~都不知道多羨慕哦!」
「哇~」阿呈想著也覺得羨慕起來。
這時,阿吉的手機又震動起來,是另一則訊息,這次阿吉注意到了,便抄起手機查看;原來是班長用LINE在追問阿吉的行蹤。
班長:「你人到哪裡了?趕快回訊息。」
阿吉:「很近了,一定準時到。」
隨後,阿吉跳出程式看了看時間,然後放下手機對阿呈說:「阿呈,我跟你說,我們三點半要到現場,你幫我記一下時間,記得要告訴我還剩多久,有慢了也要提醒我,知道嗎?」
「好。」阿呈非常認真的點了一下頭,然後將手錶舉到面前,很專心的盯著看,「剩下1小時56分43秒。」他幾乎以朗讀的方式將時間給唸出來。
「你小聲一點啦!係勒靠夭喔?秒也不用講啦,沒人在管那個啦。」
「好。」阿呈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錶看,隨後又開口問道:「表哥,其實我有點好奇,一路上你怎麼都不用估狗妹啊?」
阿吉一下子沒聽明白,稍微想了兩秒之後便反問道:「什麼東西?」
「估狗妹啊。」
「恁北有聽到啦!估狗妹係三小啦?」
「就是那個,手機裡打開有地圖,可以滑來滑去查地方的那個啊。」
這下子阿吉才恍然大悟,於是便皺起眉頭噴道:「那個叫做估狗妹普,你講那什麼估狗妹,是講給鬼聽喔?你大學不是有讀完嗎?阿英文還看嘸?你這樣真的不行啦,那個口條也要好好跟我學一下才行,講話講得不清不楚的是要安怎搬戲?」
「好。我一定要好好跟表哥學習,當一個好演員!那表哥,你怎麼不用估狗妹普?」
「阿~那邊我去過啦,我知道要怎麼走啦。用什麼估狗妹普,路是長在腦袋裡面,還有嘴巴上面!我跟你說,不要那麼懶啦,什麼東西都要靠網路、靠電腦,到時候都不會跟人溝通了,還演什麼戲?」
就在說話的同時,班長又傳來另一則新的訊息,但完全沒人注意到。
「可是我們現在不是節省時間最好嗎?」阿呈好奇的問。
只見阿吉有些不耐煩的回道:「恁北在跟你講搬戲,你在那邊跟我講節省時間。欸,我平常不教人的耶,那是因為你是我表弟,我才這樣一直給你提醒、給你傳授餒。」
阿呈聽了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謝謝表哥。」他的語氣非常誠懇,甚至還帶著一絲敬重。
這時候,電話響了。阿吉拿起手機一看,是班長打來。
「看到嘸?打電話來關心了啦~就跟你說我在拍片圈關係很好嘛!」阿吉得意洋洋地對阿呈說道,隨後便以擴音模式接起電話,打算在表弟面前威風一下。
「喂!班長!」
「阿你訊息都不用看的是不是!?阿很近是多近?要多久?你都不講清楚我怎麼跟劇組回報?」
「啊…拍謝拍謝,沒注意到。」阿吉確認了一下時間,又說:「大概再…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啦!」
「阿這樣哪裡是很近啊!?我跟你說,你這次是有台詞的哦,不要再遲到嘿!」
「好!好!一定準時,一定準時!」
「好啦,就這樣啦。阿不要遲到喔!你這次再遲到下一次你就不用來了。」
「欸欸!班長!班長!」
「怎樣?」
「那個…就是這次的油錢,可不可以報?」
「劇組沒錢啦!」
隨著班長的話音落下,電話也“啪”的一聲被掛掉。
「班長,班長?淦……」阿吉自討沒趣的將手機放回置物櫃,然後將手中的菸往窗外用力一丟,悶悶不樂的繼續開車,幾秒後,他又給自己點了一根新的菸;車內瀰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氛,誰也沒再多說一句話。阿吉就這樣沿著路一直向前開,不時轉動向盤,讓車子順著彎道移動。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之後,阿呈才又再度開口:「表哥。」他看著阿吉,似乎有些疑惑。
「嘿?」
「那個班長,他不是跟你很熟嗎?」阿呈問話的表情天真無邪。
「對啊,很熟啊。認識很久了啦。」
「那他為什麼不給你報油錢啊?」
面對表弟拋出的問題,阿吉先是感到一陣難堪,隨後便惱羞成怒了起來:「淦你沒事問那麼多幹嘛啦!?阿這種事情就常常會發生啊!人家有人家的困難,我們有能力就要給人家多體諒一下。我跟你說啦!出來走跳就是要『互相』!這樣才能長長久久,知不知道?」阿吉說得口沫橫飛,還輔以各種有力的手勢來助陣。
「喔。原來是這樣。」阿呈天真的點了點頭,彷彿是上了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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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四十五分鐘後,老喜美終於來到濱海公路的終點,周圍的景色開始有了城鎮的樣貌。當他們遇上第一個紅燈的時候,阿吉緩緩地停下車子。
「還有多久?」他向表弟問道。
阿呈看著面前的手錶,答道:「剩下1小時5分鐘。」
「阿呈,你手這樣舉整路都不會痠喔?」阿吉一方面是佩服,一方面又覺得好笑,其中還有一絲絲的無奈。
「會啊!可是答應人家的事要好好完成才行。」阿呈的手雖然因疲勞而有些搖晃,但他依舊堅持著舉在面前。
「你放下來也是可以看啦…先放下來休息啦,不然等一下演戲你手舉不起來。」
「好。謝謝表哥。」阿呈這才安心的將手放下,但他依舊很注意錶上的時間。
這時,一台小綿羊騎到了阿吉旁邊,上面的騎士是位穿著清涼、身材姣好的嬌小辣妹。
「水喔~」阿吉立刻色瞇瞇的將辣妹上下看了個遍,完全沒打算遮掩自己的饞相。
沒多久,辣妹便注意到阿吉那猥瑣的目光。「看屁啊!?」妹子很不客氣的嗆道。
起初阿吉嚇了一跳,沒想到這嬌小的妹子竟會這麼兇悍,但很快的,他便板起臉色回擊:「怎樣?妳能穿我不能看喔?」
「不行耶,被你這種變態看我不舒服。」妹子一邊說,一邊不屑的看了看阿吉。
此時紅燈轉綠,辣妹立刻催動油門,很快的騎走。
「淦恁阿嬤勒,死破麻!等恁北紅起來以後喔!像妳這款查某要多少有多少啦!妳來倒貼恁北閣無愛勒!囂俳啥小!」阿吉雖然罵得兇,但也只敢在車內自己罵自己的,眼睜睜地任由辣妹馳騁遠去。
「表哥,走了啦。已經綠燈了,我們要遵守跟人家講好的時間。」
「知道啦!沒看到我已經在開了嗎?就遇到一個死破麻在那邊浪費我時間。」阿吉悶悶不樂的推動排檔桿,讓老喜美繼續上路。
穿越小鎮的時候,阿吉開得都還算順利,該在哪裡轉彎、哪條街要往哪條路他也都算清楚,但開著開著,他們便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尤其是出了小鎮,進入到鄉間省道以後,阿吉便越來越容易在岔路口猶豫不決。
隨著老喜美經過越來越多次雜草蔓生的小路,兜兜轉轉又重新回到同一個路口之後,阿呈的表情便開始逐漸焦慮,越發的母湯起來。
「表哥…」終於,在阿吉又一次開錯路,誤入某個偏僻的田間小路後,阿呈開口了。
但阿吉並沒有多作理會,只是臭著臉繼續開車。
「表哥…」
「我知道怎麼走了啦!賣囉嗦啦!」阿吉橫眉豎目的瞪了阿呈一眼。
阿呈起初被表哥的氣勢壓制下來,皺著眉頭不敢再多說話,但過了兩秒之後,他突然伸手猛拍阿吉的肩膀,十分焦急地喊道:「表哥我在滾了啦!」
「靠北…你是不會早點講喔?再忍一下啦,我馬上找一個地方給你!」
但阿呈只是不停地拍著阿吉,嘴裡不住的喊著:「停車!停車!停車!」
阿吉立刻猛踩剎車,讓老喜美瞬間停下,下一秒,只見阿呈奪門而出,扒開褲子就往路邊的水圳裡傾倒「營養物質」,啪啦啪啦的聲音不住地從車門外傳來。
阿吉將車子熄火,拉起手剎車,隨後便抓了包衛生紙,下車走到阿呈面前。
「叫你早餐不要亂吃就不聽,都放那麼多天的東西了,還一定要吃。」阿吉說著將衛生紙遞給阿呈。
「我想說丟掉很可惜啊,我們又沒什麼錢。表哥謝謝。」
阿吉聽見這回答也只能雙手叉腰,無可奈何的「嘖」了一聲,他四下環顧了一番,到處都是野草叢和田地,還有幾戶占地不大的農家住房。「我們還有多久?」他又向表弟問道。
阿呈雖然還在斷斷續續的給水圳「加料」,但卻馬上回答道:「還有40分鐘…」
「喔,那還行啦,還有一點時間。阿但是你還是放快一點啦,今天要去的那邊比較偏,後面的路比較難開。」
「好。」阿呈點點頭,開始聚精會神的「加料」。
此時,一名員警騎著機車經過阿吉身邊,他一看到阿吉就立刻停下機車,然後沒好氣的質問:「先生,請問你現在是在幹什麼?」
「上廁所啊,不然幹什麼?」阿吉也沒好氣地回答。
「這人家在喝的水餒!」員警加重了語氣,並且從機車上走了下來。
阿吉驀地一驚,自覺大事不妙!但事已至此,他也無從推諉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警察給自己開罰單。
開完罰單之後,員警又訓誡了阿吉幾句,並要求將「加料」行為轉移到草叢去實施。阿吉沒辦法,只能帶著阿呈狼狽的找了一個草叢,並在員警離開之後趕緊把剩下的部份給解決掉。
「淦…有夠雖。放一個屎也要被開單……」
隨後的旅程之中,阿吉依舊是繼續的胡轉瞎開,他們甚至在十幾分鐘後又再次經過那條被「加料」的水圳;顯然,阿吉已經完全不認得路了。
「表哥,我們只剩25分鐘了…」阿呈盯著手錶,神情有些不安。
但阿吉只是隨便「嗯」了一聲,依舊自顧自的開車。
阿呈又看了看錶,然後看看窗外,他很掙扎的搔了幾下腦袋,內心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最後,他決定要開口給建議:「表哥,你用一下估狗妹普啦,不然這樣繞來繞去的好像也不是辦法…」
「我跟你說我有去過,知道怎麼走啦!不要在那邊囉哩囉嗦啦!」
阿呈見狀也只能暫時安靜下來,繼續守好自己的本分-把時間看清楚。
老喜美又跑了一陣子之後,他們才終於脫離鄉間道路,來到一處小鄉鎮。
這個鄉鎮有一間大廟,廟宇前方的馬路邊全是攤販,儼然是一片市集;廟門邊停著三台遊覽車,以及一些自駕車輛,市集上則有很多中、老年人在四處走動,還有一些父母帶孩子的家庭,人潮還不少。
阿吉將老喜美開到一個賣果菜的攤位附近,然後停下車子。
「表哥…」
「買東西吃啦!還有問路啦。」阿吉不悅的拉開車門,下車走向果菜攤販。
「少年仔,要買什麼?阮這邊攏係尚青ㄟ!水果都很甜,都可以試吃看看。」賣菜阿姨一看見阿吉就開始熱情的解說。阿姨身邊有位看上去三十出頭的少婦,長相不差,氣質很在地,也正在對著阿吉笑。
這下子阿吉有些害臊了起來,只好虛虛的問道:「阿姨,拍謝啦,借問一下齁,那個龍磐公園要怎麼走?」
「龍磐公園喔?我好像不太知道餒。阿霞,妳知道龍磐公園欲按怎行嘸?」阿姨轉身問那名少婦。
「龍磐公園…我記得好像是往那邊吧?」少婦伸手指向市集底端的路口,又說:「欸?其實我好像也沒去過餒,哈哈哈,在地人自己反而沒去過,唉呦~」
「我也沒去過啊!那些景點我們在地人反而不太會去啦。」阿姨很熱情的向阿吉解釋,接著又朝附近一個賣果汁的攤販喊道:「豐ㄟ!豐ㄟ!!」
果汁小販被阿姨的大嗓門吸引了注意,回喊道:「按呢!?」
「龍磐公園欲按怎行!?」
「啥咪啊!?」
「龍磐公園啦!!龍磐公園你甘知!?」
「知影啊!」
「阿對咱這邊欲按呢過去!?人少年仔佇問啦!」
「喔~~~來我跟你說喔!你等一下有沒有!就頭前那邊!」果汁小販伸手指向同一個路口,接著說:「你到那邊路口就右轉!然後直直開!然後第一個紅綠燈先不要轉!繼續開!大概五分鐘之後!左手邊路邊會出現一台廢棄拖拉機!之後遇到第一個路口就左轉!阿再往下開!就會有豬舍!我有點忘記是在左邊還右邊了,反正你就聞味道就知道豬舍快到了!它豬舍就在路邊附近而已!很好認!阿豬舍!豬舍剛過的左手邊!會有一條很多草的路!你就給它左轉進去!再往前一直開,開一個長的上坡上去就會到了!」
「哦~~~」阿吉一邊聽,一邊略帶吃力的去理解,雖然資訊量有點大、有點混亂,但他在腦中自行消化整理了一番以後,也大約算是聽懂了。「好啦!我大概知道怎麼走了!大哥!謝謝啦!」他向對方揮揮手,表示感謝。
「不會!」果汁小販對阿吉笑了笑,也揮手致意。
「阿姨,謝謝啦!給妳麻煩到。」
「不會啦!不會啦!有幫忙到比較重要。阿你是哪裡人?」
「喔,我哦?我住新北啦,樹林那邊。」
「喔!阿你還跑這麼遠下來喔?」
「嘿啊,來工作啊。阿姨,妳這個水果怎麼賣?我買一些百香果好了。」
「來來來,這個百香果,包甜!一籃這樣180,我算你150就好!來!試吃一個!」阿姨說著立刻就抓起一顆百香果,當場用手剝成兩半,再交給阿吉,隨後又對身旁的少婦說:「阿霞,妳拿一支湯匙給少年仔,不然他這樣不好吃。」
少婦馬上拿了一根小塑膠湯匙遞給阿吉,搞得阿吉很不好意思。
「謝謝啦,謝謝啦。那我就試吃看看。」阿吉面紅耳赤的吃起百香果,一時之間也不知是酸是甜,只覺得心跳有點快、少婦有點香。
這時,果汁攤的小販走過來湊熱鬧,他一走到阿吉身邊就開始盯著阿吉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怎麼樣?是不是很甜?」阿姨信心滿滿的問道。
「有。很甜,酸甜酸甜的,很好吃。」阿吉趕緊又吃了一口,確實是酸甜香醇。
「啊!!!」果汁小販突然爆出一聲驚呼,把阿吉給嚇了一跳,阿姨和少婦也是一臉疑惑的望向他,只見那小販興奮的說道:「你是不是有演『阿飛的眼淚』!?」
這問題一出,阿姨和少婦又將目光投向了阿吉。
起初阿吉還有些訝異,但慢慢地就得意了起來,「對啊。我演那個跟主角火拼的幫派成員啊,就那個喊:『哩賣走!!』的那個啊。」只見他說得繪聲繪色,還小小演示了一段給大家看。
「唉呦!你這樣一講我也想起來了!真的就是這張臉啦!哇!!沒想到今天有明星來跟我們買水果啦!」阿姨興奮的對少婦說,那少婦的眼中也閃著驚喜的光芒。
「我就說嘛!難怪剛才就覺得說,诶~你怎麼那麼眼熟。」果汁小販也顯得有些得意。
「沒有啦,沒有啦,小腳色而已,沒什麼啦。」阿吉嘴上雖然還在謙虛,但整張臉早已是眉開眼笑,人也感覺越來越飄。
「來!明星少年仔,我水果請你吃!阿你幫我簽名一下,好不好?」阿姨說著便掏出一支麥克筆。
「這樣…這樣不好意思啦!阿姨,不好意思啦!」阿吉依舊是口是心非,嘴上雖然說不要,但身體卻很誠實,右手早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伸向麥克筆。
「沒關係啦!來!簽名簽名,百香果阿姨請你吃!來!這邊。」阿姨一把將麥克筆塞進阿吉手中,然後指著攤位上的招牌,要阿吉簽上自己的名字。
這一搞,連果汁小販都邀請阿吉幫他簽名,左右的幾個攤販見狀也都圍攏過來吃瓜,在陸續搞清楚緣由以後,有人便力邀阿吉一同合照,其餘的人也紛紛要阿吉幫忙簽名。
阿呈坐在副駕駛座上,將這一切全部看在眼裡,他又檢查了一下時間,再過十三分鐘他們就要遲到了。置物櫃中,阿吉的手機也不停震動,班長訊息連發,不停質問阿吉人在哪裡。」
「表哥!!」阿呈很焦急的探出頭大喊,但對方卻像是完全沒聽見一樣,於是阿呈只好提高音量,繼續地喊:「表哥!!班長在找你!!我們再12分鐘就要遲到了啦!!」
但阿吉早已沉醉在眾人的追捧之中,完全沒聽見阿呈的呼喊,他不停大肆的自吹自擂,炫耀著自己拍戲的經歷。
「拍戲就是這樣啦!冬天拍夏天的戲,夏天拍冬天的戲。我跟你們說,有一次我們要拍那個跳海的戲,寒流餒!阿沒辦法,短袖也是給他跳下去了!」
鄉親們紛紛驚呼,稱讚阿吉了不起。
「這就是敬業啦!」果汁小販豎起大拇指,大家也紛紛點頭附和。
「對啦對啦!愛拚才會贏啦!阿這樣你今天不就也是來拍戲?」阿姨興致勃勃地問。
「對啊,來拍戲啊。劇組剛好有個腳色,就找我幫忙客串一下。畢竟我也演那麼久了,在業界有點知名度了啦~」
突然之間,阿呈出現在阿吉後方,一伸手就將阿吉架住,然後拖出人群。
「表哥!走了啦!」
「幹什麼啦!?阿呈!你在幹什麼啦!?」阿吉不停的反抗,但由於從後背遭阿呈架住,一時之間雙臂竟掙脫不開。
「班長很生氣啦!一直打電話。我們要遲到了啦!」
「你放手喔!人家還在跟我講話,你現在手給我放開!」
但阿呈早已鐵了心要把阿吉拉回車上,無論阿吉怎麼罵、怎麼威脅,阿呈就是死不放手,一直將阿吉給拖到了駕駛座門邊。可就在阿呈準備拉開車門,將表哥塞回車內的時候,阿吉卻逮到機會掙脫開來,阿呈又想再次抓住阿吉,但阿吉哪裡肯屈服?只見他雙手不停亂揮,拚了命的反抗;在一連串的叫囂與咒罵之後,阿呈感覺到臉上被重重的打了一拳。
「叫你放手你是聽嘸是不是!?」阿吉惱怒的大吼。
阿呈扶著臉,終於第一次表現出不滿,「要守時啦!」他也吼了回去,但比起阿吉還是克制了許多。
「我跟你說,人家現在跟我講話,講完我馬上就走,你不要在那邊囉嗦啦!」阿吉惡狠狠地指著阿呈,說完便又要轉身回去接受擁戴。
但阿呈並沒有打算退讓,直接衝上前就抓住阿吉,兩人便再次扭打起來。他們從站著一路打到地上,互相拉扯衣服,阿吉從頭到尾都在瘋狂的罵髒話,一直不停的向阿呈掄拳頭,但這些攻擊全都被阿呈用手給擋下來;最後,兩人在柏油路上抓成了一團,不僅動彈不得,還搞得滿身髒汙。
「你不是說要我跟你多學習!?不是說成功要經營!?你這樣遲到算是一個好演員嗎!?」阿呈對著面前的阿吉大叫。
這一句話深深打進了阿吉的心底,慚愧之情頓時在他心中迅速地蔓延開來,於是他放開手,疲憊的躺到一邊去。在喘了幾口氣之後,阿吉拿出爛掉的白長壽菸盒,敲出一根歪掉的香菸點了起來。
「給你開啦…」他將鑰匙丟給阿呈,自己狼狽的爬起身。
當老喜美再度啟程的時候,攤販們依然擠在一塊,笑容可掬的歡送阿吉離開,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大明星加油啊!」少婦喊道。
「有空多來啦!少年仔!阿姨再請你吃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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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估狗妹普」的協助之下,老喜美沒有再繼續多走冤枉路,而是很快就找到了那條「豬舍旁邊的雜草路」,但也許是老喜美真的太老了,又或者是車程太長,過勞了,總之,在泥土路的顛簸之下,它沒能走出多遠就熄火了。
「表哥,車子怎麼了?」阿呈緊張的問。
「打P檔拉手剎車,然後等個幾秒再重新發動就好了。車子老了,有時候會這樣。」
「喔,好。」阿呈立刻照做,但嘗試了幾次車子都沒有發起來。
「表哥,好像沒用欸…」
「靠么哩……我下車看一下啦。」阿吉推開車門,下車走到引擎蓋前方,拉開蓋子檢查裏頭的情況。
「表哥,怎麼樣?」
「才看不到兩秒而已我是會知影喔?不要一直問啦!」
「可是我們已經遲到5分鐘了,班長也沒有再打來了。」
「阿就發不起來我有什麼辦法!?」
阿呈拔掉鑰匙,下車走到阿吉身邊幫忙查看,不過也是有看沒有懂。
阿吉搔著腦袋,左摸摸、右摸摸,還不小心燙到手指,但摸了半天也沒摸出個所以然。
「表哥…」
「淦,拋錨了啦!」阿吉罵完之後又回去看引擎,臉上顯得非常苦惱。
但阿呈卻在看完手錶之後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他直接拋下車子,朝著片場的方向大步走去。
「欸,阿呈?欸!你欲去佗位!?欸!欸!欸!!阿車子怎麼辦!?」
「已經遲到了啦!」
阿呈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阿吉見狀也沒辦法,只好蓋上引擎蓋,踉踉蹌蹌的跑步跟上。兩人在荒草蔓生的泥土路上快步前進,正在爬一段很長的上坡路,阿吉早已走得氣喘如牛、汗如雨下,但阿呈卻恍若無事一般,既不見他喘,也沒流什麼汗。
「遲到20分鐘了啦…」阿呈顯得十分苦惱,而且挫折。
「阿你一直講…是有什麼用?阿我們就已經…在快了啊…反正一定在這附近了啦…馬上就到了…凹一下…應該還有機會…演其他腳色啦!」阿吉一邊喘一邊說,走路走得搖搖晃晃。
阿呈很快地走到上坡頂端,隨即,他露出笑容,伸手指向前方的某處,「表哥表哥!你看!是不是那個?」
阿吉努力跟了上來,在坡頂的後方,一片乾草原出現在兩人眼前,幾輛劇組車正停在草原上,數名工作人員正在收器材。
「看到嘸?就跟你說我來過嘛,靠什麼估狗妹普…趕緊啦。」
兩人快步朝著劇組車的方向走去,幾名劇組人員發現了阿吉,但沒有搭理他。
「我跟你說喔,等一下一定要有禮貌,知道嗎?走。」
阿呈一邊點頭一邊跟上阿吉,神情充滿了緊張與期待。
阿吉找到離他們最近的兩位劇組人員,並上前搭話:「欸…那個,不好意思,我是今天要來演那個被主角殺掉的男子啦,還有帶另一個臨演這樣,阿因為路上不小心出了一點事情,加上不小心遲到了…請問現在要去哪裡找班長啊?還是我們要直接跟Casting報到?」
兩位劇組人員看了看阿吉,又相互看了看,臉上寫滿了困惑,其中一位男生小心翼翼的回道:「呃,其實我們今天已經拍完了耶…你要不要再跟你那邊的聯絡人確認一下?」
這時,另一位男性劇組人員從遠處走了過來,手上拿著遮光板,胸口的白襯衫染滿人工血漿留下的污漬,「今天拍完了啦!」他不客氣的對阿吉說,又瞪了阿吉一眼,之後便逕自爬上廂型車。
另外兩名劇組人員尷尬的對阿吉笑了笑,隨後就轉身上車。車子很快地駛走了,其他幾台車也接連著離開現場,劇組收工了。
「靠么哩…」阿吉反覆搔著腦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阿人家就拍完了我有什麼辦法?」他對著左手上的人蔘說道,語氣有點不耐煩,這隻手上戴著一支老舊的運動手錶,錶面的顯示器有點龜裂,但還能正常運作。
「等一下再叫啦!拖吊那麼貴,先看看車子能不能發起來啦!」阿吉再次對著人蔘說話。風吹亂了他的頭髮,拉扯著他那身土氣的衣服,二十七歲了,雖然比以前認真了一點,但似乎也沒能完成對自己的期望,只能孤零零的往來時路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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