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嗎，阿文？」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cuK40HpIK
在那之後，刑警表示自己得回局裡寫案件報告後便匆匆離去，留下我們兩人在原地。一段尷尬的短暫沉默後，原先背靠著屏風的老師換了個位置靠在一旁的桌面，出聲問道。
「欸？喔喔，我沒事。」剛剛她單方面決定的稱呼令我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這樣啊，那就好，我怕你受到的打擊太大。」她臉色放鬆了幾分，語氣也柔和了些。
「謝謝老師關心。我跟沈同學其實也只能算是一面之緣，所以比起打擊……我只是很難相信幾個小時前還熱絡地聊著天的人就這麼走了。」
「我懂你的心情，我聽到消息時也覺得難以置信，畢竟我對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活潑又優秀的孩子。」她略微嘆了口氣。「啊，還有，不必叫我老師，被只差沒幾歲的人這麼叫總有種不痛快的感覺，你叫我黎姐吧。」
「咦？好的，黎……黎姐。」儘管知道年齡相差無幾，對老師使用暱稱還是有些彆扭。「對了，剛剛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的談話的。」
「沒事，換作是我肯定也會想聽的。」黎姐輕笑，拍了拍我的肩，「話說你還不賴嘛，我可不常聽到陳哥稱讚人呢！」
「雖然最一開始我以為會被他揍飛就是了。」我苦笑。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雖然聰明辦案也謹慎，但急性子又老是板著一張臉——不過他不是壞人，跟他相處久了就會懂的。」
又閒聊了幾分鐘，直到有員警探頭進來通知要清理場地後，我與黎姐才起身準備離開體育館。
儘管偵訊已經結束，警方臨時架起的屏風，桌椅與器材也都已經撤除，但體育館內仍然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我略微加快腳步，隨即注意到不遠處的門口附近有兩個人的身影。
其中一位女學生由另一個方向走來，似乎也正打算離開體育館。我一眼認出了那頭灰色短捲髮，正是那位趴在沈同學軀體旁哭的撕心裂肺的人。
她拖著沉重緩慢的步伐走向出口，微微低著頭，神色黯淡，一手的拇指不安地掐著另一隻手的手臂，在沒有血色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紅色印痕。
門口則站著另一位高佻，長相斯文的男學生。他一注意到女學生便快步上前，微蹲下來輕握住她的手。眉頭微蹙，臉上滿是擔憂。
「妳還好嗎？」他的聲音溫柔而關切。
她抬起頭，眼神有些飄忽，嘴唇顫抖一陣，才緩緩的低聲說：「我不知道……我沒辦法相信柔柔她……她真的……」
男學生——想來應該是她男友——二話不說將她擁入懷中，輕撫著她的頭。儘管看不見表情，但看著全身發抖的她，被摟住後傳出了細微的抽泣聲，使我於心不忍的稍微別開了視線。目睹好友死去景象的打擊之大，恐怕已經成為她難以抹滅的心理陰影。
過了片刻，正當我還在猶豫是不是該繞過他們安靜地離開時，兩人緩緩分開，隨後視線落到了我與黎姐身上。
對方似乎也認識黎姐，男學生朝她禮貌的打了個招呼，黎姐則微笑著揮了揮手回應，素未謀面的我也簡單與對方互相點頭致意。
他又望了眼在一旁不發一語的女友，也不再多說什麼便準備牽起手離去，隨後他似乎注意到了些什麼，視線落在她的腰間，伸手輕輕拉起她的外套下襬。
「小純……妳沾到血了？」
她聞言猛地一震，低頭看向自己的外套，淺黃色的外套下襬有一片乾透的暗褐色血漬，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輕撫了一下，很快便又收回手，垂下眼，語氣有些乾澀。「是柔柔的……我一直抱著她，但她流了好多血……」
男學生心疼地嘆了口氣，示意她不需要再繼續說下去。隨後從手邊的紙提袋裡拿出自己的外套，「換下來吧，我的給妳穿。」
但她只是雙手緊緊握住衣角，有些抗拒似地搖搖頭，「……不用，沒關係。」
「不小心沾到其他乾淨的衣服就不好了。我不介意的，來……」他伸手摸向她的外套拉鍊。
「不，真的不用……」
他似乎認為她是出於客氣不想給自己添麻煩，仍有些執意的想替她換下外套。而她只是緊咬下唇，抱著胸微微瑟縮著。黎姐見狀上前，遞出了自己的夾克。
「最近傍晚室外的氣溫還是蠻低的，那件薄外套應該不夠保暖，我這件借妳，好嗎？」
她有些怯怯地看著黎姐，嘴唇微張，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又在下一秒忍住了。她的目光快速地掃過包括我在內的三人，然後才抿著唇，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吧。」
她動作僵硬地脫下外套，交給男友收進紙袋，任由黎姐將夾克披在自己肩上後，視線又垂落下來。
或許作為第一目擊者，警方與旁人的態度無意中都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壓力。黎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緊張與戒備，用眼神向男學生示意後，黎姐拍了拍她的肩。
「阿純，我記得妳住學校附近對吧？我送妳回去好嗎？」
她男友似乎也認為這種時候有大人陪伴比較安心，因此並未多說話，靜靜地握著她的手。
「嗯……」她只低聲應了一句，整個人依舊有些失神。
「阿廣，接下來交給我吧。」黎姐向男學生點了點頭，接過她的手。我們先後離開體育館，初夏傍晚時分的涼風，此刻只令人覺得異常寒冷。
距離體育館步行約十分鐘的咖啡廳。
店面座落的位置相當不錯，透過整面的玻璃窗，可以靜靜欣賞著夕陽灑落在馬路對側的大安森林公園，把桃花心木的枝葉以及準備踏上歸途的孩子的腳踏車照得熠熠生輝。
店內算不上非常寧靜，但背景的爵士樂，輕聲細語的交談聲與吧檯內偶爾傳出磨豆機運轉的嘈雜聲倒也形成了適當的平衡，不至於吵雜。吧檯下方的展示冰箱擺著種類與數量都相當驚人的蛋糕與布丁等甜點，但或許是因為沒有販售簡餐，晚餐時段店內的客人並不算太多。
木紋桌面擺著三杯散發著甜香的熱可可，以及兩小塊蜂蜜蛋糕，不過並沒有人去碰自己面前的飲料或甜點。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Fe9gjw3Ib
在我斜對面是稍早在體育館遇見的那個女孩，她身上依然披著黎姐給的夾克，面無表情地盯著桌面上的一點。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KXKZo3wU4
仰賴空調，室內溫暖得恰到好處，但她依然與剛剛在體育館時相同緊握著雙手，以肉眼難以察覺的幅度微微打顫。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tF0Dd4u5w
據黎姐剛剛簡短的介紹，她名叫范珈純。與沈瑀柔同學同為理工學院四年級，似乎是沈同學在這所學校裡認識最久，最親近的朋友之一。另外，她還是田徑校隊成員，比賽成績相當優異，指導教練似乎正計畫培養她作為國家代表隊種子選手。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1WKmuIWkD
而黎姐坐在我旁邊，靠窗的位置，同時也是珈純的正對面。不過她此刻並沒有注視著對方，也沒有急切的嘗試緩和氣氛，只是若有所思似地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與日落——那時她散發的氣質相當特別，乍看之下或許會以為心不在焉，但卻能感受到她巧妙地拿捏著陪伴的距離。
我並未留意確切的時間，但在大約十分鐘前端上桌的熱可可的白煙幾乎全部散去後，黎姐才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我第一次見到親人死去的場面時，大概是十歲吧……那時還沒上國中，總之不超過十二歲。」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jsV7N8aXc
「咦……？」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ORgg19gZv
珈純微微抬頭，似乎沒有意料到會聽到這樣的開場。
「雖然這樣說有點奇怪，不過我原本是那種很皮又愛笑的小孩，但那時我足足哭了……兩週左右吧，還得了輕度的章魚壺心肌症，在醫院躺了好幾天。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NIn279YVZ
「因為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是那人在照顧我的。不過對當時的我來說，他的工作也好，個性也好，都帶著一股神秘兮兮的色彩，所以我直到接近成年前，心裡都還偷偷地抱著一點期待，期待著他其實還躲在某處，哪天就會突然跳出來笑著說一切都只是他精心準備的一場惡作劇。」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vtU9YuGXn
但她輕輕地搖搖頭。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RIkV1VjI
「這麼多年過去，我以為自己有稍微變得沒那麼脆弱，但今天才發現我其實並沒有成長多少，剛剛甚至是請其他老師扶著我走進體育館的，現在想起來實在有點不好意思，哈哈。」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UIRHXwavS
從黎姐當時在體育館與刑警自然地對話時的樣子的確看不太出來，因此連我也有些詫異的望向她。而她說完這些話後才終於轉回視線，帶著淺淺的微笑看向珈純。
「總之，我想說的是，妳已經很勇敢，很堅強了。不過如果妳想聊聊天，隨時都可以找我，好嗎？」
突然的對視使得她又微微地瑟縮著低下頭。過了片刻，才有些顫抖地低聲說。
「我……一點也不勇敢。像之前……沒做功課就拉著柔柔陪我去看很多人在討論的新電影，但那是一部恐怖片……結果我只記得整場一直抱著柔柔尖叫，還弄翻了她的爆米花……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2ldoDv4Db
「但柔柔沒有生氣，也沒有怪我，雖然是有被笑了幾天啦……」她緊繃的肩膀放鬆了些許，「她跟我不一樣。她很優秀，給人的感覺也很可靠，人緣又好，而我只是個除了比較會跑步以外沒什麼長處的普通人。有時候甚至會想說，為什麼她會願意跟我當朋友呢？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zvSZDUaiR
「啊，不過她也是有一些囉嗦的地方啦……她很常唸我熬夜追劇不去早八，去練跑忘記擦防曬之類的……雖然她比我小幾個月，但有時候卻活像老媽的樣子，明明她自己也偶爾做出一些少根筋的蠢事……」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D9ifnqJKh
她帶著半分好笑半分無奈的複雜表情述說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回憶，而黎姐始終帶著溫暖的微笑望著她。終於，她意識到對面的視線，再度難為情地低下頭。
「對不起……我說太多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cnbKxqtfA
「我相信瑀柔會比較希望看到妳現在這個樣子的。」黎姐肯定地說，「除了她，還有妳家人，跟男友，一定都不願意看到妳哭哭啼啼的……看看今天阿廣那樣子，他都快擔心死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YFN44LkoU
「他那個人就是愛操心……」她囁嚅道，相比最一開始碰面時六神無主的樣子，現在的她明顯已經冷靜了許多。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vbSycyOYm
此時，牆面復古的掛鐘指向八點，音樂盒般清脆的旋律繚繞整個店內。
「糟糕，耽誤妳太多時間了，我想妳應該累了吧？」黎姐慌忙地說，「我送妳回去吧？」
「沒關係，謝謝……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搭捷運兩站就到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26YIxDUxS
「這樣啊…好吧，那妳回去小心。」黎姐向前探出身子，輕輕握住她的手，「今天就好好休息，看是想倒頭就睡，喝個幾杯，或大哭一場都好，然後再慢慢恢復成原本那個充滿活力的阿純，知道了嗎？」
被握住雙手的珈純又有些瑟縮著，但還是默默點了點頭。在一旁的我拿起馬克杯啜飲一口，熱氣完全消散的可可流過喉頭，倒也還能感受到一絲餘溫。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oulkKwEI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