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能偵察I：記憶殘痕 - 9. 迷霧有聲

「育……」

黑暗中，有人輕喚著這個名字，聲音溫柔而熟悉。

誰？

尤爾在濃霧中艱難前行，往前方揮了揮手，好似這樣能讓視線清楚一些，然而濃霧卻彷彿有生命般不斷纏繞著他，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育……」

是誰在呼喚？

那聲音溫柔而親切，糅合著深刻的思念與哀傷。

這聲音……他好像應該要認得？

迷茫間，一個名字就要呼之欲出，卻又在剎那間消失無蹤。

「育……小育……」

奇怪，到底是誰？

沒由來地，一股想解開謎團的強烈慾望油然而生。他循著聲源一步步踏去，終於在濃霧中發現一個高大的輪廓，似曾相識的身影讓他下意識想要靠近。

忽然，一道刺耳的尖叫劃破空氣，震得他神魂一顫，黑暗也隨之吞噬了那道身影。

「我要你們……永遠失去……」

什麼？

女子的聲音漸弱，卻沒有消停。斷斷續續的呢喃在不見星光的漆黑中不住徘徊。他忍不住摀住耳朵，直到那含恨的陰冷嗓音化為一聲慘叫，莫名的壓迫感便呼嘯襲來，激起他一陣戰慄。

「育！」

那人的呼喚突然變得焦急而絕望。

痛！好痛！

靈魂像要被撕裂般，劇痛幾乎要淹沒他的意識，唯有那悲痛的嘶吼不停迴盪，在心底劃下一道又一道無法釋懷的傷痕。

不……不要……他不要忘記……

「不要！」

尤爾驚叫地猛然起身，隨即抱住頭，腦袋如被鐵鎚重擊般陣陣抽痛，冷汗浸透了睡衣。

約翰也被吵醒了。他雙眼一睜，就熟練地取過床頭毛巾，為他擦拭汗水，邊柔聲問：「又做惡夢了？」

劇烈的疼意讓尤爾無法回答，只能抱著頭輕顫，直到劇痛緩緩平息，才茫然地環顧四周，終於認出這是他們在休士頓的新家。他勉強擠出一抹蒼白的微笑，用鼻音輕應：「嗯。」

這憔悴的模樣讓約翰十分不捨，輕撫他的臉頰問道：「還記得夢見什麼嗎？」

「不記得。」尤爾搖頭苦笑，傾身靠在約翰肩上，「只記得很可怕，好像有人在說話，但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儘管這不是第一次了，甚至是每隔幾天就復發的老毛病，但他從來沒有一次能記得夢境內容，唯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證明他剛才的經歷。醫院也曾幫他做過檢查，推斷應是那場導致失憶的腦傷所致，卻沒有半點改善方法，實在叫人喪氣。

幸好，約翰從不介意他這時而在半夜吵醒人的怪毛病。

「忘了也好，我的寶貝就是要快快樂樂的。」約翰輕嘆地抱住尤爾，在他毫無血色的唇上吻了又吻，直到唇色恢復了點紅嫩，才滿意笑道：「好了，睡吧。」

「嗯。」尤爾疲憊地打了個呵欠，靠進約翰的懷抱，在他溫柔的拍撫下緩緩睡去，進入另一個夢境。

這一次，不同於剛才的惡夢。

他靠在某人胸前，聽著對方在耳邊輕笑，那低沉而親暱的嗓音，彷彿就是夢中曾輕聲呼喚他「小育」的人。

那人的溫柔與約翰不同，卻像早已融入他靈魂深處，給人一種安心的踏實感，讓他不禁發出會心一笑，也下意識收緊了手臂，像要抓住最後一次重逢。

——這夢太真了，真實得讓緊閉的雙眼流下思念的淚水。

真希望它能再久一點，因為醒來之後，他又要記不得了。

可即便記不得，每次醒來時，總有那麼一瞬，他會莫名難過。

他說不上原因，只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

＊

搬到休士頓已有三個月。平靜的幸福生活，讓尤爾幾乎忘了他進入療養院之前的那段過往，也幾乎要忘了自己與約翰相識後曾經歷過的所有不快。

兩人在市區一個較為安靜的社區租了一間公寓，日子過得安逸且規律。約翰總是將一切生活瑣事安排得井井有條，一如當初所承諾的那般，讓尤爾無需為任何事情煩惱。

這天，他們趁著週末外出採購，駕車來到市中心。

車子在紅燈前暫停，尤爾隨意望向窗外，就被突如其來的異象吸引了目光，「咦？」

約翰聞聲望去，就見一個男人掛在一棟高樓的九樓陽臺外，雙腿不停在半空中踢打，發出語無倫次到教人聽不真切的胡吼亂喊。

底下的行人慌亂躲避，有人打電話報警，有人想辦法施以救援。可惜，男子還沒等到救援，就似被無形的手拉扯般往下急墜，在此起彼落的驚叫中摔得血花四濺，如爛泥般癱在人行道上，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歪折扭曲。

霎時間，尤爾感到四周的一切都慢了下來，彷彿自己被抽離出身體之外，懸浮在空中，以一種異樣的視角俯瞰整個世界。

他猛然想起，《拔個死機》的那封怪信曾經提過：當鬼怪害人時，磁場會變得異常強烈，而他的能力……也會因此被強行啟動。

難道，又要來了？

心中一緊，頭皮瞬間發麻。儘管內心不斷告誡自己不要看，視線卻仍像被某種力量牽引般，緊緊落在那名男子身上，清楚地看見了——

一縷黑氣正盤旋在男人身旁，如同某種原本被遮蔽的東西，忽然顯現於光下。

然後……

「啊！」

尤爾倒抽一口涼氣，終於奪回對身體的掌控權，迅速閉上雙眼，手指如痙攣般緊抓著褲子，渾身不住發抖。

約翰察覺到他的異常，立刻抱住他連聲輕哄，待綠燈一亮，就迅速駕車離開現場。

「還不舒服嗎？」約翰從容地操作方向盤，邊輕柔按摩尤爾冰冷的手，試圖舒緩他緊張的情緒，「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我們只是剛好路過，你別放在心上。」

尤爾微微扯了下嘴角，低聲說：「我知道。」

但從來都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看到了什麼——

就在男人摔死之際，那縷黑氣竟扭曲變形，化作一名穿著紅衣的女子。她將一面畫有白字咒文的黑旗子插上他的頭頂，然後從他體內拖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就在那一刻，一陣轟鳴在尤爾腦中炸開，像是被什麼東西刺穿了意識。幾個陌生的詞彙在腦海中閃過——

黑旗令、因果業債、枉死復仇。

他怔住了，不知那些字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為何自己會懂。

女子似乎察覺到尤爾的視線，轉頭望來，露出一張腐爛的面容，直勾勾地盯著他。

刺骨的寒意頓時自腳底竄升至頭頂，凍得他幾乎要神魂俱散。卻不知為何，靈魂深處似乎有一股力量，不允許他移開視線，要逼他看清眼前的一切。

女子舉起那面黑旗，輕輕一搖。週身黑氣驟然散去，她的身形也隨之消失。

「……」

車子大概行駛了五分鐘，尤爾小心翼翼地睜開雙眼，看向後視鏡，確認那女鬼沒有追來，這才微微鬆了口氣。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讓約翰察覺到異常。

然而，方才閃現腦海的那幾個詞，實在太過詭異了。

他掏出手機，偷偷搜尋「黑旗令」，很快就在一個道教論壇看到簡短的介紹：

「『黑旗令』乃地府閻王特許的復仇令，一般由執法鬼差持有。亦有傳聞指，若怨氣極重、含冤未雪之鬼魂取得許可，也能持此旗回陽間復仇。其作用為『斬因果，還業債』，插旗之處即為勾魂之所。」

這段文字讓他背脊發涼。

他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又為什麼第一時間就能理解這面旗子的用途？

難道……這和自己的過去有關？

依稀間，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浮上。

自己以前……似乎也曾握過這面旗？

——「我，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曾不只一次在心底盤旋，但每當他試圖深挖時，腦袋總會有莫名刺疼，就跟每次做完那些惡夢一樣，疼得靈魂像要被徹底撕碎，教他再也無法繼續探索下去。對於過去，也越加害怕接觸。

可是……

握著手機的手一緊，他迅速鎖上螢幕，趁著絲絲抽痛又要湧上來前，咬牙切斷所有念想。

不行！不管那女鬼為什麼要殺人，也不管自己為什麼會知道黑旗令……他都不想去理解，也不想再被牽扯進去。

一想到曾經歷過的那些痛，他不禁又往約翰靠近了些。

「對了，下週好像有個德國美食展，還記得我們之前一起去的那次嗎？」約翰一邊開車，一邊笑著說：「這次地點就在河畔公園，聽說會有整排的德式香腸攤位，還有你最愛的臘腸狗競賽……」

熟悉的語氣與話題，讓尤爾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他望向車窗外飛逝的街景，感覺自己又被拉回了現實世界。

沒錯，反正只要關掉能力，不聽、不看、不碰那些東西，一切就會好起來……

他悄悄靠近約翰，將頭貼在對方肩上，又一次在心裡告訴自己：

……這樣就夠了。

可惜，現實並未如他所願。

從那天起，惡夢變得更加頻繁了。

每夜，他都會在夢中聽見那溫柔呼喚他的低沉嗓音，感受到那溫暖的厚實胸膛，但隨之而來的，總是女子凄厲的詛咒和無法抗拒的劇痛。醒來後，卻什麼都不記得，只有滿心驚恐與陣陣抽痛。

日復一日，他的臉色愈發蒼白，精神也幾近崩潰。

約翰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他夜夜抱著尤爾，希望能為對方驅散惡夢，但情況非但沒有好轉，還變本加厲。看著愛人愈陷愈深，卻什麼都做不了，他心裡也升起一股無力與焦躁。

有時，尤爾甚至會在夢中呢喃著聽不懂的異語，像在回應著誰。

「Zhì Shì……Zhì Shì……」

Zhì Shì？

約翰眉頭微皺，仔細記下這段夢囈。

這陌生的發音聽起來……似乎是個人名？

他目光一沉，摟緊懷裡又開始落淚的人，陷入沉思。

這一天深夜，尤爾再次從惡夢中驚醒，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這樣下去不行。」約翰心疼輕撫尤爾凹陷的臉頰，實在不忍見他日漸憔悴，「必須找個方法讓你能好好休息。」

「沒事的，只是做了些奇怪的夢而已。」尤爾勉強笑了笑，但疲憊的眼神出賣了他。

約翰思考片刻，提議道：「我明天回診所幫你開些藥，每天睡前服用，也許能讓你睡得安穩些，好嗎？」

他溫柔地吻了吻尤爾的額頭，「你的健康比什麼都重要，我不能再看你這樣下去了。」

「嗯，都聽你的。」尤爾無力地閉著眼，任由貼心的愛人為他安排療程。

此時，身心俱疲的他，看不見陰暗處裡——有誰正悄悄揚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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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10.24.2013｜二版：05.01.2017｜三版：06.14.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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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迷霧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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