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趟旅程 - 壹拾伍 - 『我不後悔，跟你一起走過的這一段旅程。』

時間是 1994 年 2 月。隨著聯考時間越來越近，父親對我放棄治療的態度已經到了忍耐的臨界點。「你要是不讀書，就離開這個家！」這代表是父親的最後通牒。

但母親說：「你別理他，他只是說說而已。」母親試圖安慰我，她一直都是家裡的潤滑劑。雖然我已經不在乎了，但心裡還是默默的感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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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已經放棄了很多事，但社團仍是少數我還在關心的事物，校慶時我特地到了社團幫忙，這學期高三生都已經退出社團活動，但社團卻在新學期意外的招到許多新生，並沒有我擔心的廢社情況發生，新社長當然就是「荔枝」。

荔枝說：「學長，很感謝你幫我們設計的新徽章，今天校慶賣得特別好。」

「那太好了，希望能多賺一些社費，不要老是讓你捐書買設備。」

遠處易建成與蔡正舞走了過來：「嗨，園遊會辦得順利嗎？」

大伙跟學弟妹招呼過一通後，我偷偷的問建成：「你跟正舞進展得如何？」

「看來要打延長賽了，正舞說要等到上大學後再說。」建成一臉憂鬱，不過我聽到的卻是機會。

籃球場依然是空賊團的地盤，看來他們正在教訓學弟，聽說陶承豪不參加聯考要直接到國外留學，劉乙乾跟莊勝山一直都混得很好，到哪都是人精。凌唯唯還在與我通信，聽說她已經申請到國外大學，也交到男朋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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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呢？最近我常跑到「師父」工作的地方混，師父跟師母已經換了一個地方工作，工作內容仍然是廚房的主廚跟相關廚務。

我喜歡廚房裏的煙火氣，也喜歡看著師父妙手生花變出一道又一道的美食，這讓我覺得這世界仍然是充滿著變化，而不是死氣沉沉一成不變。或許是看到我的好奇心，師父也願意讓我待在他身邊，讓我參與他的工作，我像個學徒，在廚房裡忙進忙出。

某日的休息時間師父問我：「你真的不打算升學了嗎？你知道有很多人都想繼續讀書？」

「我不想讀了 ... ，這世上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是有很多事，但能讀書是幸福的。」師父雙手抱拳繼續說：「這樣好了，下週五晚上有空嗎？你來 F 高職，參加我的畢業作品發表。」

畢業作品？師父看起來應該有三四十歲，但他還在讀書？

「我在讀高職的夜校，邊工作邊讀，今年就要畢業了。」

「我年輕時沒機會讀書，完成學業是我的夢想之一。」感覺師父也有很多故事。

「我希望你能參加我的畢業活動。」師父很誠懇得邀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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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晚上在 F 職校的烹飪教室與走廊上熱鬧異常，在大樓樓梯的入口處橫掛著一副紅布條，上面寫著『82學年度餐飲服務科夜間部畢業作品發表』。

會場裏有許多穿著制服的學生與外來參觀的人，許多教室被改裝成餐廳一般，有餐桌與高級木椅，桌上都有廚師的名牌與絲質桌巾，餐具工整的擺在桌上。而隔壁的烹飪教室裏擺了好幾條料理桌，一些穿著高帽子的廚師跟助手們正忙著料理食材。我隔著窗戶對穿著高帽的師父與師母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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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被安排在餐廳的一張賓客桌等待師父上菜，我們這一桌有三個人，包括 Cindy 跟小美，我在答應師父參加作品發表時就知道她們會來。

在相互問好後， Cindy 說：「緣分滿滿內，想不到我們會在這邊聚餐。」

「師父說妳們會來，我還蠻開心的。」我看著 Cindy。

「但是依玲 ... 沒來。」小美哪壺不開提哪壺。

Cindy = 開心；小美 = NG! 但Cindy 大於小美，所以還是開心。

「我沒有期待她來。」我輕嘆了一口氣。

Cindy 接話：「依玲也在忙吧，聽說最近她的學校正在準備校慶。」

「或許，我們能一起去看一看她？」 Cindy望向小美再看看我。

「嗯。」小美嗯的一聲無奈的附和。

我不置可否，有點想見到她，但不知道能期待甚麼，或許單純就想看看她過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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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跟助手們端上了第一道餐，「各位久等了，這道開胃菜是我特製的鮮蝦洋芋沙拉。」

「希望今晚你們能好好享受。」師父露出開心的笑容，看到他濕透的腋下，我確定今晚師父相當享受當下。

「大廚，那我們今天就讓你好好招待啦。」 Cindy 雙掌合攏，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師父。

餐廳裏充滿了愉快的聊天聲，各桌的賓客並沒有遵守西式餐桌禮儀，這會場更像是一場慶祝畢業的嘉年華，用餐到後半段還出現更誇張的慶賀方式，像是禮炮聲或是歡呼聲，賓客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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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師母將我們送到樓梯口，「感謝你們來參加我的畢業餐會，我畢生難忘。」

師父將手搭在我肩膀說：「決定了就不要後悔，勇往直前，你的每一步都會留下值得紀念的足跡，相信自己。」

「今晚我就不送各位了，我還有很多客人要送、很多工作要收拾。」

在目送我們離開後，師父師母消失在教學大樓的樓梯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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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向停車棚的轉角， Cindy 問我：「意猶未盡唉，你有事嗎？要不要一起續攤？」。

我注意到小美已經走到人群裏，但我們都沒想到要叫她回頭。

「可是我騎腳踏車。」 Cindy 有駕照，交通工具是一台速可達小機車。

Cindy 拍了下我的後背：「沒關係，我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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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 Cindy 機車的後座上，陣陣涼風吹得我的頭髮四處亂竄，我盡覺得有一種疏通的感覺在體內發散，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我已經好久沒把身體放得如此輕鬆，也可能是今晚吃得太好或是因為被 Cindy 載，她的長髮隨著風勢撩撥著我的內心，我閉上眼喊了聲「雅呼！」。

「我們要去哪裡？」我問。

「到哪裡都可以，我們跑到世界的盡頭！」

我舉起右手：「好的， G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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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馬路上晃了多久，到了一個我很陌生的地方。

Cindy 問：「你想騎騎看嗎？」

「可是我不會騎。」

「沒關係，我教你。」 Cindy 將車子停到了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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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半小時的練習，我已經能用時速30載著 Cindy 前進了，雖然偶爾搖搖晃晃需要用雙腿下來支撐，但過程中我們嘻嘻哈哈，只把馬路當作是我們的遊戲場。

因為怕邊講話邊騎會摔車，我將車停了下來：「哈哈！謝謝妳教我騎車。」

「哎呀，客氣甚麼，開心就好。」Cindy雙腳落地手撐著車扶手，身體仰著極其輕鬆。

「妳知道我跟莫依玲的事了吧？」有一股衝動想對她說，所有的朋友中 Cindy 可能最清楚我跟依玲的事。

「大概知道。」

我吐苦水：「結果我們分手了，不 ... 她從來沒想過跟我在一起。」

Cindy 回復了坐姿：「你錯了，我確定她喜歡你，只是你們之間出現了 ... 太多的意外。」

腦中浮現了聯考壓力、留級、餐廳動粗、社團忙碌、家庭態度、以及小美可能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 等等原因，但在這些原因裡面應該有更決定性的理由，導致依玲下定決心離開我。

「男女生間的感情，有時不只是喜歡或不喜歡的問題，還有很多問題唉。」 Cindy 噘起嘴似自言自語。

Cindy 雙手交叉在胸前：「你知道嗎？或許她還在等你。」

在等我？心裡閃起一絲悸動，原本對於感情已經陷入一攤死水的心境，多了一層漣漪，但還不足以讓我提起勇氣：「我跟她說過不會去找她，而且 ... 已經不可能了。」

「如果你不去確認，將來或許會後悔喔。」

我意識到 Cindy 可能知道些什麼：「妳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甚麼？」 Cindy 眨了眨眼，是驚訝也是默認。

我想去見她，但 ... ，但我能跟她說甚麼呢？

我想知道：「妳可以告訴我，依玲為何跟我分手嗎？」

Cindy ：「唔 ... 這答案你得自己去尋找，我幫不上忙。」

看來我必須走這一趟：「嗯，你能帶我去依玲的校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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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騎著腳踏車到 T 校，路上遇到被木棉花鋪起的紅色花海，讓我聯想到這像是個喜慶的日子，但心裡卻是異常的平和，只有即將見到故人的些微期待。

我跟 Cindy 約在莫依玲就讀的 T 高職校門口。今天是 T 高職的校慶，天氣意外的炎熱、天空一片藍沒有一絲雲朵。校門口人流川息、各種顏色的陽傘隨著人群擺動前進，從校門口就可以看到 T 職校的特色，校園牆壁張貼著色彩繽紛的海報與學生們在門口分發的自製特色畫刊。

Cindy 留著蓋額頭的長捲髮，今天的妝比在打工時淡了一些，穿著無袖牛仔衣內搭黑紅色圖案的 T 恤，下著百褶短裙被 T 恤遮住上半邊，腳上蹬著厚底帆布鞋，把自己的身材優勢展現無遺，我一直覺得她很有當模特兒的本錢，不過她既沒撐傘也沒有戴帽子。

我問：「今天的太陽很大，妳不怕曬嗎？」

「我喜歡曬太陽。」 Cindy 的膚色的確比較黑，但露出白白的牙齒笑容特別燦爛。

此時我注意到她手上拿著一部相機，「這是拍立得，按下快門就可以立刻把相片印出來喔。」 Cindy 熱情的介紹。

「你要不要試試看？」不等我回應，她請一位在門口發傳單的同學幫我們拍照，拉上我的手，隨即我們在校門口站好姿勢，留下了一張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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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裡到處都是販賣小物的攤位，四處都能見到學生們的繪畫創作，誇張的筆法與不受限制的色彩表現，讓我感受到有別於升學高中的自由氣息。在一個賣飲料的學生攤位前，我們稍作休息，我跟 Cindy 各點了一杯冰鎮的楊桃汁。

我說：「依玲在這裡一定很舒服開心。」

Cindy 邊扇著手邊說：「所以你也應該開心的去見她。」

我的臉很臭嗎？我試著翹起嘴角。

Cindy 拍手叫好：「很好，你平常就是太嚴肅了。」

「噗。」我笑出聲來，「 Cindy, 為何妳要陪我來找莫依玲？」

我猜 Cindy 跟依玲私底下還有連絡， Cindy 也知道依玲離開我的主要原因，但我不清楚為何 Cindy 要幫我那麼多。

Cindy 使力的吞嚥一口碎冰後說：「我覺得很可惜，你們是天生一對，卻因為誤會而分手。」

「你們只要多聊聊就能解開心結，你太衝動了，依玲是很有個性的 ... 」

胸口像似被擰了一下，我急著回 Cindy ：「誤會！什麼誤會？我已經跟她告白了，是她不願給我機會。」感覺到傷疤又被掀開。

Cindy 收起笑容：「在餐廳裏的那一場糾紛 ... ，你還記的你做了什麼嗎？」

我相信：「我記得，我為了妳們出頭，被流氓打了。」但為何 Cindy 要這麼問？

「依玲以為你喜歡我。」 Cindy 正色道：「小美在之前就在背後跟依玲說嘴，說我們的關係很曖昧，後來在餐廳發生打架的事情，你幫我出頭，依玲就相信了。」

我做錯了嗎？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做些什麼吧？ ... 但當時我的確是為了 Cindy 出頭，突然間有些心虛。

「那你還想去見她嗎？」 Cindy 看著我，胸口明顯起伏，她在等我的答案。

我沒有立刻回應 Cindy 的問題，但心虛的感覺稍縱即逝，此時此刻，我想去也必須見依玲一面，因為我想確認依玲與我曾經的感情。

我點頭， Cindy 舉起手指著對面一棟大樓說：「她的班級就在對面三樓的三甲美術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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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影疏疏，微風吹過樹梢，傳出嗦嗦的聲音，校園靜謐的一角有我跟依玲的蹤跡，我問：「過得好嗎？」

「很好。那你呢？」我們在樹蔭下散步，依玲顯得很輕鬆。

「普通。我很想妳。」雖然前一晚我試想過千百種對話內容，但現在能遇到妳我已經很滿足，沒有什麼好隱藏了。

「恩，我也是。」依玲舉起手做了一個伸腰的動作：「我偶爾會想如果我們在一起會怎麼樣？」

「是更好呢還是更糟？」

「你對我很好，但想著你也很好 ... 。」依玲狡黠地一笑。

妳就是如此讓我魂牽夢縈。

唉，我的心仍會痛：「剛剛那個男生是？」剛剛在教室裡看到一個男生跟依玲有說有笑，那很像以前的我們 ... 。

「我同學，他剛跟我告白沒多久， ... 但我還在考慮。」

這個答案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妳就像一顆未經雕琢的鑽石，等待發現妳的人。我確定依玲不會挑錯人：「感覺他對你很好。」

依玲淡淡的一笑，垂低的眼眸下眼眶又紅了。

有一股遺憾跟不甘從我的體內湧現：「對不起，我沒能堅持下去。 ... 」

此刻終於懂了，當初妳在圖書館給我的那張紙條 - 『對不起』，是甚麼意思 ... ，還有在泡沫紅茶店分開時為何妳要咬住下唇 ... 。

依玲停下了腳步：「不，是我，是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美好了。」

依玲突然激動起來：「我任性的以為我們能這樣一直走下去，沒考慮到你。 ... 」

我感覺有點缺氧：「我還是 ... 不想失去妳。」

「你沒有。」依玲撫著胸口說：「在這裡，我永遠都會留一個位置給你。」

依玲看著我，就如同那一天在操場一樣。

「如果你還喜歡我，就一定要完成我們的夢想，我不想後悔，後悔跟你一起走過的這一段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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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終於又記起這段旅程，我夢見「小貓」跟著獸族的王子翩翩起舞，那開朗的笑容及藏不住的紅潤臉龐都是我在平時見不到的畫面，她恣意的伸展肢體，拋起輕羅的裙擺，都在在敘說她過得有多開心，我摸不到也搆不著，但當下似乎也釋懷了 ... 。

我問：「嗨，子霏，妳為何要帶我來看小貓的舞會？」

甄子霏：「嗯 ... 我希望你不要有遺憾。」

「 ... 嗯，是因為我愛過嗎？」

「嘿 ... 不算吧，是因為你經歷過。」子霏喀喀地笑。

只經歷過值得慶幸嗎？但我徹徹底底的失戀了。

我急著問：「那接下來妳要去哪裡？我想繼續跟妳走。」

「不行唷，還記得你跟小貓的約定嗎？我要去你不會去的地方。」

我記得，但還是想知道：「那是甚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蛤。」

我悵然若失：「那我們還能見面嗎？」

「或許喔，只要你還會做夢的話。」喀喀喀，子霏的笑聲漸漸飄盪到我背後，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大喊：「謝謝妳陪我 ... 」

卻只聽到「傻子 ... 傻子 ... 傻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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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STORISTS

初稿：20230708，增修：2025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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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拾伍 - 『我不後悔，跟你一起走過的這一段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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