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說我征戰無懼生死,卻從不知,那最難應對的,不是敵軍萬馬,不是朝局詭譎,而是你坐於我面前,眉眼淡然、不動聲色。
若你從未動心,那我這場等待……該怎麼算?
時而奔走於營中與府邸之間,時而埋首於諸般細務,似是刻意將日子填滿,好教自己無暇回想,也無暇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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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微涼,露氣瀰漫。院中薄霧未散,霞光尚未透過屋簷,天地一片清靜無聲。
小滿立於廊下,望著主子身影進出於朱門與帳簾之間,心中一陣發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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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雖因大婚將至而張燈結綵、處處朱紅喜幡,連長廊都懸了並蒂蓮燈,卻無半分真正的喜意。
那紅,不似喜紅,倒更像血染過的沉色。
整個朴府,像被一層悶濁的霧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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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看著主子日復一日強撐神色,心中不忍,低聲喃語:「這哪裡是要娶親的樣子……這明明,是送別的氣氛。」
這日,朴府後廚便早早騰起熱氣,邊昭霆難得未著軍甲,而是穿著一襲深青便服,立於灶房外靜候。他今日未將膳事交予府廚,而是親手點選菜色。因知雲遙口味素淡喜清香,便命人備了醬燒鱸魚、酒釀蒸梨、醋香蓮藕與他兒時最愛的砂鍋雞絲粥。
——這是他自幼吃膩鹹苦軍糧後,第一次為誰這般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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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將至,菜餚妥妥上桌,昭霆命人擺於庭中小榻。秋意微涼,他還命人添了小炭爐、鋪上錦墊。雲遙緩步而至時,便見昭霆正坐於桌旁,一旁尚有空位未落人。
頓時,他明白了稍早那封昭霆筆跡的信,朴老爺邀一同早膳,只是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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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信……是我唐突了。只是實在想不出旁的法子,才借岳丈大人之名,邀你共進一口早膳。若覺唐突,還望你莫怪……」昭霆先打破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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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與我父親交好,讓他接受這門婚事,但我不是他。」雲遙只是將筷子移至一旁,神情疏離得如同那日馬車上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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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一頓,目光凝著那雙未再動筷的手,沉聲道:「我知你尚有怨,然……婚期一事,仲秋初七,那日是良辰,我已……一應事宜皆妥,等你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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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我在朴府的最後一日。」柳翎自廊外踏入,語聲清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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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一怔:「你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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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翎莞爾:「有些事,需回京親自處理,臨別之前……總要與你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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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早被他夾好食物的碟,此刻仍擱在原處,毫無動靜,昭霆側目望著二人互動,目色幽沉。這一幕落入昭霆眼中,原本欲夾菜的手指略僵,卻未出聲,只是低頭飲了一口溫酒,掩去神色。
柳翎舉箸未嚐,語聲一轉,平靜中帶針:「御主既為軍中統帥,事事皆可定奪。但婚嫁之事,乃人間大禮,若連成婚之人何時出閣也不知,是否……有些輕慢?」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iw5Wtf98p
雲遙聞言,微皺眉,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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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溫酒滑過喉嚨,初嘗味道有些甜潤,昭霆看了一眼雲遙,雖沒有透出真相,但也確是他的盼望,爾後眸中波瀾不興地神色轉向柳翎:
「我一生歷過諸多風雨,斷事決策,素來不假人手。婚期提前,是為免夜長夢多,亦為雲遙能早些有歸。」
「至於旁人如何看,是喜是怒……並非本座所需在意。」他一字一句說得極穩,尤其“旁人”二字更是重聲強調,帶著不容質疑的分量,瞥了柳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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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翎眼神一黯,似是聽出言外之意,但他倒也處變不驚,似笑非笑看著雲遙:「若我有幸與他成婚,定不會使他如此受委。」
不知自己是因為酒意上來的膽,還是心裡那股佔有慾,昭霆低頭將一塊冷卻的蓮藕夾回自己碟中,神情淡淡:「我的人,輪不到旁人品評。」
雲遙忽然不知自己是因柳翎一番話,還是昭霆的強勢……對那句「我的人」產生一絲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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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翎聞言,指尖輕輕轉動著酒盞,嘴角仍帶著若有似無的笑,語氣卻少了幾分方才的從容:「看來御主心意已決,柳某……倒是識趣。」
他抬眸望向雲遙,目光柔緩:「我還有些事須回京一趟處理,今朝便先告辭。府中事多,改日再與少爺細敘。」
「但你我之間,話尚未說盡。雲遙,我自不信旁人三言兩語,便可蓋過你心中真意。」
語畢,他向昭霆微拱一手,行的是對等之禮,眼中仍含探意,分毫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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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主好氣魄。只是……人心難測,世事無常。若有一日,你護不住他了,還望你能記得今日這一席話。」說罷,柳翎轉身離席,自庭間緩步而出,衣袍隨風輕擺,腳步平穩卻未見輕鬆。他沒有回頭,只留下一抹背影,漸沒於迴廊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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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過簷角,吹落幾枚枯葉,庭中餘下兩人,空氣中仍殘存方才言語的沉意與緊張。
昭霆未語,酒盞中酒色微晃,目光卻已落在雲遙臉上,神情不動如山,卻掩不住那一絲壓抑下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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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袖袍微擺,終是開口,語氣清冷卻壓不住一絲隱隱探問:
「御主執意促成此婚,究竟所為何事?」
他望向昭霆,眼神沉靜卻不乏質疑:「你我於朝中交集不多,過往往來更談不上情深意厚。除卻這道婚約為皇上權衡之策,我實難想出,究竟有何能迫你真正與我成婚之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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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自竹隙掠過,落葉簌簌而下,伴隨著兩人對視的沉默,無聲落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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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靜靜凝視著他,許久不語。風過袖角,他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掩去的痛意,腦海卻忽地浮現前日那一幕——
那人輕輕將雲遙擁入懷中,而雲遙……竟未推拒。
他心頭似被什麼攫住般緊縮,聲音低啞:「若此婚原非權衡之舉……你可願與我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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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一怔,微蹙眉:「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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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卻未正面應答,只將目光沉沉落在他眉眼間,語氣帶著難掩的沉重與壓抑:
「那夜你說,要我陪你一場醉,助你忘卻過往……可我至今未忘。」
他頓了頓,像是咬著唇縫中吐出真言,「一時也未曾。」
「雲遙,你可曾對我動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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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低頭,未即答,指尖輕觸著衣袍下襬。陽光落在他睫上,似乎掩了那一瞬動搖與不安。
「若無此婚,我與你本無干涉。可如今你擺我於此局中,卻又言非所圖……你讓我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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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神色微動,眸中一閃而過的傷意被他按下,聲音低緩卻篤定:「我不逼你。」
「若你心中仍存疑,初七那日,東廂設宴,我自會候你一席。屆時你若不來,我……便不再提此事……」
他看著雲遙,語氣竟極輕,像是怕風捲走了那句話:「那時,我便知你心意。」
四下風過梧桐,落葉翻飛,桌上那盞茶終於涼透,與他藏了許久未說的那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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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垂眸不語,目光落在石磚間映出的兩道影子。他忽然發現,無論如何靠近,那兩道影總是隔著一指寂靜的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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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漫漫、帳幔獵獵,營地內人聲鼎沸。
邊疆軍營天高雲淡,枯葉在風中飄落,夜風已有微寒士兵操練聲此起彼落,汗水與鐵鏽味交織於空氣中,偶有負傷兵卒自演武場踉蹌而回,太醫帳內忙得不可開交。
黃昏時總夾帶著濃重土氣與乾草味。
營中帳幕連天,兵卒操練聲與刀槍撞擊聲交織不斷,營火裡偶爾傳出咳嗽聲、呻吟聲,映出這戰備中的淒涼與沉沉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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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深處,帳前樹立的「御衛軍」大旗迎風鼓動,卻少了往昔那抹墨青身影。
邊昭霆奉旨成婚,已告假數月未歸。
副將暫代主帥職責,軍中一切照常,卻人人心知:少了御主這一根中流砥柱,再牢的營帳也多了道縫。
軍中雖表面如常,但實則暗流湧動——西南隘口有異動、密報來去頻繁,少了主帥坐鎮,將領心中難免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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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一輪殘陽尚未升起時,一道身影踏入北營關哨——
白衣束髮,藥囊斜背,眼中藏霜,卻步步從容。
他腰繫銀絲藥囊,風塵未拂,眉目溫潤卻不見倉皇,眼神沉穩,話語不多,卻步步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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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謝忘塵。自太醫署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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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層層關卡、兩次身份查驗,還動用了「皇命下旨支援軍中傷患」的名義,他才得以踏入這片邊疆重地。
營中校尉對他仍存疑,層層試探,甚至安排他先處理一場毒瘴意外,方才認可其「密院」出身與醫術真本領。
從京城一路風塵,千里請命入軍,他說是奉皇命協助軍中傷患,持三品醫正腰牌與諭令。
關哨值軍連問三次,依然不敢輕放——
直到他親手為一名重傷兵調氣開脈、以金針穩住心脈,才終於被放行入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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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御主?」副將挑眉,「他……近日備婚,除非軍中急事,不會在這。」
謝忘塵一愣,薄唇抿緊,打算繼續打探昭霆的消息:「如此……那便容我暫駐軍中,查驗軍醫藥儲,也替幾位傷患看看。」
他留在軍中,幾日內已默默為三十餘名傷患診治,名聲漸漸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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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某夜,他在帳外替人針治,偶然聽見兩名老兵說笑:「你說那御主是好福氣,這幾日都在朴家住著呢,這婚事鬧得整座京城都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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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指尖一頓,針差點斜了半分,轉眸看向那方向,眼神終於動了動。
「朴府……」
他心下微動,沒多問,待兵卒散去後,才緩緩起身,眸中複雜難明。
這時的謝忘塵或許心頭早已有決意,低頭繼續熬著湯藥,他沒說話,卻在那晚風微涼的夜裡,久久望向天邊的營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