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鏡草子（和風平安） - 玉響

天授三年，祐子以關白養女藤原祐子的身份步入內裡，嫁與東宮望貞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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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東瀛人眼中，夜晚是與神界相連的神聖時刻，因此關白千金入內的儀式也在夜晚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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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由女房迎接，她身披藤紋唐衣，頭戴寶冠，手持檜扇緩緩而行，儀態嫻雅，只留給在御簾外致禮的公卿們一抹青絲委地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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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平安宮極其靜謐，佳人行走時十二單衣袂摩擦的「沙沙」聲便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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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白家的榮華亦體現於蓮之君帶入內的嫁妝上。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一扇和繪屏風，上繪《長恨歌》中貴妃作霓裳羽衣舞之景象，精美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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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祐子入內一事，不少公卿皆作了和歌祝賀。自然，有些一向與行晏不睦的官員未送和歌，但當他們得知連右大臣也作了歌時，不由得捏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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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內的儀式繁瑣複雜，直至半夜，祐子才得以脫下華麗沉重的十二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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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她睡得極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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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她看見阿滿回到梨壺，焦急地問道：「如何，有爹爹的回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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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信？」阿滿遲疑片刻，隨即答道：「噢！關白殿下讓您且放寬心侍奉殿下，外朝一切有他打點，這次入內的儀式如此盛大，殿下一定會重視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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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似有所失望，低垂著眉目輕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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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她便開始與女官們整理官員們送來的賀禮。貴子受陛下安排來隨侍東宮妃祐子，此時也恰巧前來拜見這位新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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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香風拂過廊上的風鈴，響聲清脆，祐子緩緩轉身，與那雙清澈眼瞳對上視線的一瞬間，貴子驚得手中檜扇脫手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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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俯身幫她拾起：「怎麼了，源尚侍？本宮的面上有什麼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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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子急忙搖頭，臉頰迅速染上淡淡紅暈，連連道：「沒沒沒什麼！多謝祐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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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塗了蔻丹的纖纖玉手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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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紅著臉支吾了半天，忽而似乎鼓起勇氣，帶著幾分自暴自棄般直言：「殿下，臣女向來是有話直說的性子，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您莫要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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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實在是……實在是太好看了！我昔日還對蓮之君的名號不屑一顧，今日一見，簡直與我心中理想的絕代佳人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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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方才回眸的一瞬，光華萬丈，絕豔驚人，恰似王摩詰所詠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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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也不至於這麼誇張……」祐子聞言瞬間紅了臉，阿滿則在一旁掩面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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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子仍是渾然未覺般：「阿滿，取紙筆來，我要作歌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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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語響徹整個梨壺，似乎驅散了昨日入內儀式帶來的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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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一直如此下去，這籠中的日子……也不算太難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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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君，這是時月大人送的。『珠玉詞』……是詩集嗎？」阿滿翻出一冊書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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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讓我看看。」貴子接過詞集，指尖拂過紙頁，「最近唐國文人似乎流行寫曲詞，沒想到時月還真能弄到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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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子以袖掩面輕笑道：「時月大人莫不是也把心留在梨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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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子，這話可不能亂說！」祐子連忙打斷她，熟稔後，她們已開始彼此直呼其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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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可？誰說成了婚就只能對丈夫一人動心？」貴子說著說著，似乎想起了什麼沉重之事，笑意凝滯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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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從前也是相當風流的，即便是踐祚之後，也有登華殿，承……承香殿，還有……」貴子發現祐子同樣面色不佳，知曉自己說錯話了，忙將話頭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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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翻開詞集的一頁，垂眸輕輕念道：「……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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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東宮殿下來到祐子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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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連忙致禮，女房們見到來人，便都識趣地告退，放下御簾，留他二人在簾內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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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少女恭順地垂著頭，手執檜扇掩面，綢緞般的青絲自然散開，垂落在精緻的唐花紋外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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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瀛的貴族女子少有露臉的機會，因此秀髮與儀態成了一決勝負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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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的一頭濃密青絲自然也保養得宜，長於身段二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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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貞攢緊隱藏在寬大袖口下的手以掩飾緊張：「姬君不必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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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移開檜扇，緩緩抬頭，露出可與月色爭輝的動人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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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之想象中更加清麗脫俗，可周身卻有一股蕭索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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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行晏的目的是什麼，至少……真的是她……望貞尽力壓抑著聲音中的忐忑，狀似平靜地問道：「嫁給我這樣的人，姬君是否真心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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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說什麼呢？妾身自然是真心思慕您……」祐子眼波流轉，眼神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與柔媚，溫婉的話語卻似乎缺少了幾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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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面前，坦率一些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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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時的傾心之人，和自己一樣成為了籠中之雀。這樣的兩人，卻在命運的擺布下，以夫妻的身份戲劇性地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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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貞不知該如何訴說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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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養父作為爭權奪利的道具……任人擺布的生活，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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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妾從未怨恨過他。若不是父親相救，妾身一介孤女，如何守得住家中祖業，又哪有福氣嫁給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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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子對上那雙澄澈的眸子。這位少年雖仍帶幾分稚氣，但身形纖細，容貌秀麗，膚色白皙更勝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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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她莫名覺得眼前的少年散發出一種熟悉的親切感，或許是這深宮之中一位難得的可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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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將真心話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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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如今關白家如日中天，父親更是從未讓妾身吃一日苦，過了這麼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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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性子，真的比從前變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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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究未曾認出自己……也罷，這一切不過是他的痴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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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貞收斂了眸中的失望之色，再待下去怕是有違君子之道，他緩緩起身：「我先告辭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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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恭送殿下。」祐子的面色瞬間蒼白如紙，她立刻開始反思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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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第一次夜訪就中途離去，宮中的流言蜚語最是刻薄傷人，無人不知情，明天，那些人會如何議論她……還有行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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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貞瞥見她微微顫抖的執扇之手，才明白過來，行晏雖位高權重，京都貴族卻大多看不起他，無非是礙著照姬的面子不敢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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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蓮之君參內一事，外面已傳了不少難聽的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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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二人僅相差十歲，說是父女，背後不知有什麼齷齪事。這次聯姻不過是陛下授意把礙眼的人打發出去，順便羞辱一下他這個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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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若她在內裡失寵，恐怕正是坐實了失身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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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嘆一聲：「我……今夜會留下。但是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不會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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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是這樣的。」祐子抬眼直視望貞灼灼的目光，她緩緩褪下外袿，露出潔白的單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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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這個王朝誕下繼承人，是我們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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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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