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只是路過。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z4Gljyx7N
手裡提著她說想喝的黑糖鮮奶，杯口還冒著熱氣。
聲音先傳過來——
「……求你，不要走……我還可以……我可以繼續滿足你……」
草地那頭的幾棵樹擋住了正面，但聲音鑽過來，字字清楚。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23IhyfBTB
我沒動，只是順著聲音的方向，看見了她。
她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抱住一個男人的大腿，整個人貼在對方身上，像是在撐著什麼快要崩塌的東西。外套不見了，襯衫滑落到手臂，頭髮濕了，妝糊在臉上。
那男人站得筆直，低頭看著她，抽完一根煙。
然後——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xcwwnEO2
他抬腳，把她踢開。
她身體往旁邊一歪，像是線被剪斷的人偶，倒在草地上。手還撐著，卻撐不起來，最後只是彎著背蜷縮著，慢慢地哭了起來。
我站在不遠處，手裡還拿著那杯鮮奶。沒發出聲，也沒動。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Ig5K2BQi0
風很輕，草有點濕，夕陽落在她背上——那畫面乾乾地印進我眼睛裡。
我沒有走上前，也沒有轉身離開。
我只是站在那裡，看著那一幕。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y5cnqA65T
像電影按了暫停鍵一樣。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pWckPojmL
那個畫面像卡帶斷裂前最後一格，我的腦子反覆定格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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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午後，陽光從窗簾縫隙裡斜斜灑進社團教室，落在白板、椅背、還有她髮尾的地方。
她坐在靠近窗邊的位置，捧著飲料杯，低頭看著手機。旁邊有人在講器材經費，她沒聽，只是偶爾點頭。手指轉著吸管，像是在攪拌什麼比飲料還甜的東西。
我坐得遠些。隔著三排椅子、一張桌子、一群還在分組討論的同學。她沒看我一眼，我卻把那個畫面記住了。
她說：「我要加糖，不加不行，我很苦命欸。」
是跟誰說的，我忘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sE4sbJ0hO
但她笑的時候，牙齒是亮的，眼尾有點彎，語氣像風，輕輕擦過我的耳膜。
我開始習慣在社團活動的日子提早到場，然後坐在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拿筆記本假裝整理流程，實際卻在觀察她穿什麼樣的衣服，跟誰一起來，今天心情好不好，有沒有塗那種奶茶色的口紅。
我幫過她搬過道具箱。那次她說：「欸你人也太好吧，我才剛想開口耶。」
我說沒事啊，她就笑了。「你是不是心電感應？」
我沒答話，只笑笑。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2XHLwzUkx
那天我回宿舍後，腦子一直重播那句「你是不是心電感應」，像是聽見預告片裡男主角第一次心動的台詞。那瞬間，我甚至以為她在對我撒嬌。
後來才知道，她跟每個人說話都很像撒嬌。
—
她的訊息通知聲永遠不間斷。每次社團開會，只要休息，她就拿出手機滑一會，接著彎著嘴角說「好喔、等我一下」然後拎包包走人。
她約過的對象，我見過幾個。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DuZSb5TT3
有的是前一屆的學長，有的是其他科系穿西裝來找她的實習生。還有一次是車停在學餐門口，她一上車就笑著揮手，窗戶搖下來，裡面是個戴墨鏡的男的。
我告訴自己——她只是朋友多。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09duw6MTx
她長得漂亮，個性又好，朋友很多很正常。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ojJU8zvJm
她對我笑過，她也說我人很好，她還記得我喝什麼口味的豆漿。
那段關係像一齣永遠沒有結局的片子，我從頭看到尾，卻始終沒上場。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kAqnlYMxL
她是主角，我是工作人員。可能是攝影，可能是燈光，可能是導演。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fc4ti2FV
某一天，我會喊卡。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tBIoeuCcM
然後我們會一起走出這片銀幕，手牽著手，去買加糖的飲料。
但那一天一直沒來。
—
她的電影一直往前播，不斷換場、換人、換造型、換角色。
而我，始終坐在第一排，看著。從沒被她看到。
她笑的時候，會看向誰？我不知道。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z37iEkzB7
她傷心的時候，是不是也曾想過找我說說話？好像也沒有。
我曾經寫過一段劇本，想像自己和她一起經歷高潮、衝突、收尾。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ImHL78dBh
但現在回想起來，那只是一部我自己腦子裡拍的獨立製片。沒有觀眾，也沒有拍攝日。
甚至連片頭字幕，都沒打上過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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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事情總是很多。搬家、丟垃圾、打報告時找不到資料、手機螢幕摔裂沒備份、社課道具不見了、下班太晚找不到便當……
她只是說一句：「好煩喔……」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sFm1kuK4X
我就會立刻出現。
搬家的時候，是我扛她的行李箱爬五樓。她喘得滿頭大汗，我幫她擦汗，她笑著說：「你這樣太貼心了吧，小心被我慣壞喔。」
她的東西永遠整理不完。我幫她把亂七八糟的桌面分類、把小紙條釘起來、幫她設計資料夾命名邏輯，還自己寫了一份筆記寄給她。
她回傳了一個表情貼圖：「太強了吧！你乾脆來當我助理好了～」
我把那張貼圖截圖，存進一個只有她照片和聊天記錄的資料夾裡。
那是我從不備份卻也從不刪除的秘密資料庫。
—
有一次她加班，我拿她常吃的番茄燉飯送去樓下。
她下來拿餐的時候，穿著辦公室的套裝，肩膀稍微往下一沉，睫毛沒化，卻比平常好看十倍。她雙手接過餐盒，愣了一下，低聲說：「你幹嘛這樣……我只是隨便講講欸。」
我說：「沒差啦，反正我也順路。」
她咬著吸管小口喝湯，抬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回程的那晚，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就像觀眾終於看到片尾彩蛋——他一直追的女主角，其實有注意他。
—
這三年來，我做了很多「她沒開口」的事。她忘了帶傘，我在她IG限動看到下雨，直接把傘送到她公司大門口。她發燒在宿舍，我跑了三家才找到她常喝的桂圓紅棗湯。
她偶爾會說：「你真的太好了啦，怎麼辦，這樣我會捨不得沒有你欸。」
但她從沒對我說過「我喜歡你」、「我想你」、「我需要你陪我」。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16XPJ0HKh
她說的永遠是——「你太好了」、「你怎麼都在」。
我以為那就是愛。
—
事後想起來，那些貼心，那些等待，那些小心翼翼地不越線，通通只是在確保我還留在那個「安全區」裡。
她知道我不會突然告白，不會惹麻煩，不會讓她為難。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HhFufeq45
我太穩定了，像個無聲的燈光師，幫她打好了她每一次的出場，從不過曝，也從不搶戲。
她給我一種感覺：她需要我。
而我沉迷於那個錯覺。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q2sdep6H
我拼湊著我們之間的片段，像在剪一支根本沒觀眾的短片。
其實我只是個剪輯助手，連導演都不是。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tGdcgmSKQ
她從不會坐下來看我剪的東西。她不關心劇本，不關心走位，也不在意我到底出現在第幾場。
她只會偶爾對我笑一下，然後轉身，去拍下一場跟別人的鏡頭。
—
而我，也只是抱著我的片段，一刀一刀剪完，再自己看。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It3FfZq5
然後告訴自己：這段真的好浪漫。
哪怕從頭到尾，她連眼神都沒對我停留太久。
那天我只是去買她說喜歡的那個牌子。
一種不常見的黑糖奶，只有郊區某間店會進貨。我特地選了天氣好的週末，打算一早就去排隊。
我記得自己穿著她說「很好看的」那件白襯衫，還用了她推薦的香水。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4bFva5dBD
雖然我知道她可能根本不會聞到。
店鋪前排著幾個人。我到得早，等了一會就買到兩杯。
回程要經過一處草坡，那裡空曠又有點荒，有時有人在那拍畢業照，也有人約會抽菸。
我其實已經走過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udAoBYMf7
是聲音讓我停下來的。
一開始只是些模糊的喘息，然後是草地搖動、衣物摩擦的聲音。
接著我聽到了她的聲音。
「嗯……啊、啊……等一下……不、不是……這樣……」
我整個人像是被某種東西勒住了脖子。連呼吸都慢了一拍。
我退了兩步，轉頭看向聲音來源。隔著幾棵小樹，我看到了她。
她趴在地上，裙子撩到腰，頭髮亂掉了，肩膀一縮一縮地震動著。
那不是甜美的喘息，那是幾乎斷裂的掙扎。
她的嘴張開，吐出的不再是笑語，而是破碎的懇求：「等一下……痛……拜託你……」
而那個男人，一隻手摀住她的嘴，另一隻手死壓著她的腰，像是要把她釘進泥土裡。
她臉上的妝在泥水裡暈成一團，眼神模糊得像誰用手抹去她的五官。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裡，發不出求救，也沒有人能救她。
我站在那裡，像個局外人。手裡的黑糖奶還溫著，吸管一歪，液體滲出包裝紙上的縫隙，滴在我的指節上。
那男人終於停下，站起身，把褲子往上拉。她還跪著，頭髮遮住了半張臉，裙子歪著掛在腿根。
她的聲音顫著：「你要去哪……我還可以……拜託你別走……我還可以繼續……我真的可以……」
她撲過去抱住那個男人的腿，像一隻快要滅頂的動物抓著最後一根浮木。
那男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抽完一根煙，抬腿，把她踢開了。
—
她的身體一歪，摔在地上。像是誰狠狠關掉了某場戲的燈光。
她沒有再叫了，只是伏在地上，哭聲細碎，像濕紙被撕裂的聲音。
我還站在那裡。五十公尺之外。
我沒有上前，沒有開口，沒有拿出手機撥號。
我只是看著她蜷在那片草地上，像我記憶裡所有浪漫場景的負片。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那片草地，曾是我幻想裡我們可以約會的地方。她坐在野餐墊上笑著說「欸你真的很會準備耶」，我遞過去的飲料她會一口氣喝掉一半，然後說：「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口味？」
我想像過太多次。
可我眼前的她，只剩一個被丟在草地上的人。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vVurpJjD
雙膝跪地、裙襬濕透、指節陷進土裡，身體還不斷地輕輕顫著，像沒關好的影像訊號，整個畫面失真又跳針。
她抬起頭那一瞬，我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我幾乎不認得她。
那張我熟悉到可以用閉眼素描描出輪廓的臉，此刻像被什麼狠勁揉爛過一樣。妝糊了，睫毛結成一塊塊，嘴唇邊有紅，也有灰。她的眼睛還睜著，卻沒有焦距。
我不確定她有沒有看到我。
也可能是我不敢確認。
—
我手中的飲料早已溫掉，袋子濕透黏住了掌心。我沒發現，直到塑膠破裂，液體滲出，灑在腳邊的草地上。
我蹲下來，一邊撿，一邊拼命壓抑快要衝上喉嚨的嘔意。
她剛剛說了什麼？「我還可以滿足你」？
我一字一句在腦子裡回放。她的聲音不是我記憶裡的軟甜撒嬌，而是帶著哀求、卑微、慌亂，像是一個失控的機械還在拼命運轉，只為了不被丟棄。
我記得她說過，她不喜歡被人管束，她說自由很重要。她還說自己不是那種會為愛情失去自我的人。
那麼她現在是在做什麼？
她抱著那個男人的腿，像條被拋棄的狗。她說「我還可以」，說「別走」，她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
或是──
我從來沒真正認識過她？
—
我開始懷疑過去這三年，是不是全部都是我剪輯出來的錯覺。
那些笑容，真的有對著我嗎？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9cp297ax
那些謝謝與關心，是不是只是她慣性的客套？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lPasGNGU
她說過「你怎麼那麼好」，但她從來沒有說過「我想你在」──是不是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讓我進入她的故事？
我只是個觀眾。
錯就錯在，我以為我是特別席的觀眾。以為我坐的位置能夠近一點、久一點，就會被她記住。
可是她現在記得誰呢？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GWkLHw71t
她伏在那裡哭，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她哭的樣子不像是戲劇裡的女主角，像脫線的木偶。
我忽然無法回憶她清楚的樣子了。
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畫面混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OBwso123
我腦中那個在社團午後說「要加糖」的她，和剛剛那個趴在地上說「我還可以」的她，交錯在一起。
就像膠卷卡帶，畫面閃爍、撕裂，沒有人負責收尾。
我開始懷疑，會不會所有的喜歡、關心、默默付出，都是我一廂情願的夢境？我愛上的，不是她——是我幻想裡那個無暇的她。
一個完美的角色，一個從未真實存在過的女主角。
—
「她的臉像溶在雨水裡的水彩，熟悉的輪廓全變形了。」
這句話不是比喻，是事實。
我再也畫不出她的樣子了。
我站起來，腳麻到無法站穩，卻不敢跌出聲音。
我怕她發現我。
也怕她根本沒發現我來過。
我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步都踩進某種深層的泥裡，但我還是走了過去。
她還跪在那裡，頭髮披在肩上，剛才的男人早已走遠，彷彿從不存在。
我把手裡的外套慢慢拉開，小心翼翼地朝她的肩膀蓋去。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0cUgruX8
不是為了接觸什麼，只是那副模樣……太冷了，太狼狽了。
她抬起頭那瞬，我才發現她還在哭。
不是激烈那種，是細細的、往下滴的那種哭法。眼眶紅腫，睫毛結成團，鼻翼微顫。像一場下錯位置的小雨，落在錯的時間點。
她身上的味道撲鼻而來。
是菸味、酒精、還有一種濃烈的、我從沒聞過卻一瞬間明白的東西──那是男人留下的味道。混著體液、汗、與強行摩擦後的氣味。
不是香水，也不是護膚品的香甜。那味道很黏，像某種慾望殘留的證據。
她的內搭扯斷了一邊肩帶，裙襬歪在大腿根部，腿上有草葉，有泥，有我不願確認的痕跡。
我幾乎不敢看她，但我還是蹲下來，把外套蓋上去。手指顫著，沒碰到她的肌膚。
「……你不要看我。」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FN2iqjBcW
她聲音啞了，像卡在喉頭的玻璃。
我沒說話。
「你不要……」她再次抬頭，眼神像刺。「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副樣子。」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到發不出聲。那句「我不是別人」卡住，像繞了三年的膠卷終於繞到破掉的位置。
「我不是別人。」我終於說出口。「我是……」
她看著我，眼神一瞬間柔了點，但馬上又冷了下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Q4i87SLkC
她打斷我：「你什麼都不是，好嗎？」
—
空氣停了半拍。
我的腦袋一瞬間像是撞上什麼堅硬的牆面，耳鳴響起來。不是劇烈的轟，而是一種低頻的、持續的嗡嗡聲。
「你不是。」她又說了一次，語氣變輕，但刺得更深。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也知道你對我很好。」她轉過臉去，「但那又怎樣？」
「你不是他。你不會是他。」她低聲說著，像是自言自語。
「我剛剛是求他留下來，不是你。」
我嘴唇張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的肩膀在抖，眼淚繼續掉。但她沒有往我懷裡靠過來，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說「你人真好」，更沒有說謝謝。
她只是哭。
一種為了失去慾望對象而哭的方式。
不是為了愛，也不是為了回憶，而是——斷糧了，空了，被掏空了。
她崩潰，因為她想留住一個不愛她的人。她哭，不是因為對不起我，而是因為她的身體已經習慣那樣被填滿、被命令、被需要。現在沒有了，她才真正怕了。
我忽然明白了那句話的真相：
「她不是為了他哭，而是為了自己再也沒有人可以被需要而哭。」
對，她的確會哭。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gxl4gp3fR
哭，是因為那個讓她墜落的男人走了，而不是我沒出現。
我什麼都不是。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bGMp8jm4h
不是主角，不是觀眾，更不是配角。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W94iRdTKg
我只是某段空景時誤入鏡頭的工作人員，被剪掉也不會影響情節。
—
我站起來，低頭看著她。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DiZqrLq4C
我的外套滑落，蓋在她肩上，她沒動。
我轉身離開。
陽光剛好照下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草地輕晃，那身影像某場電影的片尾。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e1ae3Xay
可沒有配樂，沒有字幕。只有一個人在哭，還有一個人在走。
她的妝早在不知不覺中化開了，臉上像失焦的油畫。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4yBmIQFOL
我努力回憶她原來的樣子，卻怎麼都拼不出輪廓。
她不曾是我記憶中的女神。她一直都是她自己。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dsry0NAM9
只是我，從頭到尾，都在看錯電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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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手上的飲料早就失溫了，吸管還插著，杯底晃著一圈難喝的甜。那是我原本想買來給她的。她曾說她喜歡這個味道，「但要加糖」，她會笑著補上那句。
現在那句話還在我腦子裡轉，可味道整個變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做這件事的——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1rSmYYSYe
把書桌上的合照撕掉，把她送的便條紙揉掉，把手機裡的訊息全部清空。
有幾張照片我盯著看了很久。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M0Fi1zOQo
她在社團活動的後台笑著比剪刀手，側臉被舞台燈打得亮得刺眼，我記得我當時想：「這張照片太假了，我想要的是她平常的樣子。」
我打開相簿搜尋她平常的樣子，但沒有。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rSc7A9Xje
不是沒照片，是我發現——沒有哪一張是她真正的樣子。
全部都是我拍的。她看鏡頭的那種笑，不是對我笑，是對手機笑。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6RjeuzLVF
是我自己設定好角度，自己按快門，自己以為那是「我們」的回憶。
我打開聊天紀錄，從最早的訊息開始刪。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2Dm8RySmw
「明天社團幾點集合？」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e7nCbH0p0
「你幫我買個餐盒可以嗎？」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yJbicCO7D
「你人真的太好了哈哈哈」
我盯著那行「你人真的太好了」愣住。
我以為我會不捨得。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om8YM2cnF
但奇怪的是，我只是覺得累。
不是傷心，不是氣憤，是一種疲倦。
我想保留一些畫面：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rPgaW9z6T
她在圖書館翻著書的樣子；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AqPAEBZbZ
她吃到辣食時眼角泛淚還硬說「不會辣啦」的樣子；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8aAmyIxbP
她在陽光底下說「你很煩欸但我今天就原諒你一次」的樣子。
可是我發現，我記不起來了。
那些畫面好像被誰偷偷替換過。現在我腦中全是她伏在泥地裡哭、渾身都是其他男人味道的樣子。
那一格畫面太強烈了，強烈到把整部電影都刪掉了。
—
那天晚上我沒開燈。
坐在自己房間，窗簾拉著，手機丟在床邊，整個世界只剩我跟一面白牆。
我就盯著那道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enh1YRMB
腦子裡開始播片。
我想像那是一塊大銀幕。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5pAJaq20w
電影剛開始，社團午後的光線柔柔的，她穿著鬆鬆的制服，嘴裡還咬著吸管。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pWcqO8enC
接著是她說「幫我買便當好不好」，我笑著說好，她頭也不回地走掉。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A3KH6bXoC
然後是幾次她喝醉，我扶她回家。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98TBlBsvz
還有一次她生日，我偷偷買了小蛋糕放在她桌上，第二天她發文說「有人好貼心，雖然我不知道是誰」。
那部電影好像還不錯。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aF2kD7tw7
畫面明亮、角色討喜，唯一的缺點是——男主角一直沒出場。
我看到後來才發現：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3YwK3oJVL
鏡頭裡有我沒錯，但我只是背景。我是咖啡廳裡幫忙撿起她掉下包包的路人甲，是大雨中遞傘卻沒被注意的A先生。
我不是演員，也不是導演，更不是剪接師。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wDG3uNrCK
我什麼都不是。
我像個不肯醒來的人，一直坐在夢裡，以為戲還沒演完。
電影早就結束了，字幕早就跑完，連燈都打開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xv0R7Kldc
但我還坐在那裡，一邊發呆一邊回想，等著一個永遠不會出現的片尾曲。
她的人生像一列永不停靠的車，而我連車票都沒拿到過。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WRJ7rSj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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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打開她的社群頁面了。
不是我忘了，而是我一直告訴自己沒有必要。
但今天，我還是點進去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iM8WkwIp
就像某種陳年傷口在下雨天會隱隱作痛那樣，沒有徹底痊癒，只是學會了不去碰。
她更新了貼文。
照片裡，她穿著貼身的細肩洋裝，化了很濃的妝。眼線拉得很長，像要故意遮住眼白的空虛；唇色太艷，笑容卻是僵的。旁邊有個男生摟著她，標籤寫著「#開心的一天」「#好好過生活」。
她笑得好像真的很快樂。
真的嗎？
我盯著那照片看了幾秒。然後滑開、關掉。
我的手指沒有抖。心臟也沒跳快。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MCQa5zF1i
那種熟悉感變成了某種無感——就像走在路上聽見別人喊了某個你曾熟悉的名字，但你沒回頭。
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沒有點愛心，沒有截圖，也沒有轉發給誰說「你看，她現在變這樣了」。
她沒注意我來過，我也不打算留下任何足跡。這樣剛剛好。
然後關掉螢幕，站起來，去陽台澆花。
這房間現在很安靜。風很輕，窗簾被吹得像白色的呼吸。沒有她的照片，沒有她的笑聲，沒有她的氣味。
就連記憶裡的她，都開始淡了。
我曾經以為，會一直記得她的模樣。記得她喝飲料時要加糖的語氣，記得她指著電影預告說「這片一定很好看」的神情。
但記憶是一座漏水的影院。
影像會跑光，聲音會模糊，最後只剩螢幕上殘留的一片白。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pXyyqKW1D
我盯著那片空白時，才發現自己已經不記得她的聲音、不記得她的眼神，甚至連她名字的筆劃都變得陌生。
也好。這樣剛好。
我站在窗前，讓陽光照在臉上，沒有哭。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Zxzql8Owv
她哭不是因為我離開，而是那個能讓她覺得自己還重要的人，走了。
那麼，我不哭，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9svIIHf9o
是不是也代表——我，終於不再愛她了呢？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了。
故事就到這裡吧。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9ftV91FFJ
片尾沒出現，但這場電影，結束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xKp5s0Fy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