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遠的遺書 - 第一話他的字我看不懂

我不是第一個知道他死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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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發公告說今天的課停了，同學們竊竊私語，走廊上的氣氛像是有什麼東西不見了，但沒人敢直接說出來。有人問我是不是沈知遠的朋友，我點了頭，又馬上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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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算是朋友嗎？我只不過是自顧自的煩著他好一陣子的傢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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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遠是那種什麼都很好的天才，長得好看、成績總是第一、連走路都比別人安靜。我是那種……寫字像打仗一樣，講話不按順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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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他朋友的人說，他留了一封信，也有人說看起來像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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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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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我不是故意看的啦，就放在桌上沒收起來。寫得很整齊，像平常他在筆記本裡那種——一筆一劃都漂亮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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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沈知遠的字無論何時都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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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以為只是什麼備忘錄，但越看越奇怪。他寫了很多有點……詩、又有點情書那樣的東西。好像在感謝一個人，又像在說抱歉。也沒署名，沒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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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夠擅自期待這是寫給我的嗎？如果是這樣是不是真的是我的衝動害了沈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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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空兩行，好像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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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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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算不算遺書啦，但你說他手機也不帶、信又這樣寫……你說我們能不緊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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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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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他說的那個人嗎？我不懂，但那段看起來很私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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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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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腦中一句句回應，卻怎麼樣也開不了口，只能一直不斷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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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說不定還溫著吧？我去看的時候，他也許還在某處走路。只是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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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去找了那封信。不是誰叫我去的，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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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門沒鎖。裡面整整齊齊的，連筆電都蓋好。他的外套還掛在椅背上，那件灰色的，袖口有個破洞，是我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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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書就放在書桌上。壓著一支原子筆，那支他每天都帶著的筆，筆芯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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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了摸那張影印紙，紙角被我的手汗沾濕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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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來，看著那些字，他的字總是好得不像話，每一個筆劃都非常俐落漂亮。我認得那些字詞、那些橫、豎、勾、捺，可我讀不出來那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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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盯了許久，我才看懂當中的一行：「對你說不出口的話，總歸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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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在怪我嗎？我不知道。我看不懂他的字。從來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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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信折回原樣，手抖得差點撕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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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遠消失了，沒有人聯絡的上他。他的室友回到宿舍發現放在桌上的遺書後，就急急忙忙的通報、四處問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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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說出「死亡」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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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他要走了。或是說他已經走了，只是我不知道是用甚麼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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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信放回桌上，慢慢地把它壓平整。沒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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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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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覺得，只要那封信還在那裡，他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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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不會消失得太乾淨，至少他會在自己的字裡活著。那封信是他的聲音，是他最後一段留在這世界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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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不懂他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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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下身子撿起那支筆。筆芯早就斷了，墨水也乾透，筆頭凹陷像是摔過。我握在手心裡很久，然後放回原位。這裡什麼都不缺，卻什麼都不再有人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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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時他在草地上寫字給我看，那天陽光剛好，影子柔得像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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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這樣簡白你看得懂嗎？」

我說：「嗯，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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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其實只看懂一半，另一半是靠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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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宿舍的時候天還沒全黑，風很冷，像是有人在耳邊吹氣。走廊上幾個人站著講話，看到我出來就停下聲音。我低著頭裝沒聽見，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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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回自己的房間，把手機關機，背對著門口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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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遠的手機留在桌上，他沒有帶走。他的帳號還在線上，我能看到他最後一筆筆記，是上週一堂課的資料，分類一絲不苟。他明明什麼都整理得這麼清楚，卻連說再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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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到，那句「對你說不出口的話，總歸是我的錯」，會不會是……不是在怪我？會不會其實是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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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什麼都不是？只是我又在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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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早就受夠了我一直黏著他、打亂他的計畫、說些他聽不懂的話？是不是早就……早就決定好了，只是我太蠢，連這都沒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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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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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掉下來的時候，我還在看我桌上的便利貼，是以前我照著他教的那種「漂亮字體」練的。我寫得很醜，但他說：「至少我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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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還笑著說：「那你也練我的字啊，看你能不能看懂我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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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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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我那亂七八糟的風格回寫了一張便條給我。看起來像蟲子爬，但我一眼就知道他寫的是什麼。那時候我還在笑。現在我再看那張紙，就覺得它是……遺書的預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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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候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遲早會走？只是還在練習，用我的語言寫出他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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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是用我的字寫的，那是不是這封信，是寫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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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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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地板上，腦袋空了很久。窗戶外頭的天已經黑透，只有對面棟樓幾個房間還亮著燈。風吹進來，吹得我發冷，我卻一動也不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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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還是關著，我不想知道誰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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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因為只要我不去問、我不去證實，那他就還是「可能」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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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那封信一樣，寫下了什麼，但我還沒讀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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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著牆閉上眼，腦中浮現他最後一個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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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我們的秘密基地裡，轉著那支筆，背後是天很藍的天空。他抬頭問我：「你有沒有什麼地方，是想一個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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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有啊。要給你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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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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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那笑很輕、很短，也很像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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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離開之前，還特地學了我寫字的方式，還留下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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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不是寫給所有人的，但大家都看得懂它。只有我，連一句都讀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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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過了，我真的有試著讀過——但我就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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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總是看不懂你。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206Kg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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