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春【完結】 - 011_我憋了六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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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歡被水包圍的感覺。隔絕了所有繁雜聲音，像是把身體靈魂剝離乾淨，任由純淨在四肢五臟內橫衝直撞，感受那血液脈動裡的浮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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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這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真正能呼吸，真正活著，逃離開那刺耳椎心的鋒利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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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齊，你在幹嘛？」岸上一抹倒影粼粼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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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七點的游泳館，早已深鎖的大門，卻沒有停止漣漪的水面，如魚吐泡般的白沫在水中央躍起，圈住了一輪又一輪想從窗外偷看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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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花濺起，張思齊從水中站起身，甩開濕漉漉的頭髮，抬起眼看見池春站在泳池邊，像是剛洗過澡，頭髮蓬鬆，身上穿著寬大的泰迪熊T-shirt配上露出可愛小巧的膝蓋短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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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教練不讓你下水訓練，所以你偷偷在關門後來游泳。」池春把自己不算先纖細的手指抵在嘴唇上，神神秘秘的噓了一聲，「放心，我會幫你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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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來了？」他一躍起身，坐在岸邊，為了不被發現，他甚至都沒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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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後門，我們的祕密。」她看起來很得意，「我去你宿舍找你，六澤說你不在，我就想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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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春的熱情一般是有所圖謀的時候。」陳老師的話忽然就在他耳邊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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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春會圖他什麼？他只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她的採訪，不通人情，難以相處，個性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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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人都喜歡的池春會圖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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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水中起身太久，雞皮疙瘩順著風爬上他的肩頭，彷彿也跟著爬進了他的心口，形容不出的澀然，在一塊荒土乾涸裂縫，他用手指摳了摳膝蓋，抿了下嘴，「如果是為了想採訪我，妳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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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池春站起身，乾脆俐落，月光餘暉恰巧在她穿著夾腳拖的腳下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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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齊猛地抬起頭，雙眸瞳珠凝結成了黑點，「嗯……那太好了。」他勉強自己從喉嚨肩壓抑出違和的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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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回長椅上，從包包裡拿了一個東西又走靠近他，「那明天再問你要不要接受採訪，距離校刊專欄截稿還有時間，我們來日方長。」她蹲下抓住他藏在水裡的手，把已經翹起來的防水ok繃給撕下來，重新消毒後，再貼上新的防水ok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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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繃彷彿還殘留她的體溫，與他暴露在空氣中的冰冷身體相比，溫熱許多，猶如一塊磁鐵，讓人忍不住想要多靠近攝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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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禁藥事件後，他不敢與任何人有更多的接觸，他曾經的絕對信任，毀於運動競爭，崩塌得再也拼湊不全了，害怕失望的目光，恐懼交予信任後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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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寧可在一切還未發生之前，搶先切斷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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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間，他就這麼不加思考地吐出了刻薄如刀刃的話語，「難道妳的專欄，都是這樣對別人死纏爛打才完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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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齊其實說完就後悔了，他甚至不敢去看池春的表情，蹭地一下潛入水中，濺起了水花上岸，也浸濕了池春的夾腳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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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辣又沒品。他狠狠唾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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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任自己一口氣游到泳池中央，離池春越遠越好，像隻把頭埋進土裡的鴕鳥，放出狠話之後，又自我厭惡，閉上眼睛，用鼻孔冒出氣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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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聲「撲通」落水聲突兀地傳來，驚得他渾然忘記自己此時此刻身在水中，猛然張開眼，眼球隨之刺痛，他看見白色T-shirt的人影在水中載浮載沉，根根細軟的髮絲隨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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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春不會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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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五雷轟頂砸入他腦袋，前所未有的心急如焚一下子竄上來，他雙腳一蹬，如水中蛟龍飛快朝池春落水的方向游去，見到她死死地閉著眼，臉頰漲紅，一手還捏著鼻子，屈著膝腳不沾地，睫毛與臉頰上全是水珠的氣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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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長臂一伸攬住她的腰，將她給帶上水面，翻湧起浪花一陣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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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春！池春！」他著急地喊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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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好幾聲，她終於鬆開捏住鼻子的手，睜開眼的剎那彷彿漫天星光熠熠，「六秒！」聲音雖然沙啞卻雀躍，迴盪在泳池館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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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睜開眼，他終於將懸在心上的大石給放下了，傻氣的問：「什麼六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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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憋了六秒氣。」池春向他炫耀的舉起手比了個六，露出白白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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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心沒肺的模樣，好像剛剛嚇得六神無主以為她溺水的自己像個玩弄的笨蛋，一股氣就蹭地上心頭，張思齊怒道：「妳是傻了嗎？不會游泳還跳什麼水！還憋什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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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甚至手腳都麻痺了，恐懼像是一個五指大山朝他壓下來，動彈不得，唯恐慢了那麼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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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生氣，有氣她也有氣自己，將池春給帶上岸之後，他一句不發也從水中起身，拿起背包與毛巾就走向淋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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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落下的池春望著他的背影，無辜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水中憋氣這麼長時間，會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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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齊停下腳步，水珠還在不斷從他髮梢滴落，沉重如千金，細碎成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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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聲音被放大，是自己越來越慢的心跳聲，將他與她隔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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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覺得我會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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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贏？想再游快一點？想超越對手

？不，都不是這些，就只是純粹的，什麼也沒有想，因為那是屬於自己完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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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春的聲音混入空氣中，四面八方，如水池中的水波動，一點一滴淌入他緊閉的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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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懂什麼？」他蜷起手指回頭，月色不知何時被隱蔽，照耀不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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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呀，所以你要跟我說我才會懂……哈啾！」池春猛地打了個大噴嚏，她身上衣服濕淋淋的，在她腳邊形成了一個水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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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齊捏住手中的毛巾，幾番遲疑之後，還是朝她走來，將毛巾蓋在她頭髮上，「妳去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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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帶衣服。」她可憐兮兮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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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帶衣服還敢下水。」他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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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心血來潮……唔！你幹嘛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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