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蜿蜒,濕氣沉重得像是貼上了皮膚,無法剝離。牆壁泛著暗色的水漬與鏽蝕的痕跡,每一寸牆面都像被靜靜地盯視,毫無聲響卻無處不在。燈光沿著走廊上方零星分布,一盞接著一盞閃爍,光線在天花板與水面間顫抖,彷彿連電流也在畏縮,無法穩定地燃亮。
傑夫半扶半拖地帶著她前行,濕冷的海水沒過腳踝,每踏出一步,就捲起一圈微小的水浪,水聲被走廊牆體放大,在這狹窄空間裡來回撞擊,產生一種悶悶的空洞回音。每一下都聽得清楚,像是自己的聲音在被重複,又像是有人跟隨。
他不確定這條走廊是否曾經走過,也無法判斷時間的推移。沒有窗戶,沒有風,也沒有任何一點空氣流動的跡象。空氣厚重到似乎有重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水中吸取氧氣般費力。他的肩膀已經酸痛,左臂支撐著那名女子的身體,她幾乎沒有重量,但那份無力的依附卻讓他感到沉重——彷彿她整個人都是濕透的、破碎的。
她的頭靠在他的鎖骨處,髮絲濕黏且冰冷,彷彿剛從水中撈起。她的皮膚蒼白,貼著他胸口的那一側幾乎沒有溫度。她沒有開口,甚至連氣息都難以察覺,只能偶爾看見她眼中一絲不穩定的光亮,像是餘燼,仍在顫抖地掙扎。
後方,聲音緩慢卻明確地靠近。
那不是腳步聲,而是潑濺與摩擦的綜合聲響,像是什麼東西正以一種與人類全然不同的方式逼近。它不走路,而是滲透、滑行、擠壓……像液體,卻比液體更有意志。它不需要呼吸、不需言語,卻帶著一種沉靜、堅定的壓力,一點一點填滿空間。
走廊的盡頭是一道門——一扇高於常規的雙開鐵門,表面覆著斑駁的灰塵與斑點水鏽,彷彿多年未啟。門的一側略為敞開,裂縫中透出細細的水聲,有水正從縫隙間滴落,與這片空間的濕潤氣味融為一體。
傑夫拉著她加快腳步,推開那扇鐵門時,門軸發出沉重的咯吱聲,像是什麼沉睡的東西被喚醒。門後是一道向下延伸的樓梯,階梯上堆積著積水與斑斑鏽跡,樓梯的盡頭黑得像無底洞,只有水聲——滴、滴、滴——一如既往地冷靜、持續、無情。
下樓的每一步都迴響在金屬結構上,像是步入機械腹腔。水順著樓梯牆縫緩緩流下,與他們濕透的褲腳混在一起。他的鞋底踩在金屬踏板上發出悶聲,像是遠方被關起來的房間中有人敲擊牆壁。
走到底層時,他們來到一個看似封閉的空間。牆面由冷灰色鋼板構成,邊角裸露出數條已鏽蝕的管線,滴水聲從接縫處斷斷續續地滲出,仿若某種古老的呼吸。中央是一個低矮的平台,平台上嵌有控制面板與一座老舊的閘門裝置,部分已沉入海水。閘門上的紅燈閃爍著,光亮無力,像在警告,又像是在等候。
傑夫將她安置在乾燥的一角,靠牆坐下。牆壁冰冷堅硬,她的身體幾乎沒有反應,只是微微睜著眼,盯著某個遙遠的角落,像在等待什麼回來。傑夫蹲下身,雙手覆在控制面板上。那金屬的溫度冰得刺骨,就連開關上的字跡也已模糊,像是這裝置的用途早已被遺忘。
就在他按下其中一個開關的同時,牆角的滴水聲突然變得急促,彷彿水管內的壓力瞬間提高。與此同時,樓梯上的水聲變得躁動起來,那股黑水的氣息越來越近,不再緩慢,而是像決堤般快速湧入。
他下意識地一把拉下主控制桿。
鐵門「咣!」一聲巨響,重重地闔上。隨即而來的是齒輪與鏈條轉動的聲音,從牆體深處傳來,彷彿這整個房間都是機械的一部分。門邊最後一抹黑影被鐵條生生夾斷,灑出一片黑色液體,迅速與水融為一體。
接著,是一聲回盪整個空間的低吼——無語言、無形體,只是一種被阻斷的意志在怒吼。
世界安靜下來了,只剩水聲與兩人的呼吸。
傑夫跪坐在地,額頭滴下混著汗水與水氣的液珠。他感到身體發軟,幾乎快撐不住。但當他轉頭望向牆角時,卻發現她正看著他——那雙眼睛不再空洞,而是浮現一絲清醒,一絲他不曾見過的柔軟與……信任。
「妳……還能走嗎?」他問,聲音啞啞的,像是在從沙粒中研磨出來。
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動作微小卻明確。目光沒有離開他,像是在他身上尋找某個意義未明的聯繫。
傑夫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穩。他不知道這道門能抵擋多久,也不知道前方是否安全。他更不知道這女人究竟是誰,甚至連自己記憶中是否曾見過她都說不上來。但此刻,他無法離開她。
他拉她站起,雙方的腳步在濕冷的水中蹣跚前行。天花板上的燈閃了幾下,又熄滅一盞。牆壁上的鐵鏽如血,水面反映出天花板細碎的光影,每一步都像走在深水裡。
那不是地獄,也不是夢魘,但那是某種更真實的壓抑——
一種空氣無聲、空間無盡的逼迫感。
他們繼續走入未知,而身後,是那道仍然被敲擊著的門扉——以及一股尚未離去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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