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劫【重編版】 - 十九。伍賢

靖武二十七年十一月廿九

十九。伍賢

自作孽，不可活。

「幹！你手穩一點！」

伍賢手又是一抖，陳犁雲痛得沒了罵人的力氣，只是喘著粗氣躺在地上。

伍賢的心臟正劇烈地跳動著，握著破布的手臂隱隱有些發抖，他的左手握緊自己的另一隻手臂，試圖抑制那煩人的抖動。

但似乎並沒有甚麼用。

鮮血源源不絕地在陳犁雲的身上流出，伍賢知道，如果還不趕快替他包紮，陳犁雲恐怕就真的會一命嗚呼。

但……縱使伍賢清楚明白這現實，但他卻無法壓抑自己從心而發的恐懼，直到現在，伍賢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天生帶有對人類鮮血的恐懼。

伍賢咬牙，回頭看向趕去前線的吳勝，心下不禁抱怨，幹嘛要把這種麻煩差事丟給我！

可當他看向陣地那若隱若現的魔民身影，卻又打消了找人交換的念頭了。

陳犁雲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又是一陣大概是對不起，我不想的之類的胡言亂語，只是他的聲音變得更為虛弱，他緊閉著眼睛，喘著粗氣。

「他……他沒事吧？」

伍賢看了過去，發現兩個小孩正站在不遠處，伍賢認得他們，好像是叫宋一和李光義？

伍賢見了李光義，倒是奇了：「李光義，李家人不是都逃了嗎？」

李光義只是撇了撇嘴：「我今天在宋一那邊睡。」

有李家那高床軟枕不要，反倒去宋家那睡地板？這小子莫不是看上了那剛死丈夫的宋姨娘吧？伍賢心下腹腓。

然後他就挨了一腳。

「幹嘛！」伍賢無緣無故吃了一腳，怒氣沖沖的問道。

「你那點想法全暴露在你的表情上了。」李光義淡淡說道：「收斂一點。」

宋一眨著眼睛看著兩人，顯然是聽不懂他們在說甚麼。

伍賢尷尬的輕咳一聲，決定還是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但當他重新看向陳犁雲那血跡班班的傷口時，那該死的手又開始抖起來了。

「你……要不要我來啊？」

伍賢轉過頭來，這下倒是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李光義了。

「阿義你懂醫術的啊？」一旁的宋一奇道：「我怎麼沒聽說過？」

「我小時候跟何大夫就混熟了。」李光義嘆了口氣，道：「我小時候老是弄傷這裡弄傷那裡，一來二去也懂一點包紮，何大夫還想過收我為徒呢，若不是他們全家突然失蹤了，我指不定早就去藥堂做幫工了……」

「那交給你了。」伍賢立馬就把包紮用的破布交出去，別說是李光義了，他現在就算是陳犁雲突然說他可以自己包紮都會信。

李光義拉起破布，看著手段倒真是挺熟稔的。

伍賢站了起來，看向周圍，看見那名叫憐昕的美女正將手搭在那個叫青燐的癡呆衛兵的肩膀上，伍賢的眼睛就忍不住閃過一絲艷羨。

宋一此時亦注意到兩人，奇道：「他們在幹甚麼？」

伍賢一想到青燐正在進行「築闕」，心上那暗自壓下的艷羨又一次湧上心頭，只是搖頭道：「沒甚麼，不要再問了。」

伍賢知道，突破了【通靈境】衛兵和沒有突破的衛兵的待遇可說是大不相同，伍賢以為自己應該是這批新兵中最有希望突破的人，沒想到竟然被這個看著癡癡呆呆的少年先拔頭籌。

宋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便不再追問。

原本嚴重的傷口都被吳勝處理好了，剩下都是只是受傷不重的地方，只半炷香時間，李光義就替陳犁雲包紮好了，揚了揚手，便跟宋一走到別處了。

此時，陳犁雲呻吟一聲，緩緩醒轉過來，看到了李光義和伍賢。

他看了看手臂上的包紮，不假思索地問道：「李光義，這是你包的？」

伍賢想上前，應下問題，可李光義還是道：「是我包的。」

「是嗎？」陳犁雲看了眼李光義，表情微妙地說道：「包得不錯啊……」

他回過頭來，問伍賢道：「現在是誰在指揮？」

伍賢愣了愣，道：「防衛陣線？沒，沒有指揮啊？之前牧陵勉強算一個，但當他走了之後，我們也沒人指揮了啊……」

「沒有指揮？而且之前是牧陵在指揮？」陳犁雲皺了皺眉，問道：「死胖子呢？」

伍賢猜他是在說譚隴，那個暈倒的副守衛長：「譚副守衛長他……」

「他暈倒在地上，現在已經抬到傷患處了。」李光義見伍賢欲言又止，在一旁目無表情地說道。

陳犁雲又是一陣沉默，但他臉上卻沒有任何吃驚之色，彷彿對此毫不意外，他只是接著說出幾個人名：「老方呢？阿根呢？所有能主事的衛兵呢？」

伍賢皺了皺眉，這時得在長官面前多留下印象，便搶著說道：「只剩下我，陳廣，吳勝了。」

陳犁雲又不再說話了，神情卻是有點哀傷，等了一會，陳犁雲便道：「扶我過去。」伍賢聞言，便扶起了陳犁雲，扶了他出去。

陳犁雲看著作戰的前線，看了好一會，喃喃道：「原來如此……」

伍賢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問道：「甚麼？」

陳犁雲回答。「如果這種數量的魔民的話，憑衛兵和村民的實力和數量是擋不住的。」陳犁雲簡單地—下了結論，語調出奇的冷靜。「…但是，牧陵很聰明…他選了個好地方。」

陳犁雲向了向周圍的建築，便道：「這裡幾乎是青木村地勢最高的地方，周圍的建築林立，而更重要的是……」

他看向後方，伍賢也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譚吳李三家的庭院。

「前線的背後幾乎難以被突破，而周遭的建築林立，亦有遮擋的放果。」

「這小子，不簡單啊……」陳犁雲看著前方的法陣，喃喃地道。

伍賢聽見了，心裡更不是滋味，輕輕放下陳犁雲，輕聲道：「陳衛長……我去陣裡幫忙了。」

「你不用去了。」

伍賢踏出的腳步隨即一僵，回過頭來，問道：「為…為甚麼？」

陳犁雲看著他，神色卻是出乎意料地冷靜，道：「你不是衛兵的料，此事一了，你就回去吧……」

伍賢如遭五雷轟擊，結結巴巴地說道：「這話…這話何解啊，陳衛長，我…我這不是做的好好的麼？」

「你連軍勢訣都練不好，更別提殺魔民了。」

「我只是一時失手！」伍賢竭力辯解，道：「我只是……需要更多時間！」

「這代表你的能力就只有這樣。」陳犁雲一臉平靜地為他下了死刑：「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太多了，自認天縱絕才，以為自己只要稍加努力就能飛黃騰達，結果就連些許的苦功都不肯下。」

「我不是好好的進行訓練了嗎！？」伍賢以近乎咆哮的方式吼道。

陳犁雲笑了，道：「你怕血，還怎麼當衛兵？」

「我……」伍賢還想著能怎麼爭辯，可眼淚已爭先掉了下來。

伍賢跪下，將頭壓在土上，泣聲道：「求求你……不要趕我走，我不想再……」

他不想被家人再罵是沒出色的長子。

他不想再每天沒日沒夜的在農田工作。

他不想再被心愛姑娘嚴詞拒絕。

他也想被人以尊敬的目光注視。

自那一日起，他便下定了決心，他也想被人以尊敬的目光注視，他也想不再平凡。

他也想成為人上人。

伍賢是人，可他同時也不覺得自己像人。

「當衛兵，真就有這麼好嗎？」2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zoZpKFNEt

可在伍賢對面的侍衛長，竟問起了這問題。

伍賢驚訝地抬起頭，陳犁雲臉上帶著苦笑，他重新躺下，望向天空。

「我也跟你一樣。」

「我為了出人頭地，出賣了自己的兄弟，姦污了我心愛的姑娘。」

「最後，我換來的就是這侍衛長的位子。」

陳犁雲看著伍賢，重覆道：「我負了所有人，只為了這該死的侍衛長。」

伍賢正愣愣地聽著陳犁雲的話，卻緩緩聽見一陣馬踏聲傳來。

一輛馬車正歪歪倒倒的往這邊駛來，魔民也沒撲上去，馬車竟也漸漸往這邊靠來。

伍賢回過頭來，定睛一看，竟是李家老爺子跟李家的一名青年往這邊駛來。

「李爺子……？怎麼回事？」不遠處的李光義看見，不可置信地道。

伍賢呆呆地看著往這邊駛來的馬車，心下一片混亂，李家明明都已經逃走，怎麼又回來了？

陣型的前線也一陣混亂，有人說要去接老爺子回來，又有人說先解決掉陷在陣中的魔民，陳廣正高喊著想指揮甚麼，卻很快被雜亂的爭執所淹沒。

正當伍賢一片混亂，不知所措時，旁邊的陳犁雲聲音顫抖地道：

「你回來了……」

伍賢低下頭，只見陳犁雲一臉驚惶地指著遠處的屋頂。

伍賢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竟也真的看見屋頂上正坐著個人，穿著乞丐裝，手上提著甚麼。

李光義也見到了，眼睛暴瞪，像是難以置信地說道：「何大哥……？」

伍賢記得，青木村姓何就只有何醫師一家，可在幾年前不是已經……但瞧著確實和他記憶中何醫師的長子樣貌相似。

「滾開！滾開！」

當伍賢腦海一片混亂之際，一道怒喝聲傳來，李家馬車也到了附近，但卻不見減速，徑自往這邊衝來。

伍賢往陣前跑去，高喊著讓李老爺子減速，但駕著馬車的李家小子卻彷彿充耳未聞，在他背後的李家老爺子眼睛暴凸，狀若瘋魔，高喊著讓他們滾開。

幾乎不留下讓他們思考的時間，馬車猛地衝入了陣中。

法陣如常地發動，馬車猛地減速。

李家小子咬牙，想勒繩停馬，可下一刻身體一僵，猛地跌落在地，背部插著一柄匕首。

李家老爺子接過韁繩，繼續催馬。

其他人不是被嚇著了，就是反應不過來，此時，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在伍賢的腦袋出現：將此劍飛擲而出，將李家老爺子打落馬下。

伍賢鐵劍出鞘，一咬牙，便要擲出。

「滾開！」

一聽到老爺子的聲音，伍賢猛地想起了他們家那仍在抵押在李家處的田地，他那年老的雙親。

伍賢下意識收劍。

下一刻，馬車猛地撞開幾件柵欄。

重新加速的馬匹正瘋狂嘶鳴，猛地一腳踢到伍賢肚子上。

伍賢頓時感覺全身一輕。

伍賢被踢飛到一旁，意識瞬間變得模糊，他竭力睜大眼睛，卻看見一隻又一隻魔民往這邊走來，他想跑，可意識卻逐漸遠去。

伍賢絕望地閉上眼睛，眼淚緩緩地流了下來。

何穆站在屋頂上，手上拿著河木的人皮面具。

他一臉沉默地看著馬車駛向法陣。

直到馬車衝破法陣，他才緩緩嘆了一口氣。

他在憤怒？

他在快意？

他在悲嘆？

沒人知道。

良久後，一道冰冷聲音響起。

「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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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伍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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