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回到家時，她在街口遠遠就看見幾台機車隨意停在她家門口，幾個男人站在門口吞雲吐霧，手臂、雙腳、甚至連頸部都有彩色刺青，煙霧繚繞中，幾道目光朝她掃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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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小姐回來囉。」一個男人勾著嘴角，眼神透著一絲趣味的看向她，「今天在學校發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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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怕了喔？」另一個人搭腔，笑得更張狂，「沒事啦，妳媽跟繼父都擺平了，還怕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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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門半掩著，裡頭的吵鬧聲不時傳出，夾雜著誇張的大笑、酒瓶碰撞的聲音，還有電視裡低沉的八點檔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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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進去，撲鼻而來的是濃烈的菸味與酒氣，當中混雜著鹽酥雞和泡麵的味道，整間屋子裡充滿著令人作嘔的油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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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上坐著幾個女人，濃妝豔抹，衣服緊得像是隨時會裂開，領口開得深，短裙也短得快遮不住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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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腿大剌剌地敞開，隨意地掛在沙發扶手上，擺出的姿態全然沒有半點端莊可言，甚至有人翹起腳，晃啊晃的，腳趾上塗的紅色指甲油剝落得東一塊、西一塊，看起來像乾掉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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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女人正叼著菸，一邊抽菸一邊用手抓著短裙底下的黑絲襪，時不時還伸手往裙內拉扯，嘴裡嘟囔著：「這絲襪是做來騙錢的喔？破成這樣還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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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女人則是靠在沙發上，雙腿直接搭在茶几上，腳邊是散落的啤酒罐和煙灰缸，指甲過長的手指夾著根菸，邊講話邊用力嗑著鹽酥雞，咬下去還能聽見「咔滋」的聲音，連帶把唇上的口紅都弄得髒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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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有說有笑，談論著男人、錢、誰今天在包廂被哪個大哥帶走，一點也不避諱她這個小孩的存在，彷彿這些話題再正常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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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丹青站在門口，看著這些人，心裡沒有一絲波瀾，甚至有點麻木。這畫面她早就習慣了，這些女人是她媽的「朋友」，來來去去，換過多少，她早就懶得數了。她甚至不想記住她們的名字，因為沒多久，又會有新的臉孔填補這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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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回來啦！」媽媽笑著朝她招手，語氣比對待這些朋友還要熱絡幾分，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寶貝，「今天很勇敢啊！看誰不爽就直接解決掉，幹得漂亮，有大嫂那個氣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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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下巴，手裡夾著半截菸，邊說話邊彈了彈煙灰，語氣裡滿是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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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丹青的視線落在桌上的糖醋排骨，那醬汁濃郁、色澤油亮，是她最愛的味道。她猜得到，這應該是媽媽特地準備的，像是一種獎勵，獎勵她今天「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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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只是盯著那盤菜，卻遲遲沒有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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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女人還在嘻笑著，酒瓶敲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混雜著電視的吵雜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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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媽媽拿起碗，夾了幾塊排骨放到她手裡，笑得燦爛：「吃啦！今天很勇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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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這時將視線移轉到她身上，也開始誇著她，一雙雙眼睛帶著某種期待，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正式「入門」的新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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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在走，氣勢本來就要有，這才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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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妳看看那些只會讀書的，屁都不敢放一個，妳這樣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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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們的話語，有時候，她會突然想──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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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念頭從來沒停留太久，像水面上的一圈漣漪，輕輕晃一下，就被更強烈的現實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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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活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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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大人們，不也是這麼活著的嗎？喝酒、抽菸、鬥狠，嘴巴上說誰夠「罩」、誰有「派頭」，遇到不爽的事情，就用拳頭、用威脅、用手段解決。他們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沒人說這樣不對，沒人說這樣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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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家，在這種環境裡，她看到的世界就是這樣運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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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學著他們的樣子，走他們走過的路，模仿他們的語氣、他們的行事方式，直到有一天，她也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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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咬下一塊糖醋排骨，酸甜的醬汁還沒來得及完全在舌尖化開，就聽見門口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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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這邊吃得這麼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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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看到廖添丁站在門口，額頭上還在滲血，血跡順著臉頰滑落，染紅了他的白色上衣一角。他嘴角帶傷，卻還是笑得囂張，像是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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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又惹你了？」卞丹青看著他，皺了皺眉，手裡的筷子還沒放下，語氣卻透著一點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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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添丁抬手隨便抹了一下額頭的血，手心都是紅的，但他根本不在意，甚至還用舌頭舔了一下嘴角的傷口：「沒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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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沒事，她在心裡想。他一定是找誰打了一架，但她沒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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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第二塊排骨放進嘴裡咀嚼，像是在消化某種情緒。外頭的世界總是這樣，不是被打，就是去打人，誰強誰就能站著。這道理，她早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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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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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丹青又咬下一塊排骨，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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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就跟我走。」他說，聲音低了幾分，「有好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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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慢慢降臨，街燈開始閃爍，映照在坑坑疤疤的柏油路上。空氣裡瀰漫著機車排氣的味道，混著遠處燒烤攤飄來的油煙，顯得有些混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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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丹青漫不經心地跟在廖添丁後頭，他們穿過幾條狹窄的小巷，偶爾有流浪貓在黑暗中發出低沉的叫聲。再往前走，街道變得開闊起來，一片廢棄的停車場出現在眼前，破敗的鐵皮屋下停著幾輛老舊的機車，還有一堆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寶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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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不遠處，一台黑色的重型機車停在昏黃燈光下，車身反射著冷冽的光芒，輪胎上還殘留著不久前剛騎過的泥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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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台車好帥。」她忍不住說，語氣裡帶著一絲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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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添丁只是哼笑一聲，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在跨上機車時，拿出一根煙，隨手點燃，煙霧繚繞在他身邊，彷彿他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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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來吧，跟我一起出去，今天有好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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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了拍車後座，卞丹青心裡立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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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問去哪裡，反倒直接準備跨上後座。就在她抬腿的一瞬間，廖添丁已經往後伸出手，穩穩地扶住她，力道不大，卻剛好讓她不至於失去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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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動作自然得像是早已做過無數次，甚至連眼神都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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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點，小心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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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勢坐上後座的那一刻，她雙手環住他的腰。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繃緊了一下，但他什麼都沒提，只是單手捻掉菸頭，另一手轉動油門，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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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緊了。」他低聲說完，機車像離弦的箭般衝入夜色，在城市的霓虹燈影中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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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住的地方並不像天龍國那樣燈紅酒綠，也沒有幸福都市來得熱鬧繁華。這裡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城市，一到晚上，街道就像被抽空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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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在入夜後，習慣性地躲進家裡，關上大門，將外頭的世界隔絕在外。巷弄間偶爾還能聽見機車的引擎聲劃破寂靜，但也不過是幾個飆車仔飛馳而過，瞬間又回歸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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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夜晚沒有熱鬧的商圈，沒有深夜咖啡店，甚至連想找個宵夜攤都得看運氣。街道像是一座早早熄燈的劇場，沒什麼人在這個時間點還待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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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繞了好大一圈，才慢慢折返回去，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卞丹青依偎在廖添丁背後，感受著他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讓夜晚的冷意沒那麼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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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們準備回家時，她的目光突然被路邊的一個熟悉身影吸引。是郝仁圓。她微微皺眉，拍了拍廖添丁的肩膀，示意他停車。機車緩緩滑行，最後在郝仁圓附近停下，卞丹青一腳踩地，跳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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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妳怎麼在這裡？」她語氣隨意，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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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仁圓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應，而是死死盯著廖添丁，神色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恐。她後退半步，指著廖添丁，聲音裡透著不可置信：「你、你才高中生，十六歲而已，騎什麼機車上路？你又沒有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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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口，氣氛瞬間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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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丹青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廖添丁卻已經冷笑一聲，他將機車支撐好，雙手插進口袋，走近郝仁圓，眼神帶著濃濃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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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肥妹，關妳屁事？」他嗤笑一聲，語氣輕佻卻帶著惡意，「妳是交警？還是妳爸是總統？管這麼多，妳他媽怎麼不先管管妳自己，看看妳那身肥肉，連跑步都跑不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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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仁圓的臉一下子漲紅，嘴唇顫抖著，似乎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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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啦，我們趕快回家啦。」卞丹青語氣帶著些許不耐煩，扯了扯廖添丁的衣角。她只是不想在外頭逗留太久，夜風帶著一股悶濁的味道，讓她有點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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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添丁本來還想再說幾句，但看到卞丹青皺著眉，終究還是收回嘴邊的話。他冷哼一聲，甩了甩頭，懶得再理會郝仁圓，轉身跨上機車：「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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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丹青沒再看郝仁圓一眼，直接坐上後座，順手攬住廖添丁的腰。機車引擎發動，轟隆一聲，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隨著油門催下，他們迅速消失在街道盡頭，只留下郝仁圓站在原地，臉上還帶著剛剛的驚愕，彷彿還沒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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