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要重新回味那段話的時候,鐘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喜歡糖果嗎?”
孫若晴往牆角挪動一下,把身子完全貼上去。或許是感覺到對方在等待她的回復,她才緩緩搖了搖頭。
鐘恆把雙手搭在了膝蓋上,目光柔和,沒有逼迫,只是笑了笑:“那你有喜歡的東西嗎?”女孩的發絲垂落,她緩緩抬起頭,看向了正在與她平視的鐘恆。他沒有急著靠近,只是靜靜地微笑著:“我可以跟你聊聊天嗎?”
女孩停頓了一秒才搖頭,隨後又很快地點了點頭。鐘恆見對方有反應,便開心地在原地坐了起來,開始聊天:“嗯...那我先來介紹自己吧。我的名字的鐘是鐘聲的鐘,恆是永恆的恆。嗯...還有什麼資訊呢...”他摸著下巴開始思考,忽然“啊”得靈光一閃:“雖然我失憶了,不記得自己從哪裡來,有什麼好友,有沒有家人,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記得很清楚。你知道是什麼嗎?”
女孩用眼角瞄了一眼他,隨後搖搖頭。
“就是我很喜歡吃蜂蜜的這件事情。”鐘恆笑著回答道:“我很喜歡吃甜食哦。”
女孩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瞳孔一顫,環抱著大腿的雙手用力的掐著上臂,渾身上下忍不住發抖,像被無數只蟲子爬到身子上一樣。呼吸慢慢變得急促,喉嚨的乾澀讓她忍不住急喘著。她用力的托著自己的喉嚨,艱辛的吐著氣,胃里翻滾著一陣噁心。
“客人,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蔦蘿和鐘恆的聲音同時發出,本想衝上前的少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站起來。
“別過來!”女孩吶喊著,咳喘聲回蕩在整個空間,她雙手撐著地面,頭往角落不停的乾嘔著。
“好噁心,好噁心” 嘴裡的話模糊不清,眼眶的淚水順著臉頰滴到了地面。“你們要是靠近我一步,我就...”
死給你看。
還沒說出的話停在了嘴邊。
她忘了她已經死掉了,這句話已經沒用了。
若她的死再也威脅不了任何人,她又有什麼可以保護自己?
鐘恆垂下眼眸,沒有說話。蔦蘿看了一眼低落的少年,才緩緩對著女孩說:“客人,我不會靠近您的,請別擔心。您慢慢緩過來吧。有什麼需要幫助的隨時叫我。”
說完這句話,她伸出手摸了摸身旁鐘恆的頭頂,柔軟的手感如同在摸一隻黑色的大狗狗一樣。
鐘恆漆黑的眼眸閃過一絲震驚,臉上的熱度如火燃燒般蔓延到全身,臉頰的紅暈讓他忍不住低下了頭,眼底的低落瞬間消散了。
影像沒有理會電梯發生的小插曲,它繼續若無其事地播放著。
七歲的孫若晴從黑暗中爬起,緩緩走下床,打開房門。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光著腳丫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走廊黑得像被潑了墨,只有盡頭父母臥室的門縫下,漏出一線顫抖的暖光。
由於太急著上洗手間,她忘記穿拖鞋了,左腳的大拇趾無意識地蹭著右腳的腳背,像兩只互相安慰的小動物。
“———我只是想讓你關心我!”母親壓低的嗓音突然拔高,像一根繃斷的琴弦。經過房門的孫若晴猛然暫停了腳步,她往回看了一眼,轉身打算往父母的房間走去。
“你鬧夠了沒有?我工作容易嗎?” 父親的怒吼讓女孩把伸出的手停滯在空中。“我都把我剩餘的時間拿出來陪你們了, 你還要怎樣!我辭職不乾了好不好!”他崩潰的嗓音帶著一絲嘶啞,房間里的爭吵聲越來越大,把門外的孫若晴嚇著了。
正準備搭上門把手的小手縮了回去,女孩垂下頭,把手放在了門上,沒有敲響任何東西,就這樣靜靜的待著。過了片刻,她便頭也不回的走往洗手間里。
升降機上升的聲音混雜著影像里傳來的細微爭吵聲,孫若晴乾嘔的聲音開始減弱,顯然她什麼都吐不出來,意識里的骯髒之物仍然被庇藏在肉體里。
沒有人靠近她。
沒有人觸碰她。
誰也不要發現她,
這樣就好了。
“媽媽,我上完補習班回來了。”影像里的孫若晴打開了朱紅色的木門,踏進家裡。身穿著淺藍白的小學生校服,看上去只有七歲的孫若晴抓著雙肩包的帶子,在屋子里四處觀望。
母親坐在了餐桌旁餵著身旁嬰兒椅子上的妹妹,輔食的蹤跡撒落在桌子的各處。扎起的頭髮讓母親多了一絲疲勞,她用手巾輕輕擦著妹妹嘴角旁的食物,小心翼翼地把碗里的食物投餵進孩子的嘴裡。
“謝過耀叔叔送你回來了嗎?”她把手往粉色的圍裙上擦了擦,抬頭看向門口的孫若晴。
小若晴像是回答問題一樣舉起了右手,眯起了眼睛,紅潤的小臉蛋微微上翹到眼睛,嘴角咧出了一個活力四射的笑容:“嗯!說了!”
“那快點進房間里做功課吧。做完媽媽再做飯給你吃。”年輕的女子笑了笑,再次拿起碗餵起妹妹來。嬰兒閉起了嘴巴扭頭,堅決不讓母親往嘴裡伸勺子。
“媽媽,今天我在學校里學會了折一隻氣球小兔兔,當時我還覺得奇怪為什麼紙可以吹得那麼大。”孫若晴蹦蹦跳跳地往媽媽身旁走,一路說著今天遇到的事情:“今天還換位置了,我身邊坐了一個沒有聊過天的女孩子。”
母親摸了摸嬰兒的頭,嘴角的笑容沒有褪盡:“乖乖,吃飯咯。嘴巴開開。”
妹妹堅決不張開嘴,用雙手拍打著桌子,弄得手掌上都是粘稠的輔食。她“咿咿呀呀”地反抗著,堅持不吃進一口飯。
“媽媽,老師還誇我呢今天。她說我居然是全班唯一一個把最後那題數學題寫對了。”站在一旁的孫若晴扯了扯母親的圍裙,布料的摩擦聲讓母親留意到了她。
“這麼棒啊,我們的小晴。”母親忙碌地一邊拿著紙巾擦著孩子的手一邊笑著回答。“那你要更加的努力了,珠算班也沒有白上了,媽媽打算給你報個小提琴班,讓你可以懂一點音樂。”
她自顧自地擦著孩子的嘴巴,臉上的笑容快要僵持不下了:“如果能考級就好了。以後也可以教教妹妹,媽媽也想聽聽你的琴聲。”
孫若晴看著妹妹,又看向媽媽,眼眸垂落一下,像是在思考什麼,隨後下定了決心抬頭說:“媽媽,我太忙了。我已經沒有時間可以學東西了。”
母親的眉眼挑了挑:“你說什麼呢。媽媽只是想聽一下你的琴聲而已,你是乖孩子是吧。”在一番堅持下,她終於把勺子塞進了妹妹的嘴裡。
“但是...”孫若晴話音剛落,妹妹的哭聲便響遍客廳,讓母親馬上把手裡的勺子拿下來,放到一旁去。她把孩子從嬰兒桌里抱出來,開始拍背哄,但是孩子的哭聲還是綿綿不斷。
孫若晴看著哭鬧的妹妹,再次扯了扯母親的圍裙提議:“媽媽,我...”
“孫若晴!快回房間做功課去!”母親嘴角的微笑終究還是像夕陽的太陽一樣褪去了,煩躁的語氣述說著她此刻的怒意:“別在這裡添亂!”
孫若晴被突然的怒意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回房間里。
不知過了多久,孫若晴的房門被打開,剛下班的父親闖了進來。他摸了摸在乖乖做功課的孩子,笑著說:“爸爸提議媽媽給你報了個小提琴班,我聽同事說音樂對孩子的成長很好呢。”
“可是,我不想。”孫若晴嘟起了嘴巴,把手上的鉛筆放下。
父親似乎並不理解為何女兒會不想學:“這次就聽爸爸的吧。小提琴多好啊,培養性情啊。”他悄咪咪的回頭看,知道走廊沒有人經過房間後,偷偷從口袋里拿出一顆糖:“別告訴媽媽哦。到時候連我一起也罵了。”
粉色的包裝上有著紫色的城堡圖案,像是把孩子的童話印在了上面。孫若晴終於揚起了笑容,快樂地拆開了包裝,把糖果含在嘴裡。
“謝謝爸爸!”孫若晴笑道。
走廊里傳出了腳步聲,走過來的正是抱著孩子的母親。她在門口瞄到了桌上擺放著的糖果包裝紙,生氣的責罵:“你一回來就給她吃糖?你不知道她前幾天才蛀牙嗎?”
她眼底的紫青透露著她堪憂的精神狀態。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洩口,她的聲音開始拔高:“啊對哦,你出差兩個星期沒有回家,我都快忘了你是孩子爸爸了。”
“你不要這麼激動, 還抱著孩子呢。”父親站起來,冷靜地說。
“我不要這麼激動? 孫律海你什麼意思?”母親激動地回嘴著,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一被吵醒就大哭起來,但她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繼續責罵:“一回來就指指點點,乾脆別回來了。”
“你鬧夠了沒有。”父親淡淡地看著女子發瘋,女子懷裡的孩子一看見男子就哭喊著爸爸,讓父親忍不住伸出手,想從女子懷裡搶過孩子。“你精神狀態不太好,孩子我先來哄。”
母親緊緊的摟住嬰兒,不讓對方有機可乘,尖叫道:“別搶我孩子!你會哄嗎?孩子出生幾天又要出差,現在一歲,你總共累計就有四個月沒有回家。你是出差了還是出軌了?”
不經腦的話語從口中吐出,怒火已經將她淹沒,讓她無法思考如何事情。
男子撓撓頭,緊皺著眉頭,一絲煩躁閃過:“我上次已經跟你解釋了是出差,我也把公司的群拿給你看了。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他擔憂地看向女子懷中的孩子:“孩子都要被你勒死了,你能不能冷靜一點?”
這句話讓母親更加的激動,二話不說地開始回罵。孫若晴看著這場因糖果而引起的爭吵,想害怕的後退。
是因為我嗎?
因為我是壞孩子偷吃了糖果,所以爸爸媽媽才吵來吵去。
她攥緊了手中的拳頭,深呼吸一下,最終還是張了嘴:“爸爸媽媽,我以後不吃糖了,對不起。”
父母的爭吵忽然而止,男子憤怒地看向還在愣神的女子:“現在滿意了吧?孩子給我!”他伸手抱走了孩子,笨拙的動作讓妹妹有點不舒服,但是至少哭聲減退了許多。
母親的身影有點單薄,孫若晴小心翼翼地仰視著她,卻獲得一個瞪眼。“做完功課了嗎?”母親這樣問道。
女孩搖了搖頭,拿起鉛筆的手顫抖了起來。
“不做完不許吃飯。”母親留下這一句話便離開了房間,留下孫若晴一個人滴著眼淚。紙上濕潤的痕跡像是無法磨滅一樣,怎麼擦都擦不掉。
這句話讓正在觀看的鐘恆愣了一秒, 一些隱約的記憶碎片出現在了腦海。
“不做完不許吃飯!”戴著方框眼鏡的老年人皺著眉頭,手裡拿著尺子拍打到手上,通紅的手傳來灼痛。年幼的鐘恆似乎感覺不到手上的傷,笑著回答道:“好。”
“這是...我的記憶?”鐘恆嘀咕著,摸著腦袋思考剛剛閃過的記憶。
角落的孫若晴靜靜地看著鏡子中的母親,把頭埋進了臂彎之中,縮成了一個球,試圖與影子融合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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