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A 迷霧 - 製片老柯

第四十六章墜落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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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谷底的車

濕氣滲進鼻腔時，柯武雄還以為自己是夢到潮濕的倉庫片場。但下一秒，身旁的痛感與撕裂聲，讓他意識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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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最後側翻在清邁山區的坡底，玻璃碎裂、鐵皮扭曲。駕駛頭破血流，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失去知覺，勘景的領隊頭部擦傷但人清醒，一直在喊「大家還好嗎？」攝影師手臂骨折，痛得唉叫連連。而柯武雄的右腿，死死卡在副駕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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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睡……我還有一組鏡頭沒拍……」他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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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雨還在下，猛烈又冰冷。直到當地救援隊將他們拖出時，柯武雄的整件襯衫都被雨水與血黏住了。他被用擔架抬上車時，仍是昏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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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夢境與現實

台北時間清晨五點，雨聲細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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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電話把賴傳明從夢中吵醒。他翻過身，看到來電顯示：泰國。心頭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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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聲音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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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是柯武雄的製片助理，語氣驚慌：「賴哥、柯哥出事了，在清邁郊區山路上勘景時車子滑落山坡，現在人還在當地小診所……情況不太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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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傳明坐起身，額頭沁汗。「怎麼會……不是說安排好四輪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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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說：「是啊，但山路連日下雨，路邊泥濘。柯哥坐副駕，車子側滑撞上樹幹，整部車翻落谷底，他頭部撞傷昏迷，大腿骨折。已被當地人先救了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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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過去處理。」賴傳明掛掉電話，心跳仍沒平復。急忙下床整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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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則消息，很快在台北廣告圈裡竄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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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了嗎？柯武雄在泰國拍片出車禍，差點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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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不是正紅嗎？越洋、金馳、聯發案子都他包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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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突然發生這事？也太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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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洋廣告總經理聽說出事也立即派出了副總前去泰國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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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領悟

幾天後，他躺在清邁私立醫院的病床上，右腿石膏固定、鼻管輸液。眼睛微張望著清窗外邁灰藍的天空，內心卻十分平靜。1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olqdRBow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一直以來那些風光、女人、錢……全都不過是一場夢。他一聲不響地望著窗外一尊佛像，心裡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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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聯想起某次攝影棚裡發生的事故，那個被燈光壓住的模特表情痛苦哭著說：「我很怕死，我還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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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怕死是好事，代表你還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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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這麼接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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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禍那一刻，車子打滑，心臟急縮的感覺像有人從背後掐住他的氣。他記得撞擊瞬間的失重，記得其他人的尖叫，記得車窗炸裂的玻璃刺入手背的熱度。然後，是短暫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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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自己再也睜不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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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來，他始終相信世界是可以「控制」的，只要懂得人情、掌握局勢，就能活得比別人早一步有成就。1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8bNG7zAwN

但這次，山路沒有情面、時間不講規則。命，一下就可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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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前，他拄著拐杖在走廊練習走路時遇到一個老和尚，和尚用很慈祥的眼神看著他，把脖子上的佛牌取下給他戴上，並用中文說了一句：「該換個生活了。」

柯武雄站著默默接受這一連串的動作，就像在進行皈依佛門的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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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改變

回到台灣之後，他在眾人面前消失了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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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再出現時，他理了平頭，衣著變得簡約，大量穿黑與灰；原本的笑語喧嘩不見，說話也變慢了，偶爾還會拿出念珠轉動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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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馳影業的同事私下傳言他「撞鬼」、「開竅」、「入魔教」，甚至說他燒掉一整箱酒，還不讓小三再來公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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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賴傳明明白——這傢伙真的被什麼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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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找心理醫生？或是……我可以介紹個比較正派的師父給你，觀音山那邊的。」

柯只笑，「我現在不缺人給我建議，我缺的是……沉下來的勇氣。」

他抬頭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台北太吵了，吵得我以前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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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金馳影業」的擴張計畫暫停，收掉劇集部門，專心接短片與紀錄片，還說：「能感動人就夠了，不必為了錢拍爛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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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傳明搖頭，像看一尊剛剛從廟裡請出來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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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變化

他甚至把越洋的兩支大製作案交給其他人去執行，這讓越洋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柯武雄從來只把持大案子，報價也是最聰明的人。如今主動放棄大案子？難道是腦震盪還沒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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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張逸之也覺得他不是之前的柯武雄了，像是被抽换了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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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韻芝在某天的會議後聽到這消息，眉頭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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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逸之說：「他真的變了。」「聽說他現在整天都在看八字命理、藏密經文、學看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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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過傷的人都會改變。」韻芝淡淡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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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夏天，冠揚公司會議室正在為新推出的新產品「咖啡廣場」舉行比稿，邀請的正是越洋與Rising Rose兩家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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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逸中端出的提案延續品牌既有風格，主打「午後時光，陪你重啟感官」，畫面以城市街角、陽光斜照的咖啡館，搭配慢速搖滾為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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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Ken帶領的 Rising Rose 拿出的是一套完全不同的節奏：以輕快節奏、青少年戶外滑板場景為核心，呼應「青春、休閒、提神」的全新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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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冠揚高層雖然一度被張逸中吸引，但最終還是被 Ken 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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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要的是突破和某些功能性表現。」行銷部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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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能總是向客層訴求情緒，應該要去抓那群重度消費的年輕客群知覺。」總經理點頭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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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後，張逸中一個人坐在停車場抽煙，連續點了兩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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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走過來準備上車，兩人對望幾秒，張逸中先開口：「你今天的表現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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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輕輕說了句：「也是總監您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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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周，冠揚宣布新品咖啡廣場廣告由Rising rose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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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柯武雄開始往另一個世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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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參加完一場製作會議後，獨自去了台北近郊的陽明山——不是為了休養，而是去找一位友人介紹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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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車關才過，氣場亂了，要好好修行。」那人看著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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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聆聽了很久，最後只點點頭，回程時在山路上停下來看遠處霧氣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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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明白，這些年他從沒想過：「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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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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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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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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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柯武雄點了一炷檀香，念珠繞過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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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的牆面貼著金剛經中的一句話：「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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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沒有燈，只有桌上點著一盞酥油燈，一縷煙靜靜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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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靜座後，柯武雄睜開眼，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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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可以有不同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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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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