繫魂 - 尋找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季胤然猛地睜眼，胸口一陣悶痛。

他喘著氣快速坐起身，指尖觸及頭上一層柔軟的布料。

他扯下那片紅色薄紗，視線隨即被外面的火光吞沒。他身處於一頂搖搖晃晃的——轎子。

「搞什麼……？」他低聲咒罵。

他抬起頭，只見轎簾外站著一個個穿著喜服的人影。一條條鮮紅的綢緞隨風飄揚，像是在慶祝著什麼。他的手伸向轎壁，卻在觸及木壁時，感受到指尖一絲濕潤感⋯是血。仔細一看，那木壁上竟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沿著雕花緩緩滴落。

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升起。

轎外的聲音依舊熱鬧。

「這是哪裡……？」季胤然咬緊牙關，一陣寒意湧上心頭。他明明記得自己剛剛還在和居民談話，然後⋯ 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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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掀開轎簾。正要站起身時，卻發現身體不知被什麼力量定住。

⋯不能動⋯！？

鮮紅的綢帶不知從哪裡垂落，在夜風中盤旋。

四名抬轎者戴著紅布遮臉，步履異常僵硬。他們一言不發，默默踏入更深的山林。

轎子開始往上顛簸，前方出現了一個狹小的山洞。洞口立著高高的石柱，上頭沾滿了鮮紅的液體。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轎子停下。

季胤然還沒來得及反應，轎簾便被粗暴地掀起。一雙長滿皺紋的手伸進來，將他扯下轎。

他狠狠跌到地上。

「……！」

手掌傳來微微的刺感，他低頭一看，赫然發現地上散落著無數枯白的骨頭。有些仍殘留著破碎的紅布，有的被不知名的生物啃食。

看到滿滿的白骨，季胤然心中也有個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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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顯然不是第一次舉行這種『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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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自會收下祂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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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

在他反應過來前，隨轎的人全數退出山洞，洞口外的石門緩緩關上。

「等等⋯！」

他試圖爬起身趕在門完全關上前出去，卻被過長的衣襬絆倒，只能眼睜睜看著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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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與冷意瞬間包圍了他。

「……！」剎那間，黑暗的環境亮起一整排藍色鬼火。

鬼火有規律的點燃靜置的蠟燭，便往深處飛去。

他猛然轉身，只見洞穴深處，一名有著白色長髮男子被鬼火照亮，他靜靜坐在石座之上，身上鮮紅色衣袍顯得格外顯眼。

四周那些鬼火化成半透明的人形，緩緩向他飄去，與他融為一體。

「你⋯」

白髮男子一開口的剎那，季胤然便被壓抑的氣場嚇出一身冷汗。

男子走向季胤然，地上的白骨被他踩的粉碎，破碎的聲響迴盪在整個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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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眼瞳靜靜注視著他。

他俯下身，伸手捧起季胤然的臉。

一陣刺骨的寒意從對方手上傳來。

「你。通過了。」男子淡然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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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什麼通過了⋯

男子不理會季胤然的疑惑，反手抱起他，並把紅色面紗輕輕地蓋在他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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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試圖掙扎，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冰冷的氣息凍住，無形的力量壓制住他所有的動作。

紅紗覆蓋視野，只剩下周圍忽隱忽現的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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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正想開口，但喉嚨像被什麼堵住般，只能發出模糊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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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抱著他走向更深的山洞，四周聚集起眾多半透明鬼影齊聲哼唱著詭異的旋律，像是在⋯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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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由黑霧構成的門扉緩緩打開。

裡頭傳來哭聲、嘆息聲、低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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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抱著他踏進黑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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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的意識越發模糊。

他想喊出什麼，卻喉嚨乾澀無聲。

冰冷的懷抱帶著壓倒性的氣息，讓他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對方抱著他穿越那道詭異的霧門。

耳邊的哼唱逐漸低沉，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低語。

不知過了多久，黑霧終於散開，一口覆滿封符的古井映入眼簾，四周雕滿了難以辨識的圖騰。牆上懸掛著無數鮮紅的喜布。

男子將季胤然輕放在井口的邊緣。

他低頭凝視著被覆蓋紅紗的季胤然，神色複雜。

「你⋯」剛恢復聲音的季胤然剛開口，一隻手便輕輕將他推進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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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等我講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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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持續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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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光瞬間將他的視野吞噬。

他掉進冰冷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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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猛地從冰冷的水中浮起，劇烈咳嗽，吸入的每一口空氣都混雜著濕氣與腐敗的氣味。

他緩緩爬上岸，緊緊抱住自己，不讓身體因寒意顫抖得太明顯，同時發現那身厚重的喜服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他原本的黑色襯衫，只是沾滿濕泥與暗紅色的血跡。

「這裡⋯到底是哪裡⋯」

看著周圍古風的建築與紫色的天空，他再次陷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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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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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回頭，白髮男子⋯少年坐在中庭的椅子上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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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水⋯？比起方才見面的樣子，對方的外貌看起來小了2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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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緩緩朝少年走去，坐在對方身邊。

白白的小手捧起桌上的小茶杯放到季胤然的手中。

手中的杯子傳來暖暖的氣息。

茶香靜靜飄散在空氣中，奇妙的蓋過原本的腐敗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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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低頭看著那雙蒼白又透明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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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可以變大變小？」

他忍不住詢問。

少年抬起眼，淡然開口：「……靈形不穩。」

「什麼？」

「神格有裂縫。」

祂淡淡道，語氣聽不出情緒：「⋯我原本應該沒那麼小隻，但身型小比較不會耗太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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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握著茶杯，看向那張異常熟悉的臉。

⋯他，是誰？

「你會一直這麼小隻？」

少年搖搖頭：「只是暫時。神明不該有形，單純比較方便而已。」

「神明？生來就是神嗎？」季胤然繼續詢問。

「不是，被選上才會是神、才會被封代號。我的是『奉主』，還有其他很多神名。」少年緩緩回答。

「被選上？」

「被選上前是人類。但我不記得是人類時的事。」

說著，祂側頭看他。

「你，是不是也忘了什麼？」

季胤然的身子微微一僵。

我⋯忘了什麼？

看他愣了好一會，奉主低笑了一聲。

「你既已踏入這裡，當知道凡踏進奉主之宅者，皆為契定之人。」

「契定……？」季胤然頓了頓，腦中忽然閃過那頂紅轎、漫天喜布、還有……那串聲音低沉而詭異的祝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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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自會收下祂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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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什麼……」季胤然有些恍神，資訊過於混亂。

奉主站了起來，身上的紅色長袍垂到地上。

祂走到井邊，低頭望著深不見底的深淵。

「這座村莊，每位新神上任後的每年，皆會獻上一人。」祂緩緩說著：「舊神將滅，新神方立。每一位新神，都需一場婚禮，綁定人世與神域的連結。」

祂轉過身，望著季胤然：「你，被選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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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狠狠愣住：「⋯我被選中當某個不知名神的新娘？」

「我的。」

奉主的語氣無波，但剎那間周圍的溫度驟降。

「你是說⋯⋯你們硬把我抓來⋯然後冥婚！？」他心中的憤怒讓他手心發抖：「你是那位⋯⋯『新神』，然後就要我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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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來找他的友人而已，為什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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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主只是靜靜望著他，沒有回應。祂墊起腳尖，小小的指尖在對方臉頰摸了摸，落下來的水珠沾濕了他的指腹。

季胤然後退一步，本能地排斥祂的靠近。

「別碰我。」

奉主反射地說了一句：「⋯⋯我不喜歡你哭的樣子。」

祂不懂自己為何會這樣說，但這句話似乎來自記憶最深處的本能。

季胤然微微愣住。他記得每次這種時候，某人也曾說過相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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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年前的某日，那天很冷。

他躲在校園的角落，蜷縮成一團，發出弱弱的哭聲。

「然？」

他抬起頭，灰髮少年——宮聿，伸手擦乾他的眼淚。

「怎麼了？有人欺負你嗎。」

他搖頭。

「⋯⋯」宮聿坐在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頭：「想哭就放聲哭出來，我不會笑你。」

聽到友人的話，他再也忍不住淚水，靠在對方身上放聲哭訴：「⋯⋯有一個⋯好像⋯大班的小朋友⋯帶我⋯去找、找『它』。好可怕⋯好多血⋯爛掉了⋯⋯嗚⋯」

「不是跟你說不要跟著那些東西亂走了嗎。不見怎麼辦。」宮聿嚴肅地說道。

「嗚⋯我、我知道⋯但、沒有去⋯它們回不了家⋯」

「那下次叫我一起，一起被罵，出事的話也一起。」

「⋯嗯。」

宮聿露出溫暖的笑容，柔聲開口：「乖，別哭了⋯我不喜歡你哭的樣子。所以別哭了，好嗎？」

「嗯⋯！」

————

「⋯⋯」季胤然從回憶中脫離。

奉主淡淡地看著他。

他不該有情緒才對，『神格』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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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胤然緩緩站起身想離開這個中庭。

奉主沒有阻止他，只是靜靜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我能出去嗎？」季胤然問。

「還不能。」奉主輕聲道，語氣不含情緒，「你尚未完成連結前的『觀禮期』。」

「觀禮期？」

「你與神的誓約尚未穩定。魂體與血肉尚未完全契合。若妄自離開，會被守山人滅口。」

他說得平淡，就像在講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季胤然悶聲坐回石凳。

正當氣氛陷入沉默，遠處突然傳來聲響，像是有東西，在石地摩擦。

季胤然掃向聲音來源。

「不要亂動。」奉主淡淡出聲，聲音冷了下來，「祂們來了。」

一道道幽藍色的微光在庭院聚集。

季胤然看著它們逐漸成形，幻化為殘缺的人影。

有的少了隻手，有的臉上只剩破碎的黑洞。

他下意識往後退，卻發現自己像被凍住般動不了。

其中一名鬼魂緩緩靠近他，臉上只有兩個深凹的黑洞，張開的嘴不斷發出低沉的呢喃。

「你⋯⋯能看見我們嗎⋯⋯？」

「⋯⋯！」

那鬼魂伸手向他碰去，透明的手指，觸上了他的臉。

那個觸感⋯不是穿透過去的虛無，而是真真實實的觸碰。

「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鬼影越來越多，有的低聲哭泣，有的爬行在牆上，一些更直接地靠近他，彷彿嗅到了「活人中的異類」，能看得見他們、觸碰他們的人。

「夠了。」

奉主的聲音冷然響起，他袖袍一揮，整個庭院掛起一陣陣風，那些鬼火被強行吹散，如煙似地消散在虛空中。

季胤然整個人癱倒在地，臉色蒼白，冷汗濕透了背。

奉主走了過來，蹲下身，目光定定看著他。

「你能碰到祂們。意味著祂們也能碰你。」

「這，也是為何你能通過神婚試煉的原因。」

奉主伸出白白的小手牽著季胤然。

「走吧。」

「⋯⋯」等等是要走去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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