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惡魔 - 2018.04（３

　　隔天，田雲申瞪著鄰塵桌面的座台式電話發呆。

　　白色的外殼泛黃，放置聽筒的凹槽出現明顯的花痕，形狀與四方形的聽筒如出一轍，猜測年齡應該有自己的一半。另外，聽筒的蜂窩狀外殼四周泛黃問題更嚴重，或許不是氧化發黃那麼簡單。

　　擁有人是位有點年紀、外貌娟好的妙齡女士。好幾年前還會化妝上班，結婚生子後每天素顏，且身型嚴重發福，昔日的魔鬼身材只能在腦海裡回味。

　　而發黃的聽筒，是油脂長期積聚的成果，靠近一點即會嗅到獨特的惡臭味。他有時候會用酒精擦拭，然而「羅馬不是一天建成」，區區300ml的酒精只能為鼻子帶來一瞬間的舒緩，直到再也嗅不到「熟識」的氣味，方才驚覺自己已嗅覺疲勞。

　　看一眼腕錶，距離下班還有兩小時。

　　他已經急不及待想再次造訪何良雨的公寓，繼續昨晚未完的討論。昨天聊到曾均廷的死後，劉警司因隔天排早班提早離場，雖說同樣要早起的田雲申揚言少睡幾個小時沒關係，最終還是被轟了出去。

　　或許，「神探」需要時間一個人獨自思考。田雲申如此思付。

　　「新仔，今日同樣時間喔！」

　　下班後，劉警司作出邀請，手上還有一份厚厚的文件夾。

　　「對了，新仔知道河伯愛喝什麼嗎？」

　　田雲申想了想，老一輩不外乎茶或咖啡吧？

　　「我想買一些當作謝禮，昨晚那樣硬闖當真不好意思。」

　　聽後田雲申會心一笑，假如這次手犒的討論可以拉近兩人關係，自己就成了最大功臣。後來兩人往超市買了一些飲料，因為不知道何良雨愛喝什麼，所以一次過買了咖啡跟茶包。來到他的公寓已到晚上８時許。

　　「太晚了！」何良雨開門的一刻大聲責斥，青筋暴現。劉警司帶著笑臉致歉，一面遞上塑膠袋。

　　「喝茶？還是喝咖啡？」

　　「我不喝便宜貨。進來再說。」

　　劉警司向田雲申打了打眼色，接著彎腰脫鞋。田雲申心想，今晚應該會很熱鬧。

　　「廚房在那邊轉角，茶葉有很多，隨便泡一壺吧。」

　　劉警司丟下一句「借用一下廚房」便消失在客廳轉角。田雲申坐在昨晚同樣位置，發現桌面比昨晚要更零亂，吃了一半的泡麵放置一角，還有更多的調查資料。

　　未幾，劉警司捧著茶具和熱水壺出來。

　　「在這之前，我有事想拜託『神探』調查。」

　　「喔？」何良雨挑起一邊眼眉，緩緩放下手上的手犒。劉警司遞上事前準備的文件夾，打開一看，是近期連續肇事逃逸案的調查資料。附加一份死者名單。

　　田雲申這才想起此案由劉警司負責，要依賴「神探」幫忙，可見案件並不單純。

　　「案件有這麼辣手？」何良雨問。

　　劉警司開始倒茶，田雲申挑了一杯，可是太熱了馬上鬆手。反觀何良雨一面看著資料，一面面不改容地喝茶。

　　劉警司點點頭，說：「所有案發地點皆發生在深夜的十字路口，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現場沒有『影快相』。」

　　「沒有市民提供行車記錄嗎？」

　　「相當遺憾，至今一個也沒有。顯然犯人事前做足了功夫，專門挑選難以調查的地方犯案。昨晚再次犯案，至今一個月出現了４名犧牲者。」劉警司指向第４名死者的個人資料，死者是一位黑得像煤炭的華人，旁邊附加綽號「黑炭」，「這名死者與前３人不同，他持有香港、台灣兩地戶籍，長年留居台灣，早半個月才到訪香港，卻不幸遇上殺人魔。」

　　「唔……」何良雨發出悶哼，「我退休了，把這些資料交給一般老百姓……」

　　「不，既然你已打破先例調查，就別談什麼規則了。更何況，這個案件緊急得多！」

　　「緊急？」田雲申反問，旋即理解當中意思，「難道……事件涉及旅客？」

　　劉警司比了一個拇指，續說：「沒錯。看這個勢頭，犯人多半會繼續犯案，若果下次再次涉及旅客……如果香港警察未能破案，將有損國際形象。身為警司，我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故此，我需要借用『神探』的推理。」

　　何良雨沉默良久，把資料重新放進文件夾，開腔道：「我理解事情的嚴重性了。好吧，我答應幫忙。」

　　劉警司衷心道謝。田雲申看在眼裡，暗地裡為兩人感到高興。

　　「好，接下來談談第二晚的事件。」

　　經過一天時間，田雲申已對手犒作出初步的推理。

　　「這不是明擺著嗎？犯人就是劉政達。」田雲申劈頭就說。

　　「刀具呢？」劉警司即時反駁，「門縫不到一公分，就算刀鋒能過，刀柄也會被拒之門外。」

　　「窗戶呢？率先用繩索懸掛在窗外呢？」

　　「劉政達如何得知會被關在這間房間？」

　　茶好像變涼了，田雲申伸手想拿，但劉警司暗示「喝你的飲料吧」只好放棄。他沉默片刻，繼續說：「唔……所有房間的窗外都懸掛著一把刀？」

　　何良雨搖搖頭，道：「太顯眼了，而且需要事先準備，曾一度外出找獨木舟的眾人不可能沒發現。」

　　「唔……正如張冠的推理，既然是劉政達的私人別墅，建築時加設了機關也不奇怪。想必所有房間也有類似的機關，而開啟方法只有劉政達一人知道。不少推理劇都是這樣演的。」

　　何良雨連忙否定機關一說，「我看過建築設計圖，別墅沒有任何奇怪的機關。

　　「再者，即使解釋到刀具的由來，本來因為嫌疑而被關起來的劉政達，居然殺掉與他同在一個房間的陳倫修，這個發展，只會進一步加深自己的嫌疑。在推理劇中，我沒見過行事如此魯莽的犯人。」

　　「姑勿論犯人，有些地方我真的搞不懂。」田雲申翻著手稿，越是搞不懂內容，表情就越緊繃，「劉政達稱自己睡著了，沒有目睹凶案過程。說來奇怪，催眠期間睡著了，為什麼陳倫修沒有喚醒他？

　　「另外，門扉由鐵鏈和Ｕ型掛鎖製成反鎖效果，進入門扉時多少也會製造出聲音。雖然那樣的聲響不足以吵醒熟睡的人，但陳倫修不可能沒聽見吧？聽到門外有異狀，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喚醒劉政達？繼續思考下去的話，犯人攻擊他的期間，為什麼沒有揚聲求救？」

　　「我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個。」面對眾多問題，何良雨輕描淡寫地回答。

　　「犯人在第一時間割開陳倫修的喉嚨，這成為了他的致命傷？」劉警司猜測。

　　何良雨上身前傾，眼神一瞬間變得凌厲，「當年的驗屍報告，陳倫修的喉嚨被利器割開，的確是致命傷。之不過，他身上還有搏鬥的痕跡，很可惜犯人透過門縫偷襲刺穿喉嚨並不成立。而嘴巴也沒有被塞住或捂起來的痕跡，所以在被割開喉嚨之前，他理應有足夠的時間發聲求救。思考及此，我便開始感到納悶——他並非沒有求救，而是不需要求救。」

　　劉警司兩眼一轉，「莫非，你懷疑陳倫修……？」

　　「喔？」何良雨嘴角泛起微笑，反問：「為什麼？」

　　「陳倫修是被關起來的犯人，但貿然殺人只會加深嫌疑，在那個局面，他需要一個突破口——等待張冠或黃辰梓獨自開門的瞬間——他會二話不說把對方殺掉，假如劉政達因嘈吵聲而醒來，大可以告訴他解決了犯人，繼續熟睡的話，生殺大權就掌握在陳倫修手上。可是，一切都未能如願，陳倫修反過來被殺。」

　　「那麼，『不知道是誰』反殺掉陳倫修後，為什麼沒有喚醒劉政達？而且又有什麼理由要佈置現場？切斷右腿又有什麼意思？」

　　何良雨一次過拋出數個疑問，劉警司環抱雙臂沉思，反而田雲申積極回答。

　　「不管是誰殺害曾均廷，但抱有殺機的人，應該不止一個。反殺陳倫修的犯人，他擁有與陳倫修一樣的目的，但理由顯然不同。還記得曾均延的死相嗎？一開始保有全屍，唯有在晚上才失去右手，顯然犯人在殺死陳倫修後，才思考到把罪名推卸給惡魔那些超常自然的事物上。」

　　何良雨頻頻點頭，十分肯定田雲申的推理，然而——

　　「然而，這個推理有一個漏洞－－犯人好應該擁有與陳倫修搏鬥留下的痕跡，可其餘５位死者都沒有明顯的搏鬥傷痕。」

　　「咦？」田雲申不禁愣住，「既然犯人不在５人當中，那會是誰？」

　　何良雨緩緩道出三個字。

　　「『第７人』。」

　　手犒先前已清楚描述沒有外人，即管「第７人」是必然的存在，但出現的時機顯然不對。

　　「……該不會，手犒是假的？」劉警司只能得到這個假設。

　　何良雨看一眼手上的複印本，默默搖頭，「不，手犒是真的。我只是按照當前的情報作出合適的推理。」

　　手犒內容沒有造假，卻與現實相違背，田雲申直覺感到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三人沉默的關係，氣氛突然變得僵硬，田雲申想到昨晚提到的群組，如今經過一天激烈的討論，訊息量已過千。

　　「說起來，惡魔之說有一套解釋。」

　　既然陷入僵局，不如參考其他說法。田雲申亮出手機，開啟聊天程式，他翻查記錄，手指頭滑了幾秒鐘才找到相關內容。

　　「廁所鏡上的通靈板，不是用唇膏圈起Ｂ、Ｐ、Ｍ三個英文字嗎？」

　　調查資料的確有一幀廁所鏡子的照片，手犒中描述是眾人喝醉後玩「碟仙」的通靈板。

　　「他們認為，那是巴弗滅（Baphomet）三個英文發音的第一個字，Ｂ、Ｐ、Ｍ。」

　　「巴弗滅？真是奇怪的名字。」何良雨答道，其實他絲毫不感興趣。

　　「首先，巴弗滅這個名字就算沒聽過，也會在其他地方曾經『見過』－－羊頭惡魔，如此簡單的描述，腦海應該會馬上浮現影像吧？」劉警司也在群組當中，對此還作過資料搜查。

　　「的確有。」

　　「其次，巴弗滅是惡魔之一，要召喚惡魔，需要複雜的儀式。而碟仙請來的鬼仙終究是東方的『仙』，並非西方的『惡魔』，當他附身在劉政達身上後，打算把樂隊所有人的靈魂和身體一部份當作祭品，奉獻給惡魔巴弗滅。」

　　「……」何良雨扶額搖頭，顯然不能夠接受，「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一時東方，一時西方，把兩者混為一談，不覺得有點兒戲嗎？」

　　「不，碟仙是碟仙，祭品是祭品，兩者是完全獨立的事情。首先鬼仙以人格的方式入侵劉政達的身體，但因未適應而沒有強行切換人格，直到陳倫修意外進行催眠，令鬼仙有機會得到劉政達的身體，旋即瘋狂殺人。」

　　「若然犯人是劉政達的『第二個人格』，好應該會留下搏鬥痕跡吧？」

　　「關於這個嘛～」田雲申再次滑手機，把眾人的結論複述一遍，「解離性身份疾患的病人－－即人格分裂者，在人格切換的時候，身體特徵與習慣會隨之改變。現實中比較特殊的案例裡，瘦弱的患者會在切換的同時變成彪型大漢，而留在彪型大漢身上的傷痕，會在切換回瘦弱人格的同時，於瞬間消失。」

　　何良雨微哼一聲，道：「所以惡魔蘇醒是一場意外，陳倫修是被自己害死？」

　　田雲申露出堅定不移的眼神，連續點了五次頭。

　　「有趣。」何良雨拍拍手，「想必陳倫修當時一定非常驚恐，而且他應該是史上第一個與惡魔搏鬥的人類。我倒是很好奇，『惡魔』有沒有把右腿給吃掉，再由人格切換來消除撐起的肚皮？」

　　「這個嘛……好像沒有。之不過，他們自稱深信惡魔儀式之說，都是經過苦思後認為是不可能犯罪才甘於屈服，並非所謂的放棄思考。老實說，以現階段來看，一日不能解釋搏鬥痕跡，我依然會比較支持惡魔之說。」

　　何良雨沒有回答，只是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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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4（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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