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初春,荊州大地殘雪未融。襄陽城頭,那面嶄新的“曹”字大纛在料峭寒風中獵獵作響,取代了飄揚近二十載的“劉”字旌旗。這座荊襄九郡的心臟,浸潤在權力更迭後的詭異平靜之中。街道上行人稀疏,腳步匆匆,商鋪大多緊閉門板,只餘幾雙警惕的眼睛從門縫後窺探著巡邏而過的曹軍甲士。空氣裡浮蕩著未散盡的鐵鏽味、煙火氣,還有一種深植骨髓的惶惑不安。偶有幾聲壓抑的哭嚎從深巷傳出,旋即又被死寂吞沒。這並非勝利的喧騰,而是征服者初臨、被征服者屏息審視的緊繃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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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原荊州牧府邸,如今已成曹操的臨時行轅。議事廳內,獸炭燃燒的暖意驅不散人心底的寒氣。曹操端坐主位,玄袍玉帶,面色沉凝,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迴盪在空曠的廳堂裡。下首,曹仁、張遼、徐晃等一眾武將按劍肅立,眉宇間雖有征戰得勝的昂揚,卻也難掩一絲疲憊與焦慮。荀彧、程昱、賈詡等謀臣則眉頭深鎖,目光在巨大的荊襄地圖與曹操陰晴不定的臉色間游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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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雖降,江陵雖得,然荊州九郡,人心未附。」荀彧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文士特有的清朗,卻字字沉重,「蔡瑁、張允之流,獻城求榮,聲名狼藉,不足為恃。文聘將軍忠心可嘉,然其影響僅限軍旅,於士林清議、地方豪強,根基尚淺。更兼劉琦擁殘兵據江夏,劉備遁走夏口,諸葛亮此獠未除,如芒在背。孫權雖暫退柴桑,然江東水師未損筋骨,虎視眈眈。此時若行差踏錯,荊襄恐生大變,前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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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敲擊聲停了下來,虎目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荀彧臉上:「文若所言,正是孤心腹之憂。打天下易,坐天下難。荊襄乃魚米之鄉,士族林立,盤根錯節。刀劍可奪其城,卻難服其心。若不能速定人心,則劉備、孫權,乃至劉琦殘部,必如野火,伺機復燃!」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諸位,可有良策,為孤定此荊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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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一時寂然。武將們目光交匯,皆微微搖頭。衝鋒陷陣是他們所長,這等收攬人心、梳理地方的細緻活計,非其所願,亦非其能。謀臣們則陷入沉思。程昱捋須沉吟道:「或可效仿當年呂布舊事,以高官厚祿、聯姻之策,籠絡蔡、蒯等大族…」話未說完,賈詡便陰惻惻地接口:「蔡、蒯之輩,首鼠兩端,貪婪無度。今日許以重利,他日劉孫稍加引誘,恐復生變。此乃養虎貽患。」程昱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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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曹仁猛地踏前一步,甲葉鏗鏘,獨眼中凶光閃爍,「將那些心懷二意、暗中勾連劉琦劉備的豪族,盡數誅滅!抄其家財以充軍資,分其田地以賑流民!效徐州舊例,以雷霆手段震懾四方!看誰還敢不服?」他的話語帶著濃重的血腥氣,讓廳內溫度驟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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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眉頭緊鎖,並未立刻斥責。亂世用重典,鐵血鎮壓確是快刀。然而…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穎水別苑中那張蒼白病弱的臉,以及那方染血的素帛。奪取荊州,是郭嘉以命換來的契機。若再行徐州屠戮舊事,荊襄必成一片廢墟,人心盡失,與那鬼才所期許的「根基之地」,豈非背道而馳?這荊州,是為長久之業奪的,非為一時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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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廳內陷入僵局,殺伐之氣漸濃之時,廳門外傳來典韋低沉而恭敬的通報聲:「丞相,郭祭酒…已至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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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曹操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震驚!廳內文武更是齊齊色變,目光瞬間聚焦於門口。郭奉孝?他不是被嚴令在許昌穎水別苑靜養,嚴禁勞心,嚴禁遠行嗎?此地距許昌千里之遙,舟車勞頓,他…他怎敢前來?他那副風吹即倒的病軀,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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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請!不…孤親自去迎!」曹操反應過來,顧不得儀態,大步流星衝向廳門,玄色袍袖帶起一陣疾風。荀彧等人緊隨其後,人人臉上皆寫滿了難以置信與深深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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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轅大門外,氣氛肅殺。三百名身披重甲、眼神銳利如鷹隼的虎衛軍精銳,將一輛樸素無華的青幔馬車團團護衛在中央,水洩不通。為首的典韋手按刀柄,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鐵塔,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任何一絲風吹草動。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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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卻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緩緩掀開。郭嘉的身影出現在車轅旁。他身披一件厚重的純白狐裘,將整個人都包裹其中,只露出一張清癯病態的臉龐。初春的陽光落在他臉上,非但沒有增添血色,反而映出一種近乎玉質的慘白與透明感,額角淡青色的血管隱約可見。臉頰明顯地凹陷下去,顴骨顯得愈發突出。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深邃如古井寒潭,沉靜中燃燒著一簇幽暗卻執拗的火焰。他扶著車框的手,瘦削得能看見骨節的輪廓,微微顫抖著,彷彿隨時會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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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圖自己下車,腿剛一著地,身體便是一個劇烈的晃動,彷彿風中殘燭。一陣無法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爆發出來,他不得不彎下腰,用一方素白絲帕緊緊捂住口鼻,單薄的身體隨著咳嗽劇烈地痙攣顫抖。那咳嗽聲空洞而痛苦,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震碎嘔出,聽得周圍人揪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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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曹操已搶步到車前,見此情景,心頭劇震,聲音都變了調。他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親自攙扶住郭嘉搖搖欲墜的身體。入手之處,只覺臂膀纖細,隔著厚厚的狐裘也能感受到那病骨的嶙峋與虛弱,輕飄飄得幾乎沒有重量。一股濃重的、帶著苦澀根莖氣息的藥味瞬間將曹操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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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主公…」郭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起頭,聲音嘶啞破碎,氣息急促不穩。他勉力想站直行禮,卻被曹操牢牢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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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曹操低聲呵斥,虎目中交織著心痛、惱怒與無可奈何,「你…你怎能如此不顧惜自己?!華先生之言,你全當耳邊風了?!」他攙扶著郭嘉的手微微發力,既是支撐,也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將他半邊身子的重量都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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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嘉…死不了…」郭嘉唇角扯出一絲極淡、極虛弱的笑意,眼神卻執拗地越過曹操的肩膀,投向那洞開的行轅大門,投向裡面隱約可見的荊襄地圖,「荊州…初定…人心…如沸水…嘉…豈能安臥?」他的聲音雖弱,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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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程昱、賈詡等人此時也已趕到,看著郭嘉那副風一吹便會消散的病容,聽著他氣若游絲卻字字關切荊州的話語,心中無不翻湧起驚濤駭浪。程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欽佩與憂慮;賈詡陰沉的目光深處,亦有震動;荀彧則是滿眼痛惜,上前一步,聲音微啞:「奉孝,你…你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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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曹操,帶著一絲懇求,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主公…扶嘉…進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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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看著他那雙燃燒著幽焰的眼眸,所有斥責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裡。他太了解郭嘉了,這鬼才認準之事,九頭牛也拉不回。更何況,他此刻的到來,或許正是荊州這盤亂局唯一的解藥!他重重嘆了口氣,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郭嘉,如同捧著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無比穩重地,向議事廳內走去。典韋率領的虎衛軍立刻收縮陣型,緊隨其後,形成一道移動的鋼鐵壁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裹在厚重白裘中、被丞相親自攙扶著的病弱身影上。他步履蹣跚,每一步都彷彿耗盡氣力,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屏息的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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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內的氣氛因郭嘉的到來而徹底改變。原本充斥的殺伐與焦躁之氣,被一種沉凝的、帶著病弱氣息卻又無比專注的氛圍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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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命人在自己主位旁設了一張鋪著厚厚軟墊的胡床,親自扶著郭嘉坐下,又命人取來炭盆置於他腳邊。郭嘉裹緊了狐裘,靠在軟墊上,閉目喘息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掃過廳中諸人,在曹仁那猶帶殺氣的臉上略一停頓,最終落回曹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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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廳中所議…嘉…於門外…略聞一二。」郭嘉的聲音依舊嘶啞虛弱,斷斷續續,卻奇異地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元讓將軍(曹仁字)欲行…徐州故事…」他微微搖頭,動作輕微,卻帶著千鈞之力,「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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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仁眉頭一擰,獨眼瞪起:「祭酒!荊襄士族,素來騎牆!不施以雷霆手段,如何震懾?難道放任他們勾結劉備孫權不成?」他性情剛烈,對郭嘉雖有敬意,但對自己的主張亦很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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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又輕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因氣血翻湧而泛起一抹病態的潮紅。他深吸一口氣,穩住氣息,目光直視曹仁,緩緩道:「昔徐州…屠戮過甚…遺毒…至今未消…」他每說幾個字便需停頓喘息,語速極慢,卻字字清晰敲在眾人心上,「荊州…非徐州…此地…士族…盤根錯節…聯姻交錯…殺一人…則亂一片…若行株連…則荊襄…必反!」他喘息著,加重語氣:「此非…定心之策…乃…授柄於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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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仁張了張嘴,看著郭嘉那病弱不堪卻又異常堅定的眼神,以及那不容置疑的語氣,最終悶哼一聲,抱拳退後半步,不再言語。他雖不盡認同,但郭嘉在戰略大局上的眼光,他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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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目光轉向程昱、賈詡等人:「籠絡…蔡蒯…可行…但…不足…」他微微搖頭,「彼輩…眼中…唯利…無義…可暫用…不可…倚為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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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身體微微前傾,沉聲問道:「奉孝之意,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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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目光緩緩掃過廳內懸掛的荊襄地圖,在那標註著世家大族勢力範圍的區域上停留片刻,最終,那雙幽深的眸子裡,彷彿有星辰點亮。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地圖,並非指向某座城池,某個關隘,而是虛點在代表荊襄士林與寒門庶民交織的廣袤地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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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之亂…根源…非在刀兵…而在…人心離散…士族…壟斷仕途…寒門…英才…報效無門…豪強…兼併土地…流民…嗷嗷待哺…」他斷續的話語,卻如庖丁解牛,精準剖開了荊州動盪的病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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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定荊襄…必先…破此困局!」郭嘉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銳利,隨即又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他喘息良久,才一字一頓,艱難卻無比清晰地吐出了他的方略:
**「其一…立…《九品寒門舉士令》…廣開…進賢之門…不問門第…唯才是舉…於襄陽…設招賢館…迎…天下寒士…」**
**「其二…聯…蒯、龐、馬、黃…等…非蔡氏嫡系…之望族…開…官倉…賑濟流民…平抑糧價…授…無主之田…安…流徙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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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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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寒門舉士令》!這是要直接撼動自東漢以來根深蒂固的察舉制,打破世家大族對官場的壟斷!此令若出,無異於在荊襄士族這潭深水中投入一顆巨石!而開倉賑濟,安撫流民,更是直指地方豪強兼併土地、囤積居奇的命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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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瞳孔驟縮!他出身穎川荀氏,深知此舉對世家門閥的衝擊何等劇烈!這已非尋常的權謀之術,而是試圖從根基上重塑荊州的權力結構!程昱、賈詡亦是面露驚容,他們想到了收攬人心,卻未想到如此徹底、如此釜底抽薪!曹仁等武將則有些茫然,但從謀臣們的臉色也知此策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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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荀彧忍不住開口,聲音乾澀,「此令…太過…激進…恐引士族反彈…若蔡瑁、蒯越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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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彈?」郭嘉猛地抬眼,那雙因久病而黯淡的眸子裡,此刻卻射出近乎鋒利的光芒,直刺荀彧,「彼等…已獻城…降曹…尚有何…資格…反彈?」他喘息著,語氣帶著冰冷的嘲諷與洞悉,「況且…此令…非為…盡廢士族…乃為…引入…活水…攪動…死潭!」他目光掃過眾人,聲音雖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蔡、蒯…根基…在襄陽…在權貴…而…荊襄之大…英才…多埋沒於草澤…寒門之中…龐統龐士元…馬良馬季常…向朗向巨達…此輩…才智…豈遜於…蔡、蒯子弟?」他一口氣點出幾個荊襄著名的寒門才俊之名,顯然對此早有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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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絡蔡蒯…得其軀殼…」郭嘉艱難地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收攬寒俊…賑濟黎庶…方得…民心!」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蜷縮,冷汗瞬間浸濕鬢角,整個人彷彿又虛弱了幾分,方才那攝人的鋒芒如曇花一現。他靠在軟墊上,閉著眼,聲音細若遊絲,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此乃…文戰…以筆…代刀…以糧…為刃…勝過…十萬…甲兵…主公…可…願…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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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死死盯著病榻上那個彷彿隨時會熄滅的身影,胸腔中翻湧著驚濤駭浪。他看到了郭嘉策略背後那宏大而險峻的格局——這是在用全新的秩序,取代舊有的荊襄規則!這是在用寒門與黎民的期望,去對抗、去分化、去瓦解根深蒂固的士族門閥!這是一場沒有硝煙,卻可能更加慘烈、影響更深遠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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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險巨大!一旦失控,荊州頃刻間便會烽煙四起!然而…收益同樣驚人!若能成功,荊州將不再是勉強依附的戰利品,而將成為真正紮下根基、人才濟濟、民心歸附的王霸之基!這遠比簡單的殺戮或收買,更能解決他「坐天下」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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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虎目之中,最初的不解與擔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燃的、近乎狂熱的決斷!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廳中投下巨大的陰影,聲音如同金鐵交鳴,斬釘截鐵,響徹整個議事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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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大善!奉孝此策,乃定鼎荊襄之根本!孤,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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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如電,掃視全場:「文若!《九品寒門舉士令》之條文,由你主筆!務必嚴謹周詳,昭示天下!明日便張榜於襄陽四門,傳檄荊州各郡!招賢館之事,由你全權督辦,所需錢糧人手,盡數撥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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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德!聯絡蒯越、龐德公(龐統叔父)、馬氏家主之事,由你負責!務必陳明利害,邀其共襄賑濟安民之盛舉!告訴他們,凡襄助者,孤必不吝封賞,其子弟賢才,優先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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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文和!」曹操的目光轉向陰沉如水的賈詡,「荊州士族,尤其蔡瑁、張允及其黨羽,其一舉一動,皆需嚴密監控!若有異動…」他眼中寒光一閃,「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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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命令再次如疾風暴雨般下達。只是這一次,目標不再是戰場上的城池,而是荊襄大地的人心與根基。一場以文墨、糧食為武器的特殊戰爭,在郭嘉那力透紙背的方略指引下,轟然拉開帷幕。而策動這一切的鬼才,在命令下達後,便再也支撐不住,在劇烈的咳嗽聲中,陷入昏沉的半睡半醒。曹操親自守在一旁,看著他蒼白如紙的睡顏,心中五味雜陳。這柄最鋒利的劍,為了他的基業,正以燃燒生命為代價,強行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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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城東,臨時設立的招賢館前,人頭攢動。巨大的告示牆上,那墨跡淋漓的《九品寒門舉士令》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荊襄士林與寒門學子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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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聞選賢任能,治國之本。今荊襄初定,百廢待興…特頒此令:凡我荊州士民,無論門第高低,家世貴賤,但有經世之才,濟民之術,或通曉經史,或明於律法,或擅長農工水利,或精於兵機韜略…皆可至招賢館登記造冊,由專人考校…分其品第,量才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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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示前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穿著打滿補丁麻衣、面黃肌瘦的寒門書生,他們伸長脖子,逐字逐句地讀著,眼中閃爍著不敢置信的狂喜光芒,手指因激動而顫抖。有身著半舊儒衫、氣質沉穩的中年士子,他們捻鬚沉思,目光在「無論門第高低」幾字上反覆流連,臉上滿是審視與猶疑。更有不少衣著體面、顯然出身小吏或低級士族家庭的年輕人,他們竊竊私語,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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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一個鬚髮花白的老儒生擠在人群最前面,渾濁的老淚縱橫,顫巍巍地撫摸著牆上的告示,聲音哽咽,「吾皓首窮經三十載,只因家世寒微,屢試不第…今朝…今朝終有出頭之日了!」他身旁幾個同樣衣著寒酸的書生紛紛附和,激動得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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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譁眾取寵罷了!」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只見幾個身著錦袍、頭戴高冠的年輕士子簇擁著一位面色倨傲的中年人,遠遠站在人群外圍,正是蔡氏族中子弟。那中年人蔡中(蔡瑁族弟)滿臉不屑,嗤笑道:「寒門?卑賤之人,懂得什麼治國安邦?不過是曹丞相收買人心的手段!待時局稍定,這些泥腿子還不是要被打回原形?我等世家子弟,自有門路,何須與這等人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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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引來周圍一些依附蔡氏的小族子弟的附和,但更多的寒門學子和圍觀民眾,則投來了憤怒與鄙夷的目光。招賢館門口負責登記的幾名曹營文吏,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面無表情,只是高聲宣講著登記流程與考校範圍,聲音洪亮,壓過了那些不和諧的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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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賢館內,氣氛相對肅穆。寬敞的大廳內擺放著數十張書案,前來登記的人排起了長隊。負責初步詢問登記的是荀彧從許都帶來的精幹文吏,以及幾名投誠過來的荊州本地中下層官吏。他們態度平和,仔細詢問著來者的籍貫、家世、所長、志向。每當登記到出身確實寒微但談吐不凡、確有見地之人時,吏員的態度便會明顯更為鄭重,將其引至內廳,由荀彧親自帶來的幕僚進行更深層次的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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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龐統,字士元。」
負責登記的中年文吏手一頓,猛地抬起頭,仔細打量著眼前之人。只見此人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有些醜陋,身材矮小,皮膚黝黑,濃眉掀鼻,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如同蘊藏著星辰。衣著樸素,是尋常的麻布深衣,洗得有些發白。
「襄陽龐氏?」文吏試探著問。襄陽龐氏雖非頂級豪門,也頗有名望。
「非也。」龐統微微一笑,笑容坦蕩,帶著幾分疏狂之氣,「荊州襄陽城外,鹿門山腳下,龐家村人氏。躬耕讀書,未曾出仕。」他聲音洪亮,清晰地報出自己的寒門出身。
周圍排隊的人頓時投來驚訝、好奇、甚至略帶鄙夷的目光。龐統卻渾然不覺,坦然自若。
文吏眼中閃過一絲異彩,不敢怠慢,連忙詳細登記,恭敬地將他引向內廳:「龐先生,請內廳詳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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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一個眉目疏朗、氣質溫潤如玉的青年正在登記。
「馬良,字季常。宜城人氏。家世…」他頓了頓,平靜道,「家父曾為宜城小吏,家道中落,以教書為業。」
登記文吏同樣態度恭敬,引其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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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廳之中,氣氛更為嚴肅。數名氣度沉穩的考官端坐,荀彧本人亦時常在此間踱步,親自關注。考校並非尋常的經義背誦,而是涉及農桑、水利、刑律、地理、乃至當下荊州困局的應對之策。龐統面對考官關於荊南蠻族騷擾的詢問,侃侃而談,提出的「剿撫並用、屯田實邊、以夷制夷」三策,鞭辟入裡,聽得考官連連頷首。馬良則對荊州水患治理及農田水利的規劃,條理清晰,數據詳實,展現出驚人的務實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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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站在屏風後,靜靜聽著龐統、馬良等人的對答,眼中異彩連連。他心中的疑慮與擔憂,在親眼見到這些被埋沒於草澤的荊襄才俊所展現出的真才實學後,漸漸化為了驚喜與讚嘆。奉孝之眼光,果然毒辣!此輩人物,若能為丞相所用,勝過十個蔡瑁、百個張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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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令,」荀彧低聲對身邊心腹道,「龐士元、馬季才等數人,才學卓著,破格擢為上品。將其策論謄錄,速速呈送丞相與郭祭酒過目!另,吩咐下去,對所有前來應試的寒門士子,務必以禮相待,不可有絲毫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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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招賢館的熱絡與希望並行的,是襄陽城內外幾處巨大的官倉。沉重的倉門被轟然打開!金黃的粟米、飽滿的麥粒如同瀑布般傾瀉而出,在初春的陽光下閃爍著令人心顫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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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蒯越的親自協調與龐德公(龐統叔父,荊襄名士,雖非頂級豪門,但德高望重)的號召下,以襄陽蒯氏、宜城馬氏、中廬向氏等為首的數家非蔡氏核心圈的荊襄大族,終於在權衡利弊後,選擇了配合曹操的新政。他們或是懾於曹軍兵威,或是看到了新政下家族子弟新的晉身之階,或是真心為鄉梓計,總之,這些家族掌控的官倉和部分私倉,開始向洶湧而來的流民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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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濟點設在城外的空曠之地。無數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流民,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他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眼中充滿了絕望、麻木,以及一絲被這突如其來的生機點燃的、不敢置信的微弱光芒。長長的隊伍蜿蜒曲折,望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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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持秩序的曹軍士兵手持長戟,面色冷峻,但並未如往常般兇神惡煞地驅趕,只是嚴格控制著隊伍的秩序。龐德公、蒯越等家族的代表,以及曹操派出的官員,親自坐鎮在施粥的大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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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好隊!人人有份!不許爭搶!」
「領了粥的,到那邊登記!分派荒地耕種!種子農具,官府會酌情發放!」
官吏們嘶啞著喉嚨高喊著。巨大的鐵鍋裡,濃稠的粟米粥翻滾著熱氣,米香混合著柴火的煙氣,瀰漫在空氣中。這是最簡單的食物,卻在此刻散發著救命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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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滾燙的、濃稠的米粥被舀進那些破碗爛瓢中時,當餓得皮包骨頭的孩子終於能大口喝上熱粥時,當面帶菜色的婦女顫抖著接過一小袋救命的糧種時…無數壓抑的哭聲爆發了出來。那不是悲傷的哭泣,而是絕處逢生的、近乎崩潰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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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丞相恩典!謝郭祭酒大恩啊!」一個老農捧著一碗熱粥,老淚縱橫,對著襄陽城的方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頭。他身邊,越來越多領到糧食、看到希望的流民,也跟著跪了下來,黑壓壓一片。他們或許不懂什麼《九品寒門舉士令》,不懂什麼權力更迭,但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了這碗熱粥、這袋糧種背後的力量——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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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心…這才是真正的民心!」蒯越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台上,看著下方黑壓壓跪倒一片、口呼丞相與郭祭酒恩德的流民,聽著那震耳欲聾的感恩之聲,心中受到的震撼無以復加。他原本只是迫於形勢配合,此刻卻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正在荊襄大地上匯聚。這力量,遠比蔡瑁的權勢、張允的刀兵,更加深厚,更加不可動搖!他看向身旁面帶欣慰的龐德公,兩人的目光交匯,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複雜與決斷。依附於此新政,或許才是蒯氏、龐氏等家族真正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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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速傳向荊州各郡。招賢納士的榜文,開倉賑濟的義舉,分田授地的安民政策…郭嘉的「文戰」方略,如同春風化雨,開始浸潤這片飽受戰亂與壓迫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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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劉琦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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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議事廳內,劉琦面色蒼白,眼神呆滯地坐在主位,案几上攤著幾份來自襄陽的密報,墨跡彷彿都帶著嘲諷。他本以為父親去世,自己身為長子,縱然被蔡氏排擠,但憑藉江夏這點兵馬和正統名分,總能爭上一爭。然而,襄陽陷落得太快!蔡瑁、張允投降得太徹底!曹操的《九品寒門舉士令》和賑濟流民之舉,又如同兩記重錘,砸碎了他最後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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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謀士伊籍的聲音充滿了苦澀,「襄陽…徹底沒指望了。蔡瑁、蒯越等人皆已附逆。龐統、馬良…這些素有才名的荊襄俊傑,竟也…竟也紛紛投效了曹操的招賢館!」他遞上另一份密報,「更可慮的是,曹操在襄陽城外大規模賑濟流民,分發田地糧種…如今荊州各郡,人心…人心浮動啊!許多原本觀望的士族豪強,都開始向襄陽靠攏…流民更是視曹操為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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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琦木然地聽著,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節發白。龐統…那個他曾慕名想招攬的奇才,竟然也…一股巨大的挫敗和無力感將他淹沒。他猛地抬頭,眼中帶著最後一絲希冀:「那…那劉備劉皇叔處…諸葛軍師…可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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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籍搖搖頭,嘆息更重:「夏口那邊傳來消息,諸葛軍師試圖聯絡江東周瑜,共抗曹操。然…周瑜水軍被曹軍提前堵在柴桑水域,難以呼應。孫權…孫權似乎被曹操拿下江陵、襄陽的聲勢所懾,又見曹操在荊州大行仁政…態度曖昧,遲遲不肯明確表態結盟!諸葛軍師…縱有經天緯地之才,此刻…怕也…獨木難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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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木難支…」劉琦喃喃重複著這四個字,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座位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乎也沉沒了。廳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絕望在無聲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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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口,劉備臨時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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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小的議事廳內,氣氛比江夏更加凝重。劉備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望著牆上那幅簡陋的荊州地圖,久久不語。他身形似乎比從新野敗退時更加佝僂了幾分,背影透著濃濃的蕭索與疲憊。關羽、張飛侍立兩側,臉色鐵青。趙雲則護衛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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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坐在一張破舊的案几後,案上鋪著幾卷竹簡,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是他的「流民屯田策」草案。然而,此刻他握著筆的手,卻久久無法落下。他那雙素來沉靜睿智的眼眸中,此刻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焦灼與一絲…深藏的挫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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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風塵僕僕的密探剛剛退下,帶來了襄陽最新的、也是最壞的消息。
「…《九品寒門舉士令》…龐統龐士元…已入招賢館…被荀彧親定為上品…馬良、向朗等人…皆已投效…」
「…蒯越、龐德公協理…官倉大開…賑濟流民…城外跪拜丞相、郭祭酒者…數以萬計…」
「…荊南零陵、桂陽等地…已有豪強派人攜禮…密赴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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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消息,都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在諸葛亮的心上!他苦心孤詣,試圖以「流民屯田」之策,在夏口這狹小之地紮下根基,吸引荊州流民,積蓄力量。此策本是對症下藥的良方,是他對抗曹操的關鍵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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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郭嘉!又是郭嘉!
此人竟比他更快!更狠!更徹底!
他諸葛亮只能在夏口這彈丸之地,小範圍地安置流民,開墾荒地。而郭嘉,藉著曹操掌控荊州核心的威勢,直接動用龐大的官倉資源,聯合地方大族,在整個荊襄範圍內,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立竿見影的賑濟與安民!這就好比,他諸葛亮還在辛苦地挖掘水源,郭嘉卻已在上游開閘放水,將整條河流引向了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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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致命的是那《九品寒門舉士令》!這簡直是一記釜底抽薪!將荊襄那些鬱郁不得志、本可能成為他劉備陣營中堅力量的寒門英才,如龐統、馬良等,直接攬入了曹操彀中!斷絕了他人才來源的重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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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士元…竟也…」諸葛亮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帶著深深的惋惜與痛心。他深知龐統之才,絕不在己之下,本應是助劉備成王霸之業的肱骨之臣!如今卻…他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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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諸葛亮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亮之‘流民屯田策’,仍需立刻施行!雖規模難及曹操,然此乃我軍立身之本!懇請主公即刻下令,開倉放糧,招徠流民,於夏口左近擇荒地屯田!同時,」他目光灼灼,「亮欲親書一封,遣心腹密使,再赴鹿門山,務必說動龐士元!此人若來,可抵萬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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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緩緩轉過身,臉上溝壑縱橫,盡是愁苦。他看著諸葛亮,這位他寄予厚望的軍師,此刻眼中也佈滿了血絲。他點了點頭,聲音沙啞:「一切…皆依軍師之策。倉中存糧…盡數取出賑濟。屯田之事,由雲長(關羽字)督辦。」他頓了頓,看著諸葛亮,「士元之事…就全賴軍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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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一葉扁舟悄然離開夏口碼頭,趁著夜色,逆流而上,直奔襄陽城外的鹿門山。舟上,是諸葛亮最信任的心腹,懷揣著他親筆所書、言辭懇切、分析利害、力邀龐統共謀大業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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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門山,龐家村。月色如水,靜靜流淌在簡陋的農家小院裡。院中石桌旁,龐統(龐士元)與崔州平相對而坐。崔州平是諸葛亮摯友,隱居於此,此番是受諸葛亮之託,前來充當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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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桌上,攤開著諸葛亮那封墨跡未乾、字字懇切的密信。月光灑在信箋上,也映照著龐統那張奇醜卻充滿智慧的臉龐。他靜靜地聽完崔州平轉述諸葛亮對天下大勢的分析、對劉備仁德的讚譽、以及對自己才華的傾慕與懇請,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那雙小眼睛裡,目光流轉,如同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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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之意,士元兄當明矣。」崔州平語重心長,「劉皇叔仁德布於四海,乃漢室宗親,正統所在。今雖暫困夏口,然得士元兄這等經天緯地之才相助,必如魚得水!聯吳抗曹,中興漢室,指日可待!豈不勝過屈身事曹,背負助紂為虐之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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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統沉默良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石桌面。遠處襄陽城的方向,似乎有隱約的喧囂傳來,那是招賢館的熱鬧,是官倉賑濟的聲浪,是無數流民重新燃起希望的呼聲。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崔州平,投向那片被月光籠罩的山野,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與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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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平兄,孔明好意,統心領。然…」他頓了頓,目光轉回,直視崔州平,眼中再無猶疑,「漢室傾頹,天命可知。劉景升(劉表)坐擁荊襄富庶之地,帶甲十萬,尚不能守其業。劉皇叔…仁德有餘,然根基太淺,縱有孔明之智,關張之勇,困守夏口一隅,外無強援(孫權曖昧),內失荊襄人心(曹操新政收心),如無根之萍,何談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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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石桌上招賢館發放的、印有《九品寒門舉士令》摘要的簡章,輕輕晃了晃:「曹操,梟雄也。然其能納奉孝之言,行此破舊立新之舉,廣開寒門晉身之階,解民倒懸於水火…此等氣魄,此等治術,」龐統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激動,「方是掃平亂世、再造乾坤之象!統雖不才,亦不願抱殘守缺,空負所學!願附驥尾,親見這荊襄乃至天下,能否真正迎來一番新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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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對著崔州平深深一揖:「煩請州平兄轉告孔明:道不同,不相為謀。襄陽招賢館,龐士元…去定了!」說罷,他不再多言,轉身大步走向院內簡陋的書房,開始收拾行囊。月光下,他那矮小甚至有些佝僂的背影,此刻卻顯得異常挺拔與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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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州平看著龐統消失在門內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石桌上諸葛亮那封字字懇切的密信,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奈與悵惘的嘆息。他知道,荊襄最耀目的鳳雛,已然擇木而棲。孔明在夏口,將更加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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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行轅深處。一間特意佈置得溫暖靜謐的房間內,藥香瀰漫。郭嘉裹著厚厚的白裘,斜倚在鋪著軟墊的臥榻上,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呼吸細弱。連續的勞心與外界信息的衝擊,幾乎耗盡了他剛剛積攢的一點點元氣。榻邊小几上,堆疊著荀彧送來的文書:招賢館的登記名錄、龐統等人的策論、各地賑濟的匯總、以及…關於夏口劉備諸葛亮動向的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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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坐在榻邊的胡凳上,親自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用小勺輕輕攪動著,試圖讓它涼得快些。他看著郭嘉病骨支離的樣子,虎目之中滿是痛惜與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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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曹操的聲音放得極低,帶著罕見的溫和,「龐統、馬良等英才,已入招賢館。文若對其才學讚不絕口。賑濟流民,分田授地,各郡響應者眾。荊襄人心,確有歸附之象…你…可安心了。」他舀起一勺藥,小心地吹了吹,遞到郭嘉唇邊,「先把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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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那烏黑的藥汁,微微蹙眉,卻還是順從地張口嚥下。苦澀的味道讓他眉頭鎖得更緊,又是一陣壓抑的輕咳。曹操連忙放下藥碗,替他撫背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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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口…」郭嘉喘息稍定,聲音細若蚊蚋,目光卻投向小几上那份關於諸葛亮派遣密使、施行屯田的密報,「孔明…非…易與之輩…其屯田…雖小…然…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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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眼中寒光一閃,冷哼道:「螢火之光,安敢與皓月爭輝?待孤整頓好襄陽,大軍東下,夏口彈指可破!諸葛村夫,縱有詭計,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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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緩緩搖頭,動作輕微卻堅定:「不…急…」他喘息著,艱難地組織著語言,「荊襄…人心…如水…需…徐徐…導之…強攻…夏口…徒…激民變…反…遂…孔明…之願…」他閉上眼,積蓄著力氣,片刻後睜開,那雙深陷的眼窩裡,幽光閃爍:「以…文…化…之…以…利…導…之…令其…屯田…之民…聞…襄陽…之…利…自…然…歸…心…劉備…無根…之…木…不攻…自…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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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聞言,眼中暴戾之氣漸漸收斂,若有所思。郭嘉的話,再次點醒了他。對付諸葛亮這等善於籠絡人心的對手,強攻硬打,反而可能幫其凝聚力量。而用更優厚的條件、更穩固的根基、更廣闊的前景,像磁石一樣吸引夏口的流民和人心…這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這才是對諸葛亮屯田策最致命的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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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曹操看著病榻上這個連說話都極其艱難,卻依舊將天下大勢、人心向背算計得絲絲入扣的鬼才,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盪。他握住郭嘉冰涼枯瘦的手,沉聲道:「孤明白了!你放心!荊襄文戰,孤定依你之策,貫徹到底!你…只需靜養,不許再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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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容,卻只牽動了嘴角,微微頷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綿長,彷彿又沉入了昏睡。只是那隻被曹操握著的手,指尖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似乎想反握住那份沉甸甸的託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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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靜靜地坐在榻邊,守著郭嘉,目光掃過小几上那份寫著「諸葛亮於夏口開倉,招攬流民,施行屯田」的密報,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冷冽而自信的弧度。文戰的棋局,他已佔據絕對先手。諸葛孔明,縱有通天之智,在這場以荊襄民心為棋盤的對弈中,你又如何破我奉孝這「以糧為刃」的無解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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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襄陽城的夜色中,招賢館的燈火徹夜不息,官倉的方向似乎還隱約飄來米粥的香氣。一場沒有硝煙,卻關乎無數人命運、決定荊州最終歸屬的文治之戰,正隨著郭嘉微弱的呼吸,悄然進入最關鍵的深水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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