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開口,「我答應你。」
「真的嗎?太好了,我……」李珉炯還來不及高興,就被打斷。
「但我最多只會待到Oner的傷口復原。」Keria沒有看向李珉炯,也沒在欣賞風景,他的目光停留在鋼筋上的鐵鏽,若有所思的說。「只要他康復,我就會離開。」
「那當然。」李珉炯的表情顯露出些許失落,但盯著鐵鏽的Keria毫無察覺。
李珉炯雖然有猜到對方不會在據點待太久,但只待到Oner康復的話,時間也超乎預期的短。但李珉炯馬上打起精神,還沒開始合作就在擔心未來的事,完全是杞人憂天。畢竟,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嘛。
李珉炯原本要再說些什麼,但在看到Keria若有所思的表情後,就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們兩個沒有交談,靜靜地坐在地上,斷斷續續的吃著食物、看著風景,身邊只剩下風吹過鋼筋水泥的聲音。再過了一陣子,等到食物都吃完後,李珉炯把鑰匙、跟Keria的刀遞給他說道。
「這是Faker房間的鑰匙,早點休息吧。剩下的事可以明天再處理。」
「嗯,謝謝。」Keria點了點頭。
「有事找我的話,我不是在房間,就是在資訊交流站。」李珉炯說完後便收走了罐頭跟湯匙,讓Keria能有些空間整理思緒,而走廊隨著李珉炯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又歸於平靜。
Keria緩緩起身,走進暫時屬於他的房間,他抱著刀癱倒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心裡無數的思緒混雜在一起。
以往,任何隊伍或據點的邀約,他都會斬釘截鐵地拒絕,從不留一絲餘地。當他得知某個地區沒有金赫奎的消息後,總是二話不說便離開。
他過去一直隨著金赫奎生活,現在也只想與金赫奎生活,他覺得未來也是,一直都會是。
然而,這次他選擇留下,儘管時間不長,這卻是他不曾做過的選擇。除了報恩和資訊的原因外,還有一個讓他無法言喻的感覺,難以形容的理由。
Keria心想,他真的被李珉炯的那句「我需要你」嚇到了。他不是小孩,不會因為這種話而決定留下。但就因為他不是小孩,獨自生存太久了,久到忘記自己不只需要別人,也能被人需要。
「或許我也期待被需要吧……」他喃喃自語地自嘲著。
Keria不記得自己是否曾被人需要過。他一直認為自己與金赫奎是彼此需要的關係,直到對方不告而別,他才意識到,金赫奎一直都很獨立,是他單方面需要對方。
明明當時的他早就不再害怕殭屍,早就會飛簷走壁,也能熟練使用簡單的醫療用品。他學會的許多技能,幾乎一半都是金赫奎教他的。
那他曾教過對方什麼嗎?
有,只有一次。他有教過對方使用刀跟冰斧攀爬牆壁的技巧,但對方學不會,彷彿這是矮小的他的專利。
Keria的思緒陷入無盡的漩渦,他左思右想,卻找不出對方需要自己的理由。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小小的破舊布偶,陪伴著怕黑的小孩子長大。但孩子一旦長大,他就被丟在一邊,再也不被需要。
但他怎樣也想不通,金赫奎不是孩子,也不怕黑。那他又是為了什麼存在?
Keria以為自己會流下眼淚,但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的眼淚終究沒有落下。
也許是因為他為金赫奎哭過太多次了,早已流乾了;也許是因為他「長大」了,把哭泣視為無能的象徵;也許只是單純地,這些事情離他太過遙遠,已經無法讓他像當初那樣心痛。
但無論是哪種原因,都不重要了。
他閉上雙眼,等待思緒從洶湧的波濤,漸漸化為微弱的漣漪,最後終歸於平靜。
在睡意朦朧之際,平穩的水鏡上映出最後的畫面——除了熟悉的金赫奎,還有另一個模糊的身影。只可惜在看清以前,他的意識便悄然沉入黑暗,沉沉睡去。
另一邊,李珉炯丟完垃圾後,順道向Faker分享這個好消息,難得從對方臉上看到驚訝的表情。看來,就連Faker也沒料到事情會如此順利。兩人簡單交談幾句後,李珉炯便獨自前去探望文炫竣。
「還好嗎?」李珉炯遞給文炫竣一杯水,關心的問道。
「死不了。」文炫竣睜開了原先緊閉的雙眼,將水一口飲盡。「痛到快死了,但撐得住。」
「說什麼廢話。」李珉炯坐下後,看著文炫竣那隻包著石膏,被吊帶固定住的手,還想要說些什麼。
「我先警告你,不准道歉。」文炫竣想坐起來,卻因為疼痛跟行動不便作罷。「不是你的錯。」
「但如果我當初沒有愣在那邊,就不會是你解決殭屍,或是,我判斷今天放棄搜尋拐杖,也就不會遇到……」李珉炯的語氣滿是自責,甚至不敢抬頭看向文炫竣。「我……」
李珉炯始終沒有抬頭,滿腦子都是自責跟歉意,他沒有聽見文炫竣在說話,過了一下子,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才抬起頭,結果被飛過來的紙盒砸到臉。
「就叫你不要道歉,臭小子,聽不懂人話啊。」床上的文炫竣咒罵了一聲,李珉炯才看見他成了一個扭曲的姿勢,似乎想拿起櫃子上的東西,卻因為吊掛著的手臂而沒辦法順利動作。「你聽不懂人話,我就打到你聽得懂。反正玄凖哥跟相赫哥都太溫柔,他們只會唸你一下而已,我來打醒你。」
文炫竣像隻剛從土裡鑽出的蚯蚓,不斷扭動著,又像隻發怒的猴子,一拿到東西就往李珉炯丟,還伴隨著各種咒罵。
「不是你的錯,你不可能預料到所有事情,你不可能知道那些『如果』發生了會不會更好。」文炫竣可能累了,不再把勾得著的東西都丟出去,而是他躺回床上,喘著氣,不悅地說。「所以,去你的,不要愧疚,臭白癡。」
李珉炯目瞪口呆地看著文炫竣,他很少見到對方如此憤怒,平時的文炫竣吊兒郎當的,就算不開心也頂多臭著臉,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怒火中燒。
「你現在該想的是之後該怎麼做……」文炫竣深吸一口氣,試著平緩激動情緒。「……你問過相赫哥了沒?」
「問什麼?」
「搭檔的事情。」文炫竣撇開頭,盯著另一邊的床簾。「玄凖哥說我至少要休養四、五個月,我沒辦法『外出』,你需要一個搭檔。」
「這個嘛……相赫哥要我去說服Keria當我搭檔。」李珉炯據實以報。「所以,我跟Keria小聊了一下。最後,他答應了,在你康復之前,Keria都會留在『T1』。」
「那就好!Keria很強,腦子動的也很快,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話說,你可不要往人家臉上射箭,不然好不容易找到找到的搭檔又被嚇跑!」文炫竣的語氣逐漸放鬆,沒了方才的怒氣。「我傷口好痛,都你害的。我現要休息了,快走,快走。」
這次李珉炯終於知道開口,他關心了文炫竣幾句,撿起散落的垃圾後,簡單道別便離去。而文炫竣始終背對著李珉炯,手像是在驅趕蚊蟲一樣,上下揮動著。
片刻後,正當他要躺回去時,床簾又被拉開,文炫竣毫不客氣說道。
「你又要幹嘛?」
「不知道欸,也許是來看看你痛不痛。」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響起。
「抱歉,玄凖哥。我以為是李珉炯。」文炫竣躺了回去,看向剛才說話的人,滿懷愧疚地說道。
「沒事,我知道。」崔玄凖笑著回應。「應該說,發那麼大的脾氣,我很難不知道。」
「沒辦法,如果不這樣對那傢伙,他反而會在心裡折磨自己。」
「除了這個呢?」崔玄凖語速很慢,慢得扎心。
「什麼?」
「你就沒事嗎?當然,我說的不是傷口。」
「……我聽不懂。」
「唉,我是說,你發脾氣應該不只是因為這個吧?」崔玄凖嘆了口氣,緩緩地說。
「我……呃……」文炫竣頓時說不出話。他看著崔玄凖,對方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接著崔玄凖慢慢地繞到他的右側——那是他沒受傷的那側,也是他為了不去看李珉炯,而別過頭的那側。
崔玄凖坐上病床,輕拍著他的肩膀,關切地看向文炫竣的眼睛。
那刻,文炫竣的眼淚默默流下,滴落在衣服上、手上。他強忍著難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終究是個愛面子的人,即使隔著布簾,沒人看得見他流淚,但他連一點點哭聲也不願透出去。
接著,文炫竣像是想到什麼,或許是為了掩飾什麼,想要開口解釋,卻只能像方才的李珉炯那樣,欲言又止。
「可以什麼都別說。」崔玄凖看出了對方的委屈,輕聲道。「別憋著就行。」
崔玄凖早就察覺了。當文炫竣聽到自己必須靜養一陣子時,他的臉色比動手術時還難看。這也不難猜到——相比其他「外出者」,文炫竣和李珉炯更擅長搜索物資、對付殭屍。
一部分是因為他們從以前就負責「外出」,一部分是為了減輕其他成員的壓力,他們想要一肩扛起責任,扛到連命都不要了。
而受傷這件事,也會影響到李珉炯。如果少了他們兩個,「外出」的物資補給必然會受到嚴重影響,對據點來說,這是不容忽視的問題。
「那臭小子……還擺出一臉……自責的樣子……」文炫竣邊擦淚邊小聲咒罵「受傷的……明明是我……媽的……我都只會……。」
最重要的是,文炫竣覺得,除了「外出」,自己對其他事情都一竅不通。如果連唯一擅長的事都做不了,他還能做什麼呢?
「你能做的事情很多,沒那麼誇張。」崔玄凖輕聲安撫著。
「……不要再看了。」文炫竣的頭靠在崔玄凖的背部。「有夠丟臉。」
「好好好。」崔玄凖沒有回頭,但隱約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眼淚沾濕了。
他想著,算了,至少不是流鼻涕。
接著,就聽到文炫竣吸鼻子的聲音。
崔玄凖無奈地想著,你們兩個臭小子根本半斤八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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