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成堆的資料和待做報告,我的心情卻好得出奇,果斷忽略手機裡的短影音,手腳麻利地開始工作。我不禁第無限次感嘆道,植入晶片真的是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我半年前植入了治療拖延症用的晶片,原理大概是控制腦內多巴胺的分泌量,主動讓神經迴路進入獎勵機制,進而使人產生動力去做該做的事。身為重度的拖延症患者,偶然接觸到了相關產業,便花大筆的錢使自己成為「高效之人」,不得不說,這筆錢真的是花對了。
它不但完全根治了我忍不住摸魚的毛病,還讓我對公司的事更加上心,甚至不斷收到高層拋出的橄欖枝。雖然說這大機率只是釣人的大餅,但這種尊榮還是使我高興不已。
啊啊,又有動力工作了。
世界是彩色的。
離開公司時已經九點多了。我買了滷味當宵夜,再次對晶片讚嘆一番後,便回到我的單人小公寓,吃完洗漱後便睡去。
理論上來說,我會一夜好眠,隔天再以絕佳的精神回到職場。但今晚我卻久違的從夢中驚醒,摀著過快的心跳,冷汗直流。我猜測應該是今天工作時過於投入,空腹喝了一整杯咖啡,因此現在只是遲來的心悸。我躺回床上,躺了半個多小時仍毫無睡意,也算是間接證實了我的猜測。
隔天,我對我獨自完成的大案子毫無感覺,眼神卻止不住地瞥向隔壁同事手機上的短影音。晚上買完滷味後,卻突然有股想要在路上起舞的衝勁。
嘖,晶片今天怎麼不太給力啊?
雖然近幾個禮拜偶爾會出現如上的失常狀況,但大多數時候功能如常,整體而言也沒有影響到我的事業和升遷,因此我也不太在意。
一個月一次的例行檢查時,醫生卻告訴我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我的腦部腫瘤是良性的,且體積很小,但壞消息是它距離晶片很近,可能會影響控制多巴胺的功能及效率。醫師提議我將晶片取出,及早治療。
我吞了吞口水,「不取出來,就沒辦法治療了嗎?」
還是可以治療,醫生說,隨後洋洋灑灑地列出幾個方案,配上我根本聽不懂的專業術語說明。我最終選了一個最無痛也最方便的治療方法-每天一次,每次一個小時,持續兩個月的放射線治療。雖然貴了些,不過不會影響工作,而且我馬上就要升遷了,所以還算瀟灑地簽了同意書。
就這樣,晶片失常的狀況越來越少,我也順利升遷,一切看起來都在變好。
直到最後一次放射治療。
在做完最後一次檢查後,我笑著躺進治療艙裡,然而,不到五分鐘,機器再次啟動,我又從治療艙裡被拉了出來。我不明所以的換回衣服,坐在醫師前面。只見他面色凝重,開口。
「腫瘤…惡化了。」
醫師謹慎地措辭。過於直接地傳達噩耗可能造成病人的心神不寧,甚至導致現場狀況失去控制。總結來說,我的腫瘤不但惡化了,還擴散到不管是放射線還是手術都難以處理的地方。更糟糕的是,為了讓治療順利進行,我必須暫停工作,取出晶片。
突然之間,我無法克制地格格大笑。
異常的喜悅盈滿我的胸腔。我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眼角泛出淚光。慘白的醫療燈光和醫生驚嚇的表情融成彩色的顏料,彷彿一條條生氣勃勃的生命體,隨著我的笑聲不斷地在畫布上旋轉、扭動著。
一針下去,我的眼界才逐漸清明,失控的情緒被拉回正軌。
「這是…腫瘤向晶片釋放電訊號,晶片接收後誤以為是中控傳來的指令而促使周圍腦部細胞大量分泌多巴胺,所導致的癲顯症狀。」
「晶片和腫瘤會相互刺激。這不但會加速腫瘤的生長,還會導致你情緒不穩,甚至做出像剛剛一樣的暴力事件。」
我這時才知道,我剛剛笑著死死掐住了醫生的脖子。
「必須得移除晶片。」
在取出晶片以前,我每天都必須得吃抑制多巴胺分泌的藥,這樣不論晶片如何刺激,多巴胺都不會分泌,我也不會因為情緒暴衝而再次失控。取而代之的是對於生活無窮無盡的無力感,因為我無法透過任何事情而感到快樂。這對於習慣了獎勵機制的我來說,無疑是摧毀生活步調的一劑猛藥。
沒有多巴胺的中和,所有的負面情緒以最赤裸的方式呈現在我面前,排山倒海的工作壓力、煩躁、焦慮、絕望,沉甸甸地壓在心上,而我甚至連對現狀嗤之以鼻都辦不到。
世界變回了黑白。
旋轉的迪斯可燈光包圍著我。在歡快的人群中,我像是沉默的俠客,坐在角落。即使知道毫無用處,我仍然一杯又一杯的朝胃裡灌酒,在有意無意地對我的藥視若無睹。終於,熟悉的感覺再次包圍著我,我快樂地像是吸毒一般。
我開始瞞著醫師,每隔幾天故意停幾次藥,享受著久違的身心舒暢。一開始是每周一次,後來變兩次、三次……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我進入了上癮的惡行循環,我只知道當我再次被孤寂感包圍,就必須沉浸在斑斕的燈光、旋轉的線條,和超脫塵世的暢快裡。
我為黑白的默劇套上彩色玻璃紙,為沉默的夜晚獻上最華麗的星空。
醫師想剝奪我快樂的權利,我不服,他便打了藥,像扔精神病瘋子般把我關進了病房裡。藥效很快就發作了,我被一頭按進極端的痛苦之中。
我發了狂似地翻找包包,報復性地將之前沒吃而積攢下來的所有藥都一口氣吃進去。我的神經系統像是發生錯誤班,不停地重複狂喜、狂躁、狂怒、接著是無盡的空虛的過程。我想我應該在抽搐,因為周遭的櫃子和床都砰砰作響,而且我整個人都很疼。
不只是全身,就連脖子也很疼。我的腳尖在空中胡亂擺動,視線也逐漸模糊。令我訝異的是,腦內的聲音反而漸漸安靜了下來。
啊,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最後一刻,我好像找回了神智,欣慰地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