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旦歎介)「默默地一個人走完了這場春日庭園,在春光裡稍微試著展露容顏。」春天啊,能與你這樣短暫地相處、依戀,真是可貴。可一想到你要離我而去,叫我怎麼捨得呢?唉,這樣的天氣,真是讓人昏昏欲睡、倦怠不堪。春香,你在哪裡?
(作左右瞧介)(又低首沉吟介) 唉,老天哪,春天的景色果真是能惹動人的情思,這種說法真是千真萬確啊!我平日裡讀詩詞、看樂府,常見古代女子因春光動情,到了秋天便懷恨幽怨,的確是一點也不虛假。我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卻還沒遇上能高中、成名的如意郎君;如今忽然動了春心,情竇初開,但這樣的人兒又哪裡去尋找?我怎麼才能遇見那如月中仙客般理想的人呢?過去,韓夫人得以與于郎相遇,張生也曾偶然邂逅崔氏,這兩段故事在《題紅記》和《崔徽傳》裡都有記載。那些才子佳人,最初雖然是偷偷約會、暗中相戀,但最終都結成了夫妻、白頭偕老。
(長歎介) 我出生在仕宦人家,自幼在名門望族中長大,如今年紀也到了及笄之年,卻仍未能早日與心儀的男子締結良緣,實在讓人感到青春白白虛度,時光也像門縫間的陽光般轉瞬即逝。
(淚介) 可惜我這般如花般的容貌,竟沒想到命運卻像飄零的落葉那樣脆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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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羊】
心中一片紛亂,這春日萌動的情感實在難以排解,忽然之間,又生出一種對夢中情人的深切懷念與哀怨。只因我自幼生得清秀可人,又偏偏出生在名門大戶,照理說應當與理想的男子成為天作之合——可這『好姻緣』到底在哪裡?青春都被這些虛無的期盼給蹉跎了!我夢中的那份情感,又有誰能真正看見與理解?只能強自忍著、裝作若無其事,一副羞澀低回的模樣。回想那段幽微的意境,如今隨著春光一同在我心中悄悄流轉。可惜我只能如此拖延沉吟,心中這股深情,又能向誰傾訴呢?我的內心被煎熬得無法忍受,感覺生命已經被消磨殆盡,這一切究竟能問誰呢?我的身體疲倦不堪,索性隱藏在床榻上休息,試圖讓自己安靜下來。
(睡介)(夢生介)(生持柳技上)「黃鶯在溫暖的陽光下,歌聲如絲般滑過,人在微風中笑容如春。一路上,落花隨著水流飄入,今天阮肇來到天台。」我順路跟著杜小姐回來,怎麼沒看到她呢?
(回看介)呀,小姐,小姐!
(旦作驚起介)(相見介)(生) 曾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尋覓那夢中難以觸及的倩影,未曾想,今日竟在此邂逅。
(旦作斜視不語介)(生) 正好在花園裡,折下了一枝垂柳。姐姐,妳既然通曉書籍和歷史,能否作首詩來賞析這枝柳樹呢?
(旦作驚喜,欲言又止介)(背想) 我們素未謀面,然而命運為何將他引至此地呢?
(生笑介) 小姐,我真是愛你得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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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桃紅】
妳如花朵般美麗動人,年華如流水般匆匆而過,我已經默默地在這裡尋覓許久。妳在這幽靜的房間裡感到孤獨和自憐。小姐,妳去和那位心上人聊一聊吧。
(旦作含笑不行)(生作牽衣介)(旦低問)去哪裡?
(生) 轉過這片芍藥花欄,緊緊靠在湖邊的假山旁。
(旦低問)秀才,去怎的?
(生低答) 與你一同鬆開領扣、解開衣帶,連袖子的末梢都濕了,輕輕觸碰到床邊的墊布。只想與你溫柔地相依一會兒,柔情地睡上一覺。
(旦作羞)(生前抱)(旦推介)(合) 我是否曾經哪裡遇見過你呢?彼此凝神相望,那神情分明熟悉得像曾經相識——卻彼此相看無言?
(生強抱旦下)(末扮花神束髮冠,紅衣插花上)「催促百花綻放的御史官憐惜花期短暫。巡查這春日萬象,又是一年花開花落。花瓣紛飛如雨,沾濕了情人眼中的哀愁,牽起了他們魂夢縈繞的情思,如夢般飄盪在彩雲間。」我,就是南安府後花園裡那掌管花事的花神。因杜知府之女杜麗娘與書生柳夢梅,兩人在未來有一段婚緣。杜麗娘因春日遊園觸景傷情,引得柳夢梅入夢相會。我這花神,專責憐惜才貌之人與幽微情思,因此特地前來護佑,使二人在夢中得以情愛交歡,歡幸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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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老催】
(末) 天地間陰陽相互交融,看那春風輕輕扇動著風情萬種的氣息,萬物開始萌動。那含苞欲放的花朵,宛如美人般嬌嫩動人,翠色初綻,讓人心神搖盪、魂魄顫動。這起於春景的情感,使心中萌生愛慕,從內心自然顯現出來。唉,只是那淫邪的氣息,玷污了這潔淨的花臺宮殿。我想摘下一瓣落花,來喚醒他那沉迷不醒的心神。
(向鬼門丟花介) 他正夢得沉醉,春意已深,怎還能如此流連忘返?我輕輕一拈,那朵花便如霞光般碎散,紅艷紛飛為細碎的片片殘光。這位書生才剛踏入夢境不久;如今夢已將盡,正好送杜小姐返回她原本的香閣。我這神靈也要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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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桃紅】
(生、旦攜手上) 此時此刻,似乎連天公都想挽留佳人,不忍讓人離去;芳草鋪地,落花為席,恰似良辰美景中你小憩其間。杜小姐,您安好嗎?
(旦低頭介)(生) 只見你烏黑如雲的髮髻微微散開,紅暈微泛,翠釵微斜。杜小姐,你千萬別忘記呀,我一見著你,便緊緊依偎,纏綿不捨。恨不能一體般緊貼在一起,直到陽光下都染成一片胭脂般濕潤的艷色。
(旦) 秀才,你真的要走了嗎?
(合) 我是否曾經哪裡遇見過你呢?彼此凝神相望,那神情分明熟悉得像曾經相識——卻彼此相看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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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 姐姐,你身子累了,請好好歇息,好好調養。
(送旦依前作睡介)(輕拍旦介)姐姐,我先回去了。
(作回顧介)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我晚些再來看你。「走來時,春色被細雨濡染了幾分;睡去後,卻恍若巫山夢裡雲氣繚繞。」
(下)(旦作驚醒,低叫介)秀才,秀才,你真的要走了嗎?
(又作癡睡介)(老旦上) 「丈夫坐在黃金的廳堂中,年輕女子站在繡花的窗邊。她的裙襬上,繡著成雙成對的花鳥圖案。」孩子,孩子,怎麼在這裡打瞌睡?
(旦作醒,叫秀才介) 深深地嘆息。
(老旦) 孩子,你怎麼來了?
(旦作驚起介)奶奶來了!
(老旦) 孩子,為什麼不做一些女紅呢?或者讀讀書,玩玩歷史,舒展一下情懷?怎麼白天就躺在這裡睡覺呢?
(旦) 孩子剛才在花園裡閒逛,忽然遇到了春天的熱鬧喧囂,卻讓人感到煩擾,因此便回到房間來。因為沒事可做,不知不覺有些困倦,稍微休息了一下。因此未能及時迎接您,請母親原諒我的過失。
(老旦) 孩子,這後花園裡很清冷,少去那裡閒逛。
(旦)領母親嚴命。
(老旦)孩兒,去學堂讀書。
(旦)老師不在,先自己待著休息。
(老旦歎介) 女孩長大後,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情感和表現,這些都由她自己決定。正如說的那樣:「柔順聽從父母的心意,辛勞地養育著孩子。」
(下)(旦長歎介)(看老旦下介) 唉,天哪,今天杜麗娘真有些運氣好。偶然走到後花園,看到百花盛開,但看到這美景心情不禁感傷。沒什麼興致,便回去在香閣中小憩。突然看見一位年約二十左右的男子,身材英俊,儀態出眾。他在園中折下一枝柳條,笑著對我說:「姐姐既然通曉書史,為何不寫一篇詩文來讚美這根柳枝呢?」那時準備要回應他時,心中卻在自我思量,與他素不相識,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怎麼能輕易與他交談呢?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忽然看到那位男子走上前,說了幾句讓我觸動的話,然後把我抱到牡丹亭旁邊,靠近芍藥花的欄杆邊,兩人在那裡共度了如夢似幻的歡愉時光。兩人的心意相通,真是千般的珍愛,萬種的溫柔關懷。在一切情事過後,他又讓我入睡,輕聲對我說了幾句「好好休息」。正準備自己送那位男子出門時,忽然母親來了,將我叫醒。我全身冷汗直冒,原來一切只是南柯一夢。忙著向母親請安,結果母親又對我唠叨了很多瑣事。雖然我嘴上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應付,心裡卻一直在想夢中的事情,根本無法放下。行坐不甯,自覺如有所失。母親啊,您讓我去學堂讀書,但是,到底看哪一種書才能消除心中的煩悶呢。(作掩淚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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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搭絮】
(旦) 如雨中的香氣和雲霧般的夢境片段,才剛到夢境的邊緣。可惜,母親的一聲叫喚,打破了這片美好的夢境,而紗窗微微的顫動,使我更加難以入眠。身上沁出一層冷汗,緊緊的黏附在皮膚上,內心彷彿被某種力量所牽引,無法保持平靜。我的內心感到十分不安,頭髮散亂,卻無力再費心思去理會,坐起來後,我只想問自己,究竟該如何自處。最終,還是決定去睡覺,試圖從夢境中找到安慰。
(貼上)「退去晚妝,散發著如春天般溫和柔潤的氣息。」小姐,已經在被窩裡安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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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旦)看到了春景卻感到疲倦,也對那薰了香氣的秀被施了興趣。天啊,心裡有些感覺,夢中人依然未曾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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