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
「阿伯,要兩包赤玉5。」
一把清脆、帶稚氣的聲音,傳進年邁的士多老闆朵裏。放下手上的報紙,老闆打量著站在櫃檯前的少女。
她戴著黑色口罩,嘗試掩蓋臉上那廉價胭脂和粉底畫出的庸俗妝容,但是誇張的閃粉眼妝依然搶眼。十月初的天氣仍很悶熱,她卻依樣套著厚重的Oversize衛衣,顯然是不想讓人瞧見裏頭的淺藍色校服裙。
「小妹,十八歲以下我們不能賣煙給你的…被警察抓到的話可要罰我錢啊。」
少女話未聽完,已經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她從錢包裏拿出身份證隨手揚了一揚,再補上一句:「操!真tm麻煩,手腳給我快點。」
老闆雖然沒看清楚身份證上面寫的字,卻還是沒好氣地去拿香煙,畢竟年中也有不少看著才十五六歲出頭的小鬼來買煙買酒,貪的就是這小士多不像連鎖便利店有監視器長期攝錄,他也見怪不怪。正伸手要取煙盒之際,一陣吆喝爭吵聲從店外傳來。
「去你的,你是瞎了嗎?你他媽撞到我了!」「咋了?就撞你,不行嗎?」士多門外的兩個年輕男生,先是激烈口角、互相推撞,突然一人像是被什麼話激怒,向另一人重重地揮了一記右勾拳,兩人隨即扭打起來,順勢撥倒了放在門口的整排貨架。老闆見狀,連忙擱下煙盒、急急腳衝出櫃檯,嘗試分開兩人。
「你們打歸打,別把我店弄亂!」可正在激烈地打鬥的他們不但將貨物掃落,甚至波及了勸架的老闆,本就年老體衰的他被推倒地上,一屁股跌了個狗吃屎。
趁亂,蓄謀已久的伍嘉瀅一個翻身溜進櫃檯,她從裙袋裏掏出螺絲批,插進收銀機錢箱的狹縫,用力一撬,錢箱應聲彈開。
「…真少。」她心裏納悶。
她把裏面幾十張鈔票利落地塞進自己背包,再順手抓了幾包香煙,然後俓直走向門口。
「喂,玩夠了,該閃人啦!」
上一秒還在互毆的男生馬上停手,背起旁邊的袋子逃之夭夭。老闆回頭看見收銀機的錢櫃被拆爛,才驚覺他們全是同伙,自己的店子被搶劫了。他吃力地站起身,伸出手臂想去拉住還沒跑多遠的伍嘉瀅,可是身手矯捷的她輕鬆甩開了老闆的手,轉身朝他的膝蓋就是一記飛踹,老人再次跌坐在地板上,痛得扶着膝頭哇哇大叫。
伍嘉瀅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士多老闆,有點後悔沒控制好力度。但當她聽見同伴呼喚自己,還是狠心丟下老伯奪門而出,逃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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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男廁角落,一名戴著方框眼鏡、瀏海長得幾乎蓋過眼睛的矮小男生,被三人圍在中間。
「我們嘉瀅妹跟你說話呢,你這臭宅他媽裝聽不見是吧?」染了一頭金毛、綽號『牛威』的MK仔劉梓威使勁地揪起男生的校服衣領,掄起拳頭作勢。
「…哥,等我來吧。」欺凌者口中的「嘉瀅妹」、本不該出現在男廁的女學生,將那MK仔的拳頭攔了下來,又伸手整理男生的襯衣領口。「別那麼粗魯嘛,你把我朋友都嚇壞了。」
伍嘉瀅湊到男生臉前,裝作斯文地說:「喂,Peter仔,你朋友我最近手頭有點緊,想找你借點錢…你不會不肯借吧?」
「嗯…但是上次…」
Peter仔的猶豫,立刻把身後兩名MK仔本來就所剩無幾的耐性消耗殆盡。「你娘的,朋友跟你借點少錢就在那邊唧唧歪歪。」話音未落,他們已開始對Peter仔拳打腳踢,以凶狠著名的『牛威』甚至將他的腦袋大力撼向旁邊的小便斗。他的頭部流淌出一道血痕,然而這仍不足以令那倆無情的小混混產生半點憐憫。他們把手伸進男生的褲袋,將裏面的銀包搶了過去。他的銀包舊得脫皮,邊角處仍貼著幾張顯然是在動漫展上取得的貼紙,裏面的兩張五百大鈔和幾張百元鈔票被抽出,只剩下可憐的數十塊錢。
「這星期省着點花吧。」『牛威』拿著扁扁的銀包拍了幾下Peter仔的臉頰,然後一手將它扔進旁邊的尿兜,三人揚長而去。
類似的欺凌事件,在明愛華德中書院這間品流複雜的『名校』裏並不算什麼新鮮事情。這裏收容了成績、操行欠佳被原校勸退,又或是因其他原因輟學後再重返校園的學生們。伍嘉瀅本來就讀於另一間普通中學,她在原校留級了兩次,最終被學校勒令退學,轉折之下才來到這裏。被退學的原因也很簡單,年僅17歲的她,已經有六次因偷竊而被捕的紀錄,警司警誡、感化令、兒童宿舍,全都拿她沒辦法。
小休結束鐘聲響起,學生各自回到課室。這節是公社課,負責任教的年輕女班主任Miss Lam捧着手提電腦和一大疊教材踏進課室。可同學們不是在明目張膽地玩手機,就是在拿著小休時還沒吃完的薯片可樂大快朵頤,還有人在後排用幾張椅子砌成床躺着睡覺,並沒有任何一個同學打算接過老師手上的重物。
其實在這麼一所充斥問題學生的學校,大部份老師都只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反正無論是家庭、社會,甚至學生自己也沒對自己抱過什麼期望。然而Miss Lam這位剛從大學畢業、滿懷教育熱血的老師絕不是其中一員。身為班主任,她甫踏進課室便留意到本來坐在第一排的「Peter仔」沒在位置上。
「有同學看到過曾彼得嗎?明明他今早還在的…班長幫我聯絡一下校務處。」
「老師,不用找校務處啦——」這時,『牛威』站了起身:「剛剛小息時在廁所看到他,那傢伙說肚痛,叫我跟你說聲。」
或許是因為教學年資尚淺,Miss Lam一點也沒有懷疑劉梓威的話。她如常地拿出課本開始講課,但只有寥寥幾位坐在第一排的同學有認真聽,其他人壓根沒把她放在眼內。轉眼已過了半個小時,被欺凌的曾彼得仍未回來課室。
「.…老師,我上廁所去。」伍嘉瀅舉手說完,逕自離開座位往外走去,比起請求,這更像是向老師的通知。Miss Lam只能點點頭,回應了句:「嗯,快去快回吧。」
來到洗手間門口,伍嘉瀅進的卻不是女廁,而是急步走入男廁。只見滿頭是血的曾彼得雙目閉合,氣若浮絲地倚坐在尿兜旁邊。「喂喂!你沒事吧…別裝死喔!」伍嘉瀅湊上去搖了他幾下,他才半睜開眼,吃力地指了指仍在滲血的額角。
「媽的,這下大頭了…」眼前的情況讓伍嘉瀅一時之間六神無主,大腦片空白。正在苦惱之際,突然想起了曾經聽過的止血方法。
她從裙側口袋裏掏出幾塊衛生巾印在滲血的位置。這土方法果然有效,不一會兒便成功止了血。「…忍一忍,我帶你去醫療室。」說完,她蹲下身,把曾彼得的手搭在自己肩頭上,吃力地站了起來。
曾彼得雖然身材瘦削,但仍比伍嘉瀅要高出大半顆頭。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到地下校務處旁邊的醫療室,進去之前,伍嘉瀅從銀包裏拿出了本該屬於曾彼得的幾張百元鈔票,塞在他褲袋裏。「…我那份給回你了,又送了你過來,你別打小報告啊。唉…就當是我一時良心發現吧。」伍嘉瀅的口氣雖硬,但仍掩飾不到她心中的怯懦。她把曾彼得放到醫療室的沙發床上,然後叫來了校務處職員處理,但只跟她報稱有人摔倒。職員讓她先回去上課,自己取了急救箱幫忙消毒、包紮傷口。
伍嘉瀅繞原路返回課室,摀住小腹裝作剛上完廁所,Miss Lam只是著她快快坐下,完全沒察覺到貓膩。
時針慢慢指向寫着「12」的刻度,意味着課堂即將結束。Miss Lam一邊拿着麥克風講課,一邊把黑板寫得密密麻麻,然而真正用心聽課的學生依然寥寥可數,大家都只是盼着下課後溜出去吃午飯,順道抽幾根煙。
忽然,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本應待在校務處的職員,此刻正心急如焚地叩着教室門板。Miss Lam只好放下手上的課本給他開門。門一打開,才看見對方身後正站着幾位身穿制服的警員。
一位身材高大,看著年約五旬的男警長往前踏了一大步,並用手機展示剛剛為曾彼得拍下的傷勢照。「老師,你們班兩個學生涉嫌襲擊另一位同學,現在我們要按《侵害人身罪條例》拘捕劉梓威、周正桓,請您配合,將他們請出教室。」
原來由於這間明愛華德中書院的校園罪案實在發生得太頻繁,警察們早已在校門外部署了衝鋒車警員小隊。當校務處職員察覺到曾彼得的傷口並不像單純由意外所致,他們便立刻通知了校門外的警察。第一次面對此情況的Miss Lam只好硬着頭皮、裝作從容走向坐在課室後排的劉梓威和周正恆。豈料劉梓威瞟見了課室外的警察,自知闖禍的他居然奔向窗邊,想要從3樓的課室翻出窗戶逃跑。幸好眼明手快的警員們快步閃身衝了上去,硬是將站到窗台上的牛威拽下來制伏。
「…好痛啊操!我呼吸不了啦!」被幾個警察牢牢按在地上的牛威不斷掙扎,但冰冷無情的手銬仍然鎖住了他的雙手。另一邊廂,性格比較軟弱的小混混周正桓早已嚇得大驚失色、手腳發抖,竟撲通一聲在警察面前跪了下去,手掌合十央求他們不要抓捕自己。然而合在一起的雙手,反倒令警察們更輕鬆便把他銬上。
「帶走他們。」聽見警長的指揮,警員們馬上將劉梓威和周正桓架了起來,準備押走。
整個課室霎時鴉雀無聲,不論是其他學生,還是在講台上的老師Miss Lam,都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所震懾,只是呆呆看着警察們把他們的同學拘捕帶走。可是走到課室門口之際,劉梓威忽然大喊一聲:「等等!」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了過去,然後用被鎖着的雙手指向坐在角落的伍嘉瀅。「…她明明也有份幹的!為什麼只抓我們兩個不抓她?」
「不是吧…」伍嘉瀅怔住了,她本以為自己做了好人,可以避免惹禍上身,沒想到劉梓威這混蛋,竟想把她也拖下水。
警員們面面相覷,因為按照曾彼得的說法,參與欺凌襲擊的只有那兩個男生。須臾片刻,警長略一思索,便果斷地指示小隊內唯一的女警:「去,把她也帶回警署協助調查。」
三名學生就這樣被押著走出課室。警員們先是隔着校服為他們簡單搜身,接著將兩個男生的手銬轉成反銬,並用黑色膠頭套笠住他們的頭部。至於協助調查的伍嘉瀅則沒有被鎖上手銬,但仍被要求把雙手交疊身後。不料這樣的安排,反而令唯一沒有戴上疑犯頭套的伍嘉瀅成了最顯眼的存在。
此時正值午饍時段,各班級同學紛紛圍觀、有人甚至拿出手機拍照,其中一人誤觸了閃光燈,突如其來的白光閃得伍嘉瀅眼睛刺痛。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dV7RxHoMD
「你他媽拍什麼拍!」伍嘉瀅下意識便朝那名同學破口大罵,卻遭到身旁女警的喝斥:「不准說話,給我低下頭!」面對身材壯煉、腰掛佩鎗的女警,她只好無奈地別過頭去,嘗試不讓圍上來的同學們看清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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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MK仔女被警車帶到最近的東涌警署,而受傷的曾彼得則先一步送往醫院治理,並由隨行警員錄下口供。
劉梓威、周正桓和伍嘉瀅各自分別被帶進審訊室。劉梓威跟周正桓受到了警探們軟硬兼施的盤問,一向囂張的劉梓威身在警署,被兩名強壯而嚴肅的男警唬得他不敢造次,在警誡之下承認了罪行。而性格懦弱怕事的周正桓直指劉梓威為主謀,又說自己與伍嘉瀅都只是旁觀、沒有出手,央求警探讓他當污點證人,以求減輕懲處。
由於兩人的證供均對伍嘉瀅有利,最重要的是受害者曾彼得信守承諾沒有供她出來,因此負責審訊的兩名探員只是簡單地問她事發經過與她與案中人物的關係。可是就在審訊即將結束,伍嘉瀅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回家之際,一位高級警長忽然手持文件夾走進了房間,並神色凝重地把探員們叫了出去。
狹小而壓迫的審訊室只剩下伍嘉瀅一人,不好的預感徐徐升起。房間的空氣變得冰冷。身著單薄校裙、而且尚未用午餐的她,不由自主地縮緊身體,雙手無意識地摩擦取暖。
「應該沒事吧…」她在心中期昐着這不過是什麼例行程序,或許是上頭要補簽某份文件,自己很快可以離開警署,找姊姊飽腹一頓。而時間很快便證明了她那預感並非多慮。
「伍嘉瀅小姐,根據現時證供,我們警方不會以傷人罪起訴你…」她才想鬆一口氣,高級警長卻把文件重重地擲在桌上。「——我們警局上星期五接獲了一個老伯報案,說他的店被打劫…兩男一女,用裝作打架的手法。雖然店裏沒有監控,不過幸好,外面停車場的攝錄機還是清清楚楚地拍低了你們幾個…」
看着擱在桌上的閉路電視截圖,伍嘉瀅百口莫辯。她像隻戰敗的流浪野貓一樣癱軟在椅子上,眼角開始冒出些許淚水。另外兩間審訊室也是同樣的情況,在確鑿的證據下,他們三人別無辦法,只能承認搶劫罪行。受惠於他們的配合,警員們錄口供的工作並沒有什麼阻滯。審訊結束後,三名新嫌疑犯被帶往警局裏的羈留室。
伍嘉瀅獨自一人被關在焗熱的女羈留室,這裏沒有窗戶,只有鐵柵欄、鐵閘和滿是污跡的混凝土長椅。她身上仍穿著那套淺藍色校服,但雙手卻被鎖上了手銬,隨身的手袋、電話、銀包也被警員收走了。看著自己手上那副銀色的金屬銬子,平常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伍嘉瀅此刻腦內只得一片慌亂。
「伍嘉瀅…!」不知道過了多久,一位便衣女警來到了羈留室,從鐵欄外呼喚正在打瞌睡的伍嘉瀅,並在鐵門中間的窗口將一個盒飯遞進裏面。「你姊姊給你付了盒飯錢,吃吧。」
她半睡半醒地接過盒飯,用被銬上的雙手拿起勺子大口吃着。顧不上飯菜已經變冷,畢竟從早餐到現在已經接近十二個小時沒東西下肚了。「不用急,你姊正在外面幫你搞保釋手續,最少還要一個多小時。」
之後又過了快兩個小時,女警才回來把伍嘉瀅從羈留室放出來。聽著女警講述保釋規條、定時前往警署報到等事項,她只覺頭昏腦脹。
出了警局,姊姊伍婷欣一手拿着保釋文件,另一手拽著伍嘉瀅快步離開,口裏不住地嘮叨。
「…我告訴你多少次讓你好好讀書不要搞事,我也知道你讀書不行,但只是要你在那破學校裏混個中學畢業,有那麼難嗎?!你這下倒好,平時在我錢包裏偷錢還不夠,還敢走去外面打劫?你知不知道那是刑事案,要判——」
「說完了沒有?!我現在已經夠煩心的了,拜託你能不能閉閉嘴?」
伍嘉瀅停下腳步,一個勁地甩開了伍婷欣的手。「再說你以前不也是個MK妹?只不過你比較好運、長得漂亮,有大老闆喜歡進了電視台,少在那邊高高在上的管者管那!我本來就不是姓伍的,要不是我媽跟你爸兩個失婚的傢伙硬要走在一起,我倆只是陌生人而已,你根本不是我姐!」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臉蛋上,打斷了伍嘉瀅的情緒,薄而幼嫩的皮膚立刻現出紅印。
靜默頃刻,伍嘉瀅轉身跑向夜色。伍婷欣想跟上去,可剛跑了兩步,腳下那雙七吋高跟鞋便使她的腳踝一扭。她忍著劇痛將高跟鞋甩下,三步並作兩步追到伍嘉瀅身後,從後擁住了她。
兩姊妹抱在一起,哭了許久。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lnPqCJTfs
「…姐,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