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惡魔 - 2018.04（２

　　距離下班還有不到半刻鐘，田雲申不時偷看手機，度秒如年。

　　「怎麼了？放工約了女朋友嗎？新仔。」

　　田雲申連忙收起手機，抬頭一看，上級劉警司倏地出現。

　　「沒、沒有這回事！」

　　「哈哈！不用緊張，我不是河伯，大可以輕鬆一點。」

　　何良雨對規則的執著可謂眾人皆知，而劉警司的形象、處事作風則恰如相反。

　　「他對自己太過嚴厲了，經常緊繃著神經，現在終於退休，該好好放鬆一下。」

　　田雲申回想起下午的事，不禁露出一抹微笑。「每天睡到自然醒，應該是放得好鬆了。」

　　劉警司眨眨眼，問：「喔？新仔最近有探望過他？」

　　雖然想答就在幾個鐘頭前，想了想還是作罷。

　　「對，上週末見過一次面。老人家很有精神。」

　　「是喔？」劉警司搔搔頭，意味深長地說：「有精神固然是好，但願不會胡亂發洩。」

　　「什麼意思？」

　　「４０年來對周遭、對自己的嚴厲，所造成的壓力已超出想像。如今一夜之間解放，不知道會不會鬧出什麼事？」

　　劉警司經常一矢中的，但今次田雲申認為是上司多慮了。

　　「例如，突然變得視酒如命？或是尼古丁上癮嗎？」

　　何良雨一向滴酒不沾，而且從未吸過一口煙。田雲申能想到的「鬧出什麼事」，極其量只有上述兩點。

　　劉警司又大笑一聲，拍拍田雲申的肩膀。

　　「話說回來，如果是『正事』呢？」劉警司明顯在擔心何良雨，田雲申決定向他透露下午的事。

　　劉警司聽得一臉懵懂，田雲申招招手，雙手呈喇叭狀貼近耳邊。

　　「這、這顯然違反了規則！」

　　沒料到同一句話會出至劉警司身上。田雲申心感不妙，以為以他的性格，這種稍微越界的自發性行為會得到允許，看來規則就是規則，鐵一般不可違反。

　　劉警司忽然沉默，表情也嚴肅起來，「我記得……今天我們都是值『上午班』吧？」田雲申暗付話題轉得那麼快，沒料到劉警司雙手呈喇叭狀，在他的耳邊輕語。

　　「一會兒，我倆去拜訪河伯，如何？」

　　「咦？」

　　「其實我一直也想再次目睹『神探』的風采，然而他一向也不太理睬我，沒有你做中間人，他根本不會向我透露半句。」

　　「可是，劉警司不是還有肇事逃逸的案件要調查嗎？」

　　「別看太多電視劇，一向都是下屬去辦的。」

　　「可是——」

　　「別再可是了。」劉警司再度大笑，這次重重拍打田雲申的背部。「一會兒可別先走喔。」

　　「哈哈哈……」田雲申不禁乾笑，心想這兩人的作風果然截然不同，正因如此，才會惹何良雨不滿。倒是劉警司完全沒放在心上，他豁然開朗、毫不計較的性格，也是眾人皆知。

　　下班後，兩人前往何良雨的往處。故勿論見田雲申，見到劉警司不請自來，何良雨有一瞬間想直接關門。

　　「哈囉，神探。我們來當華生喔。」劉警司擅自脫鞋內進。

　　何良雨氣得差點心臟停止，田雲申只好不斷致歉。待心情稍稍平伏，他才好意思問道：「不知道手犒解讀得如何？」

　　「那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完成的事。」

　　零亂的桌面比起午時變得更加零亂，切好的楊桃只咬了一口，便被一大堆文件擠至角落。定神一看，那些都是７年前兇殺案的調查資料。

　　何良雨狠狠地「嘖」了一聲，「罷了，反正我也有搞不懂的地方……」隨後還在罵髒話。接著拿起手犒複印本，問翻弄著調查資料的劉警司：「喂，我想知道手犒的來源。」

　　劉警司完全不在意對方的不禮貌，還露出一副「終於輪到我出場」的滿意笑容，「李大富豪二房的次子，李育德。他於一次拍賣會高價投得一個瓶中信——信件便是如今手中的手犒。」

　　「拍賣會？拍賣者是誰？」

　　「七旬老翁，在東龍洲沿岸撿鋁罐賣時時，意外發現瓶中信。他沒有隨手丟掉，而是發現到它的價值，於是聯絡相屬機構公開拍賣，最後由李育德入手。」

　　拍賣會嗎？田雲申還是首次聽到手犒的來歷。

　　「等一下，警方可以以協助調查的名義借用手犒吧？」何良雨問。

　　「當然有，只不過公開拍賣之前都沒有透露半點消息，直到警方介入之際，手犒已歸李育德所有。」

　　李育德今年３０出頭，已擺脫了一般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形象。他是樂隊「STOOOOGES」的忠實紛絲，分屍一案令他深受打擊，而警方遲遲未能偵破案件，令他既氣憤且失望，因而決心自己尋找犯人。

　　「他認為兇手是誰？」

　　劉警司頓了頓。

　　「是惡魔。」

　　何良雨差點暈了過去。

　　事源在６年前的電視台案件特輯，為了收視率，不惜在分析案件的同時加入大量怪力亂神的元素，更稱眾人因為召喚惡魔觸犯禁忌，落得分屍下場。如此胡鬧的電視節目當年罵聲連連，被評為不實報導，然而卻有一小撮人對此深信不疑。萬萬沒料到李育德是其中之一。

　　何良雨揮了揮手，追問手犒的來源，「手稿的筆跡鑑定結果呢？」

　　「正如你所見——顯然不想敗露筆跡，用非慣用手去書寫。這方面暫時沒有得出結果。」

　　「或許……不是『人』的筆跡呢？」田雲申揚聲，兩人不禁皺起雙眉。他緩緩亮出手機，打開通訊軟件的群組，數十位同事正熱烈討論著手犒，「在手稿公開之前，警方內部不少人也把惡魔之說當作戲言。可是才經過一個下午，召喚惡魔之說已有壓倒性的支持者。多數人認為，６名死者不是皆缺失一部份殘骸嗎？那些拼湊起來的身體，便是供惡魔憑依的『容器』。」

　　何良雨直勾勾看著年輕人的眼眸，兩人對望了好一段時間。

　　「鑑於屍體被分屍，即管犯人在殺害５人後分屍再自殺，自己的屍體也需要他人進行切割，換言之『第７人』的存在是理所當然。」何良雨握緊複印本，情緒隨之變得激動，「我們的工作是拼命思考，從線索中尋找『第７人』，並以殺人重罪將其逮捕。而非將解釋不了的事情都推卸給虛幻的惡魔，單論這一點，我譽要把惡魔之說粉碎得體無完膚，一改警隊的無能風氣。」

　　「『第７人』嗎……」劉警司嘴裡唸唸有詞，忽地大叫一聲，「對於『第７人』的身份，『神探』不是早已鎖定了目標嗎？」

　　針對『第７人』的身份，警方的懷疑對象超過半百，而何良雨一直所懷疑的對象由始至終也只有一個人－－林寄旋，主音劉政達的好友。

　　「喔？林寄旋嗎？」田雲申對「林寄旋犯人說」並不陌生，全因這是何良雨被冠上「神探」稱號的開端。

　　林寄旋與劉政達從小相識，於高中頻頻合作創作歌曲，直到畢業前也是形影不離的死黨。期後林寄旋讀不上大學，繼而追夢，全力發展音樂事業，但事與願遺一直寂寂無名－－其後突然向劉政達組成的樂團進行提告。

　　林寄旋提告「STOOOOGES」樂團抄襲歌曲。

　　一向走「Ｒ＆Ｂ」曲風的林寄旋為了轉型，嘗試加入搖滾元素，沒想到新作就與「STOOOOGES」樂團的派台歌有幾分相似。當年歌迷不以為意，認為是不起眼的歌手單純想炒作話題，然而一個又一個的證據證明林寄旋的歌曲更早發佈，輿論便一面倒批評「STOOOOGES」樂團涉嫌抄襲。

　　而最後的結果——林寄旋放棄提告，至今原因不明。傳言他受到威脅，於是果斷放棄。

　　儘管林寄旋對「STOOOOGES」樂團抱有恨意，可惜早在調查初期已得到了有力的不在場證明，但何良雨一直緊咬不放，更作出了數十個可能的犯罪手法，結果通通因未能解釋不在場證明而被唾棄。當時在警局一時流傳開來，成為笑柄，被稱為神經病的警探，「神探」稱號由此而生。

　　「哼！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林寄旋的不在場證明，他一直跟博威利害一致，在重要的時候撒謊，就能輕易得到不在場證明。」

　　博威是一位漸入晚年的男士，是個氣象愛好者。他稱當時在東龍洲測試颱風風速，巧遇正在挑戰米高‧積遜的經典４５度的林寄旋兩兄妹。期後邀請兩人到他於東龍洲租借的小屋渡過颱風夜。

　　而博威則對「STOOOOGES」樂團的鼓手黃辰梓抱有恨意，博威有一位失蹤十年之久的女兒——博美萍，她與黃辰梓屬情侶關係，失蹤前曾前往黃辰梓的公寓。可是，後來黃辰梓聲稱戀人並沒有到訪，公寓的閉路電視證實了他沒有撒謊。博威則深信愛女的失蹤跟黃辰梓有關，曾當面對質。另一方面，黃辰梓很快走出悲痛，旋即與紛絲亂搞男女關係。

　　「所以，你證實了林幸慧撒謊？」劉警司投來期待的眼神。

　　林幸慧是林寄旋的妹妹，颱風當日意外擔任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對「STOOOOGES」樂團有殺意的兩人「巧遇」東龍洲，無論怎麼樣的詭辯也會引起警方懷疑，因此能夠同時證實兩人的第三方證言顯得特別重要。

　　因警方不會採用親人之間的證詞，因此林幸慧只能為博威作不在場證明，擁有他人作證，屆時博威就能夠名正言順為林寄旋作不在場證明了。若要懷疑林寄旋和博威聯手殺人，便不得不把一併懷疑林幸慧是共犯。

　　哥哥犯罪，妹妹幫手隱瞞的案件屢見不鮮。何良雨曾在拘留３人期間，巧妙地讓３人陷入囚徒困境，遺憾沒有任何收穫，其中重大嫌疑人林寄旋更表現得毫無破綻。

　　「沒有。不過我總算找到林幸慧與『STOOOOGES』樂團的關聯。」何良雨低頭看著劉警司，額上的皺紋猶如龜裂的木紋。

　　劉警司不由得閉往呼吸。

　　「我私下調查所得，林寄旋放棄提告的原因在於妹妹收到死亡恐嚇。某程度而言，林幸慧也對『STOOOOGES』樂團懷有敵意吧。」

　　「聽是聽懂了——即便如此，殺意也只是針對『STOOOOGES』樂團而已。曾均廷和梁佩韻又哪來惹上殺機？一個經理人，一個紛絲，毫無關係。」田雲申問。

　　何良雨向後一仰，表情放鬆了不少，「很可惜，７年都沒有調查到誰對梁佩韻抱有殺機。反倒是曾均廷遊走於電影界和樂壇，傳言經常在私底下與三合會成員來往，暗地裡應該惹上不少了仇家。」

　　劉警司摸著下巴，說：「大概是仇家找上門，為了封鎖訊息，連樂隊成員和梁佩韻都一拼殺掉吧。」

　　事實上除了何良雨之外，其他調查人員也往這個方向調查，繼而洐生邪教舉行儀式大量殺人的說法。

　　「話說回來，手犒當真有助找出『第７人』嗎？」田雲申環抱雙臂，複印本夾在重疊的前肢間。

　　何良雨搔了搔頭，「第一位死者，經理人曾均廷的死，你們怎麼看？」

　　田雲申難免感到錯愕，明明是觀眾，忽地變成講者。他鬆開雙臂，雙手緊握手犒，非常認真地翻看第一晚的內容。

　　「密室殺人嗎？其關鍵在於犯人利用什麼『外力』關門。就我所知的一些推理小說，門扉壓根就沒有鎖上。防盜鍊沒有鎖上，陳倫修不過是在假裝解除。」

　　「劉政達於門外目睹掛上的防盜鍊，這又該如何解釋？」劉警司立即投來疑問。

　　「莫非兩人是共犯？」

　　「再者，曾昀廷被發現時，臉朝上躺在床上。」何良雨躺下來，模擬當時的情況，「他的胸口，橫插著一把刀，刀鋒朝左。」

　　手犒的確白紙黑字寫明捅了一刀，而且還有平面圖示意當時的情況。

　　何良雨把手犒捲成筒狀，摸擬手執一把刀，「犯人在破解防盜鍊後，看到熟睡的曾昀廷，」高舉「刀子」，插進自己的胸口，「刀子刺進去－－再拔出來。」

　　「拔出來？」

　　「喔！」劉警司搶在何良雨之前進行解釋，「當人被利器刺中的時候，實際上傷口會被堵塞，流出的血量反而會很少。但手犒寫著『只有床單染了一片血紅』，換言之刀具曾被拔出來，鮮血才會泉湧般流出傷口。」

　　「可是，把拔出來的刀具再一次插進傷口……」田雲申抓了抓頭，一臉感到不可思議，「是為了什麼啊？」

　　「天知道？更甚，」何良雨拍拍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刺進曾昀廷胸口的刀具，其指紋顯示錘式握法－－即是普通握錘子的方式－－如果硬要以這奇特的方式刺穿曾昀廷的胸口，手腕必須向前挫曲直至朝下。」

　　「這、這又是為了什麼啊？」田雲申感覺自己變成只會問「為什麼」的角色了。

　　「……」「這個嘛……」

　　沒料到，除了「神探」何良雨，連劉警司也碰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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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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