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欸,你那個輪調班的朋友最近怎麼都沒來啊?」
晚上八點,繪畫教室充斥著咿——嗄——收拾畫架的聲響,徐恩綺從許念昀的畫架背後探出腦袋,厚重的眼鏡後全是想聽八卦的眼神,和藏不住的關心。
「他接下來三個月去髮廊實習,下學期開學才會回學校了。」許念昀像是早就料到徐恩綺會前來詢問那般,回答時也沒停下收拾的動作。
徐恩綺吊著嗓子、怪聲怪調地開著玩笑:「嗚嗚嗚……難怪昀欸這幾天看起來那麼孤單、那麼寂寞,襯得繪畫教室那瓦數極高的白光都冷淡了幾分,腳下的陰影拖得老長,恨不得能伸到對方工作的地點,偷看幾眼便滿足了。」
許念昀輕笑出聲,難得用調侃的語氣說:「看不出來,原來你會寫小說。」
「我會啊。」
「咦?」
「我跟佩珊從小六就有在逛同人展了,同人展你應該知道吧?然後國三那時候有位大大看到我在SNS寫的小短篇,私訊邀我合本,不誇張,我那時候簡直……」
徐恩綺話匣子一開便一發不可收拾,走去公車候車亭的路上,許念昀一路聽徐恩綺敘述創作及擺攤經驗,眼裡盡是藏不住的敬佩。
他想起侯景然曾說過,只要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一心關注自己的目標,別人就無法影響自己。
在他看來徐恩綺就是那類人,那種「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人,活得非常清醒,不像他總是渾渾噩噩的。
「啊,我等的車來了。」許念昀上前一步,舉起手。
「怎麼突然改搭292了?」徐恩綺問。
許念昀想了想,回答:「從遠一點的地方散步回家,當作運動。」
公車緩緩駛來,在兩人面前停下。
「水哦,多動一動,精神會比較好。」徐恩綺揮了揮手。「昀欸,明天見,掰啦!」
「明天見。」
上車後,許念昀感到有些歉疚,但他說的也不算完全的謊話,他確實打算在距離他家步行約二十分鐘的站牌下車,慢慢散步回家。
只是他隱瞞了真正的動機——這輛公車會路過侯景然實習的髮廊。
他前幾天靈光一閃,上網查了公車路線,發現校門口有輛公車會在駛離學校不久後左轉往南,穿過侯景然工作地點所在的和平商圈,駛向終點站之前恰好會路過經貿園區,只是該站點離自己家仍有段距離。
他平時明明連多走十分鐘去搭捷運都懶,竟然會願意多走二十分鐘,只為了經過髮廊時能遠遠地瞧上一眼,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髮廊營業到八點,他經過時或許能碰巧看見侯景然下班走出店外,再不然,看看侯景然收拾環境準備下班的身影也好。
上週三在他家一樓大廳道別過後,週四週五侯景然都沒有來找他,傳訊息也常常已讀不回,或回得很簡短,但他說服自己不要想太多,侯景然剛輪調,只是還在調整生活步調罷了。
他只是……經過這兩、三個月的相處,變得有點依賴那人,有點習慣那人陪在自己身邊的感覺,但總不能為了這種原因去打擾對方。
許念昀想著想著,思緒突然被窗外的街景拉回,公車已駛入和平商圈,就快路過侯景然實習的髮廊門口。
臉頰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他眼裡只看得見遠處已熄燈的髮廊扛棒正在一點一點靠近,揪著褲管的手心微微冒汗——即使他平常並不太流手汗。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他專注地盯著髮廊的騎樓,時間的流逝變得緩慢,接著便看見不斷有人從放下一半的鐵捲門底下鑽出,一個、兩個、三個……在公車即將經過店門口時,第八個人鑽了出來,他終於見到侯景然。
侯景然身穿黑色T裇與窄管牛仔褲,背脊挺得筆直使身姿看起來更為修長,臉上掛著恭敬的笑容,禮貌地逐一向眾人揮手道別。
許念昀努力扭著脖子,持續往回看,直到再也看不見侯景然的身影,才將頭轉回前方,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
他拿出手機,飛快地打了幾行字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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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電神:猴子,我剛搭公車路過你們店門口
我不是電神:剛好看到你走出來,好巧
我不是電神:我從今天開始改搭292路,在白星文苑下車
我不是電神:走回家要二十分鐘,剛好可以增加運動量
收起手機,許念昀在心裡揣測侯景然會如何回應,會不會邀請他下次路過時直接下車,兩人在店門口聊幾句,或是一起去和平商圈吃個宵夜,再各自回家呢?
許念昀視線雖看著窗外,卻只沉浸在幻想中,甚至開始思考回家後要不要查一下和平商圈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直到聽見車內廣播才回過神。
——下一站,白星文苑。
下車後,他走在閃爍著點點光輝的海貝色人行道上,若說是在散步,步伐卻又顯得雀躍過頭了,沒一會兒額頭便沁滿汗珠。
住得離港口近,他從小就很嫌棄空氣中那股海水腥味,此刻聞著卻覺得相當舒心,海風吹得周圍的景色都遼闊了起來,連小葉紫檀的樹梢都在隨風起舞。
當他終於站在家門口時,制服襯衫幾乎完全被汗水浸溼,他卻無心顧及,連一旁擺放著許建豪的皮鞋都沒看見,就這麼開門進入屋內。
林芊惠難得無視剛進門的許念昀,只專注地盯著手上的文件。
許建豪少見地收斂起宏亮的大嗓門,用只有林芊蕙聽得見的音量說著:「這間房子當初是我爸出的頭期款,之後每個月房貸也是我繳得比較多,我覺得這樣分配很公平。」
「沒問題,我會帶昀昀搬回娘家,但你該給昀昀的一毛錢都不能少,否則我就算傾家蕩產,也絕對會告到你後半生都必須夾著尾巴做人。」林芊蕙的音量倒是足夠讓許念昀聽得一清二楚。
許念昀默默走回房間,關門,反鎖。
想到要搬離出生居住至今的房子,他打從心底感到捨不得,也很迷茫。
母親的娘家在市郊,開車過去只要四十分鐘,距離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遠,但要搭乘班次不算密集的公車通勤還是過於勉強,勢必要轉學。
他想到每次大年初二回去,母親的娘家人總是盛情款待,但他很清楚那是他們只是去「做客」的緣故。
那裡住著阿公、大舅舅、二舅舅、兩位舅媽,還有年紀與他相仿的三位表兄弟共計八人,一大家子住在自建的三層樓別墅相當剛好,可見興建之初就沒有將他母親考慮在內,若搬回去壓縮了大家的生活空間,產生摩擦是可以預見的。
好煩……不想搬家……不想轉學……
這時口袋中的手機傳來兩下震動,他滿懷期待地掏出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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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ile_Zane寶:嗯
Smile_Zane寶:我先去洗澡,洗完就睡了,晚安
許念昀失落地盯著這兩條訊息,侯景然並沒有如想像中那樣,約他下次經過時留下小聚。
他突然好想、好想把家裡的事全部傾訴,但想起兩人家境的落差,害怕自己那些心事被當作無病呻吟,打好的字改了又刪,終究沒能送出。
下午9:11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idrLLveHw
我不是電神:晚安
往後每一天,他都會搭公車路過侯景然實習的髮廊門口,有時鐵門已經完全拉下,沒有見到侯景然;有時店內燈還亮著,侯景然穿著圍裙在掃地;有時侯景然獨自蹲在店門口抽菸……
他最期待禮拜三,因為可以見到侯景然工作的身影。
但就在某個禮拜三,他好不容易擠上車時,發現金宇諶——也就是金魚,比他早一步搭上這台公車。
許念昀拉著三角吊環站定,低著頭不想讓金宇諶發現他。
他看金宇諶穿著便服,推測這人是趁放假去找侯景然,如果這人真的在那一站下車,他該用什麼態度去看待?
此時剛進入放學尖峰時刻,行駛不比晚上八點流暢,紅燈停得較久,好讓斑馬線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順利通行。
公車走走停停,一如他內心忐忑。
終於快要抵達侯景然的工作地點,許念昀用餘光緊盯金宇諶,滿腦都是這人到底會不會下車的疑問,完全忘記他原本的目的只是想看看侯景然專注工作的模樣。
他看見金宇諶伸手去按下車鈴,還來不及多想,手已伸進口袋掏出學生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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