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莉恩有點緊張,從大學畢業後她就沒參加過這種社團同好的交流會。同樣是奎艾特的朋友們因捷諾安提夫語言模型的關係,讓大家變得不敢再透過網路聊天,也因各自工作忙碌而越來越少聯絡。甚至還有幾個朋友多次勸她不要再進行創作了,跟大環境硬碰硬只是在自我折磨而已。
但是莉恩不願意屈服,她不認為這是所謂的大環境,偷竊盜取這種事本來就是不對的,怎麼變得好像十分正常和換成要求他們需要躲躲藏藏。她明白有需求就會有市場的道理,還記得幾年前這語言模型剛發展時就出現相對應的新興職業,稱呼這些輸入指令和訓練模型的人們為語言模型詠唱師。後來更有人開發出來可以干擾和汙染語言模型的技術,讓創作者能將自己的作品變成有毒的數據樣本,又不會影響到人類視覺上的呈現,進而保護作品不會變成數據養料。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保護工具在此之後並非被其他技術破解,而是被用更極端的方式給繞了過去。起初有些創作者會使用這個工具來替作品多上一層保護,也有些人選擇就不要上傳到網路上就好,反正不上傳就不會被網路爬蟲給搜尋到。但人們都沒想過,會有另一群人不只不經創作者的同意拿去模仿,甚至乾脆直接奪走作品本身。
莉恩不確定班叔知不知道曾有這樣的保護工具存在,不過布萊恩原體確實做到人類所做不到的,不需要經過額外的加工處理,而是直接喚醒在創作過程中就會殘留在上頭的靈語,進而造成機體熔解……好吧,她承認班叔的做法是比之前的保護工具更狠,這也是為了應對那惡化無下限的情況。
還好有摩根負責追蹤那些不知道被運到哪裡的創作品,雖然班德拉斯能感應上頭布萊恩原體的移動位置,但如果他離開酒吧太久反而會引起教廷懷疑,不如讓本來就以跨國貿易商務人士作為表身分的摩根來做他的專業。
除了莉恩的創作品以外,摩根還攔截到其他奎艾特被奪走的所造之物,而班德拉斯也在想辦法要如何找到這些作品的主人。用靈語來識別創作者的問題不大,至於要怎麼找到該名奎艾特和用什麼方式還給對方,這讓他們三人討論許久又焦頭爛額。目前只能先用土法煉鋼的緩慢方式,雖然靠班德拉斯和摩根的非人力量已經突破不少困難點,莉恩明白這些事情還是需要有更多人的參與和互助。
這也是她現在會坐在這裡的原因,在一間復古咖啡廳內與其他奎艾特以品鑑新品蛋糕的名義,進行包場來安全地聚會。除了與其他人交流想法以外,她也透過這社交圈取得更多消息,還有其他人對於布萊恩原體的看法。好在莉恩的創作領域從繪畫、立體作品到寫作都有,她可以參加多種主題的聚會來與各種創作類型的奎艾特互動,也間接得知不同創作方式會遇到的麻煩。像是要尋找安全的創作空間並不容易,擔心聲音被聽到、作品該怎麼保存和隱藏,以及創作工具是否會被同步到雲端資料庫而暴露身分等等問題。
莉恩也用自己的方式來幫忙班德拉斯和摩根,蒐集並記錄下其他奎艾特被羅人偷竊的方式和大致地點,羅人的特徵和奎艾特在進行自我防衛時遇上什麼困難,在報警後警方的說法和案件後續追蹤的情況。她會看情況適時鼓勵對方不要放棄創作,傳遞著創作本身並沒有錯,創作本來就是一件自然又普通的事,還有創作品也是屬於個人財產,要重視自己的所造之物等等想法。奎艾特們的聲音需要被聽見,莉恩知道那些科技公司和掮客型公司的想法,就是吃定大多數人會選擇隱忍或是就這樣算了,但一直息事寧人下去只會把那些混帳的胃口越養越大。
回想前陣子班叔分享給自己的新聞資料,其實早在捷諾安提夫語言模型還在初期發展時,就已經有些藝術家控告過那些語言模型的公司侵犯著作權,也早在法院進行過攻防戰。莉恩還特別去尋找這些新聞稿和進行分析,發現結果通常都對於藝術家或是創作者不利,最主要的原因都是敗在證據不足又或是法院判定證據不足以支撐原告的侵權主張。
小蝦米對抗大鯨魚,在這塊要蒐集證據本來就不容易,那些眼裡只看的到個人利益而犧牲他人的傢伙也利用這一點。不過很多人都忘了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不少小歸小、卻十分致命的存在,像是細菌、病毒和朊病毒。
靜靜聽著其他人分享邊繼續在紙面上勾勒,莉恩想起學生時期與朋友們在通訊軟體上一起畫圖和聊天。那個時候多麼方便,就算大家身處在不同的地方,還是可以用這樣的方式連結和溝通交流。但現在除了顧慮奎艾特的身分會曝光以外,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好像也因此蒙上一層灰,連莉恩自己都變得減少社交、甚至不太怎麼去認識新朋友,她也會擔心對方會不會是羅人而隱藏有在創作的事。
雖然現在的聚會讓莉恩不用隱藏奎艾特的身分,但她並沒有讓其他成員知道她與布萊恩原體的關係。班叔已經站在風口浪尖上了,讓全世界看到有位黃帽駭客直接跳出來與那些大公司作對,不管是面對那些科技公司、羅人還是特殊教廷,身為他的親屬必須低調一點,特別她還是讓布萊恩原體能量強效化的關鍵。
「所以,筱琪你們家真的成功抓到羅人了嗎?」副社長驚訝到連叉子上的蛋糕掉到地上都沒注意,身為咖啡廳老闆的他提供自己的店面作為聚會地點之一,利用來來去去的人潮特性來保護成員們不容易被懷疑身分。而今天週一是上班日,能前來參加聚會的社員比較少,他也藉此提供一些新開發的菜單讓大家品嘗和給建議。
「多虧有鄰居大哥的幫忙,不過我沒想到那個羅人聽到布萊恩原體,居然會怕耶!」筱琪亢奮地揮動手中的畫冊,封面雖然多了一些污漬,但至少裡頭的畫作都安然無恙。大家都很關注筱琪的分享,上個月她與家人們成功抓到一位偷竊失敗的羅人和馬上報警處理,也成功護住自己的創作品不被奪走。她當時緊追在後,那個羅人跑的飛快,她和爸爸跟妹妹都快追不上了。急中生智下筱琪大喊著上頭有布萊恩原體,結果嚇得那羅人小偷直接把畫冊丟在地上,剛好被趕來幫忙的鄰居一個飛踢攻擊後便摔倒在地。
「我們報警後也提供家裡的監視錄影給警察,我爸希望警方能現在去搜查這傢伙的住處。他家裡一定還有其他贓物!但是警察說他們只能盡力查而已,不一定有辦法去羅人家裡搜查。」說到後來有些失落的筱琪靠向椅背嘆氣,紙上的圖像才完成了一半。
「這應該很難去要求吧?」社長放下手中的素描筆,皺著眉頭對筱琪搖搖頭:「羅人應該是以偷竊現行犯的方式逮捕,就算警方要搜也只能搜索他身上的東西或是隨身包包,再來頂多是現場附近的交通工具,像是汽車後備箱或機車車廂。要搜索住家或是其他地方就會需要申請搜索票,而且申請搜索票也需要花時間和跑流程,就算警方真的去申請了,也不確定法院什麼時候才會通過。」
「但我有看到最近的國際新聞,忘記在哪個國家了……當地警方居然成功緝捕到一群羅人組織耶!搞得像是緝毒一樣的大場面!」凱杰鬆開咬在嘴裡的吸管,他的眼裡閃著看到希望的光芒:「警方已經在追查上下層的產業鏈了,代表還是有機會可以逆轉的啊!莉恩,你有看到那個新聞嗎?」
突然被點名的莉恩愣了一下後點頭,中性筆依然沒有停止在紙上刻畫。她當然知道那則新聞,因為那正是摩根叔叔與某位非人警官達成合作,以緝毒的名義來「意外地」破獲當地具有規模性的非法集團。近幾年來因創作者們不願意再上傳作品,這種非法取得作品來作為數據販售的地下產業順勢而生,從而導致入室竊盜的問題日益嚴重。甚至有羅人變本加厲,從竊盜變強盜,不惜主動出手攻擊、砍傷居民,甚至演變成入室搶劫案或殺人案。
這類新興的安全問題特別嚴重,全球都有相關的社會議題,迫使很多人的自保方式就是不再進行創作。學校教育等機構將相關課程給取消掉,說是為了保護學童與教師的安全。產業別也發生改變,只要與創作相關的職業逐步消失,甚至根本沒有人敢在履歷上顯示從事過相關的工作。
就算大多數人選擇不再創作,羅人化身成淘金熱潮裡那些不管三七二十一、攔也攔不住的夢想家,他們不在乎這片土地是誰的,他們不在乎這裡是誰的居所,他們只會想盡辦法挖金。翻箱倒櫃、濫墾濫採,所到之處皆是滿目瘡痍。也有一些羅人則是雙面吸血蟲,吸附在能生產黃金的奎艾特身邊,用隱埋、用欺騙、用各種方式來榨取奎艾特用心血煉作的寶物。
最後一勾後提起筆,剛從繪製完成的畫面中回神,莉恩這時才注意到筱琪後續拋出的問題,「吶!你們覺得,布萊恩原體這東西是真的嗎?」
這個問題不只在繪畫場次有社員們討論過,莉恩參加其他場時也聽到奎艾特們在討論,還有不少人懷疑神秘的黃帽駭客也是一名奎艾特。甚至有社員開玩笑提議要不要邀請他入社,表示如果有這麼厲害的社員存在,那大家是不是就有底氣可以進行反擊了。據說副社長已經準備好手寫邀請函,只是還找不到能聯繫上黃帽駭客的方式。
提出問題後的筱琪也立刻發表自己的看法,她雖然不確定布萊恩原體到底是什麼東西,但透過羅人小偷的反應來看至少能起到一些嚇阻效果。班杰也接著提到當時黃帽駭客插播的新聞,他後續搜尋相關的國際新聞,發現同一時間黃帽駭客用了多種語言、對眾多國家的各大新聞台都進行一樣的訊息發送。社長輕笑一聲似乎不以為然,他說那就是駭客唬弄人的話術,可能是為了要勒索那些公司。
「如果那傢伙的目的真是為了錢的話,那他還刻意昭告天下未免也太大費周章了吧?」副社長反而覺得黃帽駭客本身是奎艾特,目的不是為了錢而真的是傳達警告,這時他才注意到叉子上的蛋糕塊不翼而飛:「嗚?居然長腳跑掉了……我的意思是,如果那個黃帽駭客是想要勒索贖金的話,那應該早有後續動作才對,但目前看新聞就只有那些科技公司一直在發聲明指責和抱怨。在我看來,黃帽駭客的目的是為了引起輿論,開出第一槍後引起後續效應,不只會導致機體熔解,也會引起股市波動,這可是雙向重創呢。」
「所以副社長你覺得那個駭客有可能是商業對手嗎?」班杰不自覺咬了咬下唇,突然顯露的焦慮讓大家都帶著不解的眼神望著他:「其實我很崇拜那名駭客啦!還以為他是一位勇敢又厲害的奎艾特呢……如果只是商業勁敵的話,我的幻想就要破滅了囉!」
「你的蒙面男神人選換人啦?」露出姨母笑的筱琪調侃並用手肘輕輕推了推一臉不好意思的班杰:「看來現在換成一位戴著銀色面具、用駭客技術行俠仗義的奎艾特了。」
「我也不確定啦!可能是商業勁敵,也可能是跳出來反抗的奎艾特,這兩個身分都會想要對那些公司造成打擊。不過你確定是男神嗎?那個駭客用了變聲器,或許人家是個女孩子也說不定哦?」副社長見年輕一輩展現對他人的崇拜也會心一笑,畢竟黃帽駭客的出現確實帶給大家振奮人心的契機。各大社群討論版上不只討論到黃帽駭客與布萊恩原體,也有人對各大科技公司訓練語言模型所使用的資料數據到底從何而來提出了揣測,後續各地也傳出警方破獲規模不一的羅人集團,更證實大家的猜想。一定是有龐大的利益存在,才會出現這種非法交易,以往的毒品、軍火和文物走私早已不足為奇。或許也超越了非法野生動物走私,形成全球第四大的非法交易。
「用駭客技術反擊的奎艾特?這是什麼奇思妙想啊!不如你委託莉恩寫以這個為主題的小說,或是委託筱琪畫個短篇漫畫好了。」社長雖然是在建議,但語帶嘲諷的做法讓桌邊的社員們一臉尷尬,而副社長沉默不語、直勾勾地瞪著他。
突然被點到名字的莉恩試圖掩飾自己的情緒,她剛才感覺心臟快跳出來了。一直有點心虛沒讓其他社員知道她與布萊恩原體的關係,不過看著眼前突然緊繃的氣氛莉恩也只能試圖說些什麼來緩解尷尬:「這想法不錯耶!我再想想看故事要怎麼寫好了。班杰,等完成後我會跟你通知一聲的。」
每次話題只要聊到黃帽駭客時,社長和副社長就會出現一種暗地裡的互相不滿。莉恩透過其他社員私下了解到,雖然社長和副社長曾是大學同學並一同創辦了這個秘密社團,但他們對於黃帽駭客的看法卻很不一樣。副社長比較樂觀,他覺得不論黃帽駭客的目的為何,至少都替目前的局勢帶來改變的契機;而社長的態度則比較偏向保守和排斥,認為這是他人的商業鬥爭,奎艾特們不應該被捲入這個渾水裡。
「對呀!對呀!我來畫個熱血番好了,班杰我記得你喜歡的風格沒變,對吧?」筱琪看向早已狂點著頭的班杰,大家都試著緩和這忽然降到冰點的場面。這時平常就很少發言回應、一直默默畫畫的席尼突然抬頭看著大家,面無表情地掃過一圈後,他將已經繪製完成的畫冊本放到桌面上。
「哇!醫大生都要這麼會畫畫嗎?該不會你們還要學手繪人體解剖圖吧?不愧是學霸耶!」筱琪趕緊轉移話題,湊到席尼身旁讚嘆著他如此精細的畫工,指著跟教科書上沒兩樣的手繪稿,用眼神瘋狂示意莉恩和班杰跟著配合。非美術背景出生的他們也立刻起身靠過去,跟席尼請教一些繪畫技巧來暫時躲避僵局。
「……我去幫大家準備冰淇淋,最近購入一些香草籽,嘗試自己做的,待會請大家給我一些完食心得啊。」副社長嘆了好大一口氣,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起身走回吧檯,藉由暫時離席讓自己先冷靜下來。坐在對面的社長推了推鏡框後也站起身,丟下一句我去洗手間後也暫時離開桌椅區。
等到火藥味十足的兩人都先離開現場後,鬆了一口氣的班杰像是虛脫般癱回到椅子上:「呼!我真的很不擅長面對這種場面,要吵不吵的、又把整個空間的氧氣給抽走,憋死人了!」
筱琪也坐回椅子上嘆了好大一口氣,她和班杰已經見過好幾次這樣的情況了,而席尼只是盯著在遠處吧檯準備冰淇淋的副社長一陣子後,又將畫冊翻到下一頁繼續作畫。
「感覺社長和副社長爭吵的頻率越來越高了,在寫作場時他們也是快吵起來。」連後期才加入的莉恩都見過這屢屢發生的局面,讓她有點擔心後續與班叔和摩根叔叔討論的計劃是否還能推動。那就是班叔負責把目前在國內移動的掮客型公司人馬給抓出來,然後摩根叔叔再安排成非常巧合的事件下讓警方能接手處理,而莉恩這邊則要蒐集情報,以及鼓勵其他奎艾特不要放棄希望和持續發聲。
她評估社長和副社長的衝突應該是不會直接影響到整個社團的運行,畢竟社團成員人數不少且還有其他幹部存在。再者社團的初衷就是讓社員彼此之間能互相鼓勵繼續創作,透過互助合作的方式來建立安全的交流管道和地點,所以黃帽駭客和布萊恩原體本來就不是關鍵。社團收取的費用不多,主要是基本的環境清潔費和電費,成員只需要付有參加的場次就好,反而並沒有固定收取會員費用。
基本上大家也都是用愛發電,有些人提供聚會場地,有些人負責場次當天的點心和飲料,也有些人提供車輛和幫忙接送。在聚會結束後,大家也都會自主性留下來一起整理環境,在捷諾安提夫語言模型的肆虐下,用信任和互助建立起這小小的安全區域。
這個秘密社團也讓不同年齡層和職業領域的人們同聚一塊,除了交流創作技巧和媒材以外,也有不少人會利用機會來請教創作以外的事。像是在學生請教科系出路和對未來的迷惘,社會人士彼此談合作或是介紹人脈。理工背景的莉恩也透過美術和設計領域的社員分享,學習到不少以前沒接觸到的媒材選擇和繪畫技巧,而她也會分享自身經驗,可以選擇哪種類型的回收物作為素材,以及如何進行加工和相關注意事項。
莉恩也趁與他人交流的機會,感受並識別其他奎艾特的靈語有什麼差別。起初她只能感應到是否存在,後來慢慢地也能分辨其中細微的差異。靈語是靈魂說話的聲音,就像人類在說話時一樣,每個人都有各自說話的語調、口音和習慣。有些靈語宏亮又鏗鏘有力,有些靈語猶如細雨中的溫柔呢喃。
「除了跟自己對話,你也去聽聽看其他人的靈魂想說些什麼吧,小烏鴉。」班叔很鼓勵自己去參加秘密社團和拓展社交圈,莉恩也發現到之前在工作過於忙碌而犧牲掉健康以外,自己與他人的連結也越來越薄弱,她基本上都是待在自己的小格子裡成天與數字和報表打交道。就算還有其他同事在場,但彼此的互動很少又或是根本無法有太多的時間互動,甚至才剛認識沒幾天同事們就紛紛離職。
下班後的莉恩也因為太過疲憊,沒力氣再透過網路與原本的朋友們連絡,變成職場與租屋處兩點一線的生活,休假日進行創作也是她僅存能感到自己還活著的方式。意識到這個問題是莉恩剛回到酒吧幫忙的時候,起初她跟客人的反應顯得生澀又尷尬,她覺察自己似乎變的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人才好,就像是喪失了感受和做出反應的能力,就算對方只是普通的閒聊也能讓她的大腦打結。
現在透過奎艾特的秘密社團,莉恩在參與活動的過程中重新體會與他人的聯繫是什麼感覺,互相幫忙時的感謝,被理解、被認可的愉快,以及分享時帶來的滿足感。回想當時班叔把店內當成擂台區來制止行為失控的羅人,明明應該是個會充滿緊張和焦慮的事件才對,卻被班叔巧妙地化成娛樂效果並帶給大家歡樂,那笑聲和愉悅瞬間就感染所有人。
這也是莉恩當初會想加入秘密社團的原因。布萊恩原體感染創作品,讓靈語的頻率擴大來阻止語言模型擅自進行生成;她將不要放棄創作的想法散播出去,讓大家能夠互相鼓勵支持並加強信念,進而擴大奎艾特們的聲音。莉恩突然意識到班叔研發的布萊恩原體反而更像是酵素、是催化劑。這種持續惡化下去的情況本應該會有另一方的聲音跳出來,不管是站在對立面還是中立場合,但不知為何這聲音卻被壓了下去,又或是說被壓迫到太零碎而無法被聽見。
香草的清香把莉恩神遊的思緒再度拉回,她看到筱琪和班杰早就滿足地吃著冰淇淋,連席尼都放下素描筆、拿著湯匙一口接著一口送進嘴裡,副社長將一碟散發濃郁香草香氣的乳黃色甜點遞到莉恩面前:「吃個冰淇淋休息一下吧!」
以往帶著香草味的記憶都是與班叔的共同回憶,現在終於有了跟其他人連結的記憶,桌上大家畫到一半的畫冊,每個人臉上品嘗到甜食而露出滿足的笑容。莉恩無法像班叔那樣能嗅聞到人類的情緒,但她確實能感應到現在眾人都處在同一種令人感到放鬆的狀態。剛拿起小叉子想要好好享受此刻的味道時,一股刺鼻味讓所有人都立刻變了臉色。
「好奇怪,為什麼香草冰淇淋會有燒焦味?」班杰先反應過來,又挖了一大口冰淇淋湊到鼻前用力聞了幾下,筱琪也做了同樣的動作卻又聞到其他的味道。
「不只是燒焦的味道,好像是……塑膠燃燒後的臭味?該不會是電線走火?」聽到筱琪的推測,讓大家都趕緊起身幫忙檢查店內的插座和延長線是否有異狀,唯獨席尼凝視著一個方向好一段時間後,默默舉起手指著視線的盡頭。
「那裡是……廁所?剛才社長不是說要去洗手間,到現在他還沒出來耶!」這時大夥發現社長還沒回到座位區,座位上的香草冰淇淋也早已融化一大半。循著味道能確定是從洗手間傳來的,莉恩大聲呼喊想確認情況,但裡頭的社長卻始終沒有回應。副社長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因為那混合塑膠燃燒的焦臭味越來越明顯,他直接衝回吧檯翻找一會拿出一大串鑰匙,強行打開廁所隔間的門鎖後便對上一臉驚恐的社長。
「社長,你在裡頭做什……哇啊啊!你的手臂怎麼這麼紅?」筱琪看到社長試圖藏在背後莫名發紅的手臂,大腿處布料似乎沾上什麼東西,掉落在一旁的筆記型電腦早已熔化掉三分之一,原來沾在褲子上的是熔掉的電路板和塑膠外殼。
「筆電熔化了?是、是布萊恩原體!」班杰瞪大眼睛指著掉落在社長腳邊的殘餘筆電,後者還試圖用身體去擋住眾人的視線,卻被副社長一把抓著領子從洗手間隔間給揪出來,「那個黃帽駭客說過,只要用那個語言模型,而且還是給了帶有布萊恩原體的創作品,就會讓機體融化!」
「我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筆電會燒起來。」社長大力扯掉副社長的手,看起來還在故作冷靜,明明已經被燙傷的他寧可繼續用身體擋住殘骸,也不願意先去沖水進行燙傷處理,「你們別看到黑影就開槍啊!」
「這看起來不是起火燒起來而是熔化!你用了那語言模型!社長你是不是把我們的作品都拿去餵模型了?」筱琪氣急敗壞到語帶哭腔,她不敢相信建立奎艾特秘密社團的社長居然做了這種事。
一旁的莉恩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目光離不開地上的筆電殘骸,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布萊恩原體運作後的樣子,那如同一塊融化的冰淇淋蘇打餅乾。雖然知道電腦確實有可能因為過熱而出現塑膠零件熔化的情況,但地上的殘骸已經不是用部分熔化就可以解釋的,那一灘銀黑色半固態物很難想像原本是筆記型電腦的其中一半。莉恩原以為只有運作語言模型背後的機房硬體才會受到影響,班叔當初跟她解釋時並沒有提到使用者的設備也會遭到熔解,不過從液態筆電中逐漸消散而出的布萊恩原體和熟悉的靈語……這些都讓莉恩確定社長將眾人的創作品拿去餵給語言模型了。
已經氣紅眼的副社長與社長發生拉扯,副社長拼命喊著社長的名字,一直質問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社長依然矢口否認,甚至嘲諷副社長自己也很有問題,指責他利用職務之便,讓同父異母的弟弟席尼無須通過社員審查就能加入社團。聽到社長對自己哥哥進行言語攻擊,讓早已因爭執聲而感到焦躁不安的席尼突然大吼起來並加入戰局,一陣混亂下手機從社長的褲子口袋滑出掉落,時機剛好的來電也意外地被誤點而接聽起來。話筒另一頭的男人聲不拖泥帶水,直接詢問這次可以交貨的時間為何時,再三訊問這次是否有代號為外星人的創作品,若有的話買家那邊應該能再談個好價錢。
「去你媽的,你是羅人!」平常總是笑臉迎人的班杰瞬間變臉,因為他曾有件手稿被多年交情的竹馬給擅自拿走販售,多年的兄弟情也因對方成為羅人而不歡而散,受到刺激的他也變成拉扯混戰的一員:「你這個混帳!你居然欺騙我們!你該不會把大家的創作品都拿去賣給別人了?」
試圖拉開一群互相拉扯男人的莉恩和筱琪根本無濟於事,意識到什麼的副社長一把扯下社長胸前的項鍊並往旁邊牆壁一砸,四散的銀飾配件裡滾出一顆超小型的電子儀器,「果然是項鍊造型的密錄器……你這個王八蛋,居然利用聚會的名義來拍攝大家的作品。」
莉恩望著地上的密錄器感到不可置信,她不確定社長到底拍攝了多少其他奎艾特的作品,但如果以她有出席的場次來看,社長基本上都會出現。外加幹部能掌握出席人員的名單,莉恩猜測社長特別鎖定她會出席的場次,剛才通話聲中說到外星人的這個代號,她很清楚是在指自己,莉恩小時候早就因為名字諧音的關係而被同學們取了這樣的綽號。儘管因能攜帶布萊恩原體讓莉恩不介意自己的作品被拍,但她還是感到一陣刺痛和憤怒。
背叛,是現場所有人的共同情緒,除了社長。在恍神之際,莉恩胸前的護身符被社長一抓給拽下,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護身符飛向地上後迅速反彈砸裂社長的鏡片。
「什麼?不應該是這樣的,你應該也做了同樣的事!你的項鍊會吸引磁鐵!」社長不明所以地大吼大叫,讓副社長和班杰兩個人都快壓制不了他,莉恩和筱琪輕輕拉著已經在抓扯頭髮、不停喃喃自語的席尼先退到一旁。拾起經歷多次反彈而被撞掉一些表面裝飾物的護身符檢查,扯壞的鎖扣可以換,上頭的小飾物也可以再加工修復,重要的是上頭攜帶著布萊恩原體,這是莉恩的傳播方式。
「會吸引磁鐵的原因,是因為我是用隕石當作基底材料做的。」將護身符轉面,莉恩讓大家看到裝飾物掉落後裸露出來的底層,是那種在河邊或是海邊有時會撿到的鐵鎳隕石。這是大學畢業旅行她不經意看到一塊形狀如同眼睛的類菱形石頭,對水晶沒感覺的莉恩卻對隕石特別有感覺,之後便將這伴手禮作為手工飾品的材料了。
「你自己做虧心事,就會怎麼看人、都覺得別人也在做虧心事。」班杰趕緊拉住還想衝到莉恩面前的社長,後者不打算放棄、想要證明他不是唯一會這樣做的人。在拉扯和互相咒罵的過程中,席尼過度換氣的聲音也越來越明顯,而莉恩也瞟到社長的褲子布料的皺褶不太正常。
「先帶他去掛急診吧!看來不只是手臂燙傷,大腿也有……褲子都已經黏在皮膚上了。」即使對社長還有怨言,但莉恩還是提醒大家注意眼下的情況,繼續再爭執下去也毫無意義。而席尼的狀況也越來越不對勁,他的雙手摀住耳朵,換氣頻率也說明當下環境造成他的感官已經不堪負荷。
帶社長先去掛急診,也是為了讓大家緩和過於強烈情緒,外加莉恩也看得出來現場最難受的其實是副社長,他遭遇的背叛傷害是雙重的。究竟社長是一開始就打算以社團的名義來聚集奎艾特,還是在創立社團後遭遇什麼事情而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現在都無從考究。
ns216.73.216.23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