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茶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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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午後，林曉悠只是隨手翻找些舊東西。母親留下的木箱擺在角落許久，她從沒仔細看過。蓋子一掀，一封泛黃的信靜靜躺在最底層。信封未封，紙張邊角微翹，像是在等待一場遲來的閱讀。
信上寫著她的名字，字跡是母親的。熟悉、工整，彷彿每一筆都帶著體溫。她輕輕打開信紙，坐在桌邊。桌上是一壺剛泡好的茶，茶香裡混著幾粒小豆蔻，是她最近才學著加進去的。香氣緩緩散開，房間靜靜的，只聽見窗外樹影晃動的聲音。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hNZ6AQ22c
母親的字溫柔，像從前她在廚房邊削水果邊說話的樣子。不疾不徐，像是知道她終究會打開這封信。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Qc0lqKu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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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曉悠：
妳搬出去住已經兩個月了，家裡一下子安靜太多。後院的芒果樹又開花了，可惜妳不在，沒人一起吃碗芒果冰。
我最近去了常去的市場買菜，買了些小豆蔻，加進茶裡泡，味道不錯，像心裡點了盞小燈。
妳在外面忙，也要記得泡壺茶歇一歇。這裡的日子慢，但妳別把自己逼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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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妳的
媽媽 林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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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那封信，曉悠靜靜坐著，眼眶有點濕。這信母親從沒寄出，也從沒提起過。六年前，她搬離那個熟悉的家，去追她的夢——進入一家小出版社做編輯。那時她嫌家裡太靜，母親的關心讓她有些喘不過氣。現在，母親離世已四年，這封遲來的信像風，吹開她心裡一塊積了灰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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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重新燒水，照著信裡的話，在茶裡多加了幾粒小豆蔻。微辣的氣味浮起來，混著茶的清苦，像極了母親的語氣——柔中帶勁。她喝了一口，眼淚悄悄落下，掉在桌邊的信紙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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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像一顆種子，在她心裡慢慢發了芽，喚醒那些她以為早已淡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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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她常在學校受了委屈，回家就把自己關進房裡，連母親煮的鹹粥都不想吃。母親從不追問，只是泡壺茶，輕聲放在桌上，笑說：「喝一口，妳的心會跟妳說話。」她總是嫌苦，推開茶杯問：「不能喝珍奶嗎？」母親只是笑，慢慢收起茶具，說：「茶的味道，要用心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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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三十歲的她，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下班後常一個人走回住處，買碗熟悉的晚餐，卻總覺得少了什麼。她開始明白，母親那種「慢」，不是拖延，是一種智慧——在日子裡留空隙，茶香、信紙，還有那些從沒說出口的話，都是母親留給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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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打開日記本，寫下：
「今天收到一封遲來的信。沒有郵戳，卻比所有郵差都準時。原來，思念可以藏在茶香裡，藏在母親的字裡行間，也藏在一個人靜靜喝茶的夜晚。」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iqN1SEx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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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隔壁的陳阿姨邀她去吃飯。阿姨是她搬來後第一個認識的鄰居，六十多歲，總穿著花布衫，笑起來像夏天夜市的燈，溫暖又明亮。餐桌上幾道家常菜，一鍋魚湯，一盤炒青菜，還有一道她一眼就認出的豆芽炒豆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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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特地做的，聽說妳愛吃。」陳阿姨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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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悠愣了一下。這道菜，是母親最常做的。她記得，豆芽是市場剛摘下的，豆干是母親親手醃的，炒出來的味道總讓整個廚房都有家的氣息。
「阿姨，妳怎麼知道我喜歡這道？」她忍不住問。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FdJgtYawh
「妳上次說過啊，說小時候妳媽常做這個。我記得，就試著炒看看。」阿姨笑著，又補了一句：「味道像不像？」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OYyTIGP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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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悠夾了一筷子，嘴裡是熟悉的鹹香與豆芽的清脆，一瞬間像走回了童年廚房的門口。她眼眶一熱，笑著說：「很像……真的很像。謝謝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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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洗碗時，阿姨低聲說：「妳媽以前是不是特別會照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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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她……總是把什麼都準備得妥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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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拍拍她的手：「嗯，看得出來，妳也有她的樣子。別把自己關太緊，這裡的人都把妳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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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她又打開日記本，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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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吃到豆芽炒豆干，像吃回某段遺失的日子。阿姨說這裡的人把我當家人，也許吧。原來接受別人的好，就像喝一口熱茶，也會讓心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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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裡，她開始翻找母親留下的物品。找出一本舊日記，封面是深藍邊角有些舊了，裡面卻密密寫滿生活的細節：曉悠感冒那天熬的薑湯，她說想學畫畫時買的素描本，考試得第一時做的紅豆湯。文字簡單，卻像一道一道光，照亮母親靜靜給她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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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茶罐裡找到一小包乾燥的小豆蔻，旁邊貼著一張小便條：「給悠，試試看，茶要慢泡。」她笑了，眼淚卻又一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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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她決定寫一封回信。她挑了一張素白的信紙，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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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媽媽：
我太晚回妳的信了。
這幾年日子像一團霧，走著走著就迷了路。直到看到妳的信，我才想起，妳早就教我怎麼找到方向。妳說小豆蔻能讓心情好一點，真的，茶裡的微辣像妳的聲音，輕輕抱著我。
我開始學著記日記，雖然常常寫幾句就停下，但我在努力記下日子的味道，就像妳當年為我記下的每一件小事。陳阿姨很照顧我，她做的豆芽炒豆干，和妳的味道好像，我吃著吃著就哭了。她說這裡的人把我當家人，我想，如果妳在，應該也會喜歡這樣的鄰居吧？
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但今天，我泡了一壺茶，也寫了這封信。謝謝妳教我怎麼和自己相處，也怎麼去靠近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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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愛妳的
女兒 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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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信摺好，放進信封，但沒打算寄出。只是靜靜放進抽屜和母親的那封信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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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她又泡了一壺茶，這次多加了一點小豆蔻。窗外的風輕輕吹過，遠處傳來巷口夜市的聲音。她捧著茶杯，看著窗外燈光閃爍，心裡想：「明天的我，會不會好一點？嗯，也許吧。」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gWPpC0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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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在房裡慢慢散開，像一封還在續寫的信，溫暖又漫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