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 - 霧夢．夢霧

她在走。

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走。

在一片混沌之中。「內布妤拉......」

茫茫的濃霧之中，似乎有人正低沈沙啞的呼喚。

「是誰在那裡？」她問，四顧一番，卻什麼也看不見。

「快過來......」磁性的嗓音似乎充滿無限的誘惑，內布妤拉感覺到雙腿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帶領著她靠近聲源。

她心中藏著一絲隱隱的恐懼，但更多的卻是好奇跟忐忑。

她以為自己不可能會看見聲音的主人，而會永無止境地在霧中打轉，沒想到，迷濛的靄靄之後浮現了一個淺淺的身影，隨著她的靠近而越來越清晰。

「星雲......嗎？」男人晃了晃手中長長的煙管，吐出一口青煙。

「你竟然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內布妤拉睜大眼睛，捕捉到他自言自語般的低喃。

「這個國度早在巴別塔出現之前便已經存在。」男人淡淡的解釋。「語言從來不是問題。」

「好吧。」內布妤拉在身後勾起了手指頭，平視著坐在搖椅上的男人。「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卻還不知道你的誒。你叫什麼呢？」

「叫我主人。」男子孤傲地微微仰起下巴。

「蛤啊？」

「我是這裡的主宰。」他瞥了一眼內布妤拉。「怎麼，妳有意見？」

內布妤拉搖頭，「原來是個中二病。彼得在叫我了，我該起床了，再見，主人。」說完話，她的身影頓時散了開來，剎那消失得一乾二淨。

主人「咦」了一聲，稍稍坐了起來，但轉眼又癱回頹靡的模樣。

「呵。」他又吐出一口煙雲，伶仃的身影，在無邊無際的滄茫孤單。

—

「誒？怎麼又是你？」內布妤拉驚問。

主人挑眉，似乎在說：「怎麼不會是我？」

「我很少夢到兩次同樣的東西，何況是你這種我沒有在現實生活中看過的人。這不合邏輯啊。」她嚴肅有條理地回答。

「誰的夢，有過邏輯？」主人反問。

「嘖，跟你說話好麻煩。」內布妤拉抱胸。「有話快說。你似乎，上一次就想跟我說些什麼？」

「不錯。我要妳當我的學徒，我下一任的繼承者。」主人第一次正面地直視內布妤拉，單薄的背部挺直，雙腿平放在地面，蒼白的皮膚幾乎能透出青綠的血管，銀白色的短髮朝四面八方亂翹著，無光的鋼藍色瞳孔是兩個無底而迷濛的深洞。

他的五官雖然不是多出色好看，但整體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一種殘敗凋零的美。

她覺得如果要用一項物品形容主人，那他便像是世界末日後，天地之間餘留下來的最後一朵花。

「......為什麼是我？」內布妤拉納悶。

「因為妳叫內布妤拉......」主人淡道。

「......我不信！」

「隨便妳。總之，妳必須在我這裡學習三年，三年一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主人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還有幾不可見的淺笑。

「我可以拒絕嗎......？」內布妤拉問。

「不行。」主人站了起來，身高出乎意料的比內布妤拉足足高了兩顆頭。他踩在地上，激起了一陣四竄的白霧。

轉身向搖椅後方走了幾步，驀然回首，「過來。」他伸出手臂，另一手又端起煙斗，悠悠地吐了一口白霧。

內布妤拉眨了眨眼，抬頭看他。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VZfrTMW1R

主人不耐地俯身牽起她柔軟的手掌，拖拉著大步往前走。

隨著他們的前行，霧氣漸漸退去。

「這是妳父親的夢。」

「哦，父親啊。」內布妤拉看著坐在金山山頂，喝著美酒，擁著女人，高聲笑罵的男人，低低歎道。

主人沈默了幾息，才道：「我的工作便是要將人類記憶中，抑或是想像中的片段，拼湊成一個看似沒有意義，但其實又存在邏輯的夢境。」他抽了口煙，接道：「對我而言，每做一份工作，酬勞便是他們腦海之中的月光，不論是記憶之中，還是想像出來的。月光是我生命和能量的來源，唯一的來源。妳到時候也會有妳自己的一種，懂嗎？」

「......果然很中二。」內布妤拉鄙夷的「嗤」笑了出來。「等等，而且你之前不是還問說『誰的夢，有邏輯？』嗎？咦，不對，所以其實你當時想表達的就是，所有人的夢都很有邏輯？」

「我很認真。」主人對她的態度感到不悅，皺起眉頭。

「好啦好啦，我知道呢。」內布妤拉擺了擺手，道。

主人臉色微沉。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wBfIIAvVP

內布妤拉深呼吸了幾次，才道：「抱歉。」

「反正夜晚也將結束，妳走吧。」

「嗯，那......明晚見......。」內布妤拉揮揮手。

—

清晨，內布妤拉吃著管家彼得所做的早餐，一個人坐在可以容納數十人的長桌尾端。

她吃得很慢，因為總覺得忘記了一件事情。

努力的思考了一陣，最終無果，她也無所謂地放棄了。

—

當晚。

「我夢醒後似乎記不得你誒，但來到這裡以後卻又全部想起來了。」內布妤拉道。

「等到妳更能掌控夢境，便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而會顛倒過來。

「今天來看一個老婦人的夢，等妳熟悉入夢，就要開始學習操控。」

「哦，一定要手牽手走嗎？」

「對。」主人臉上露出「妳以為我就願意嗎」的表情，綿綿不絕地吹出一口煙。

兩人消失在白靄之後。

—

一星期後。

是夜，相攜著在雲霧中行走的兩人忽然停了下來。

「妳做什麼？」主人問向突兀地止住腳步的內布妤拉。

「我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是真的了。」她摸了摸下巴，道。

「是嗎？」

「是啊。所以我要道歉，為上禮拜那一次惹你生氣道歉。」內布妤拉道。「我可以解釋。」

「不需要。」主人拒絕。

「哦，可是不解釋我會吃不好睡不好。」

「與我何干？」

「......我很少跟我父親相處，雖然知道他大概就是那樣子，可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他很多的記憶跟幻想，不只是夢裡面出現的。很讓人失望啊，我的父親。」內布妤拉笑了笑，「反正就是這樣，所以我很不爽。」

「......今晚，由妳來決定夢境的劇情。」主人長長地吐了一口雲。

「好啦。」

—

一個月後。

主人察覺到身旁的少女今晚格外地安靜，於是轉頭看向內布妤拉。

只見她雙眼之中亮光閃爍，宛若眼皮之下的不是綠色的眼珠，而是無垠的星空。但過了一陣子，那點點光芒又漸漸黯淡，被雲靄取而代之，絲線般的白霧從她瞳孔裡飄蕩出來，晃動著凝聚成形，變成一隻白鴿，揮動著翅膀，消失在夢境中的藍天白雲。

內布妤拉由於使力過猛，因而頭暈目眩，呼吸急促，膝蓋一軟，便跌坐在地。

主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妳做得很不錯。」

「是吧是吧，我也這麼覺得。哈哈！」內布妤拉氣喘吁吁地笑。

—

三個月飛逝。

「記住我接下來所說的咒，一字都不能遺漏，妳必須默背直到滾瓜爛熟。從今天起，每次上課前都要朗誦一次。」主人平靜地道，但難掩話語之中不容忽視的肅穆。

「『吾願捨棄凡胎肉體，成為黑夜之子民，夢境之主宰。天地為証，星月為憑，雲霧為縛......」』他娓娓道來，不急不緩，流暢而毫無停頓地說了五分多鐘。

「『吾願捨棄凡胎肉體，成為黑夜之子民，夢境之主宰，嗯，天地為証，星月為憑，誒......雲霧為束......？」內布妤拉勉勉強強地背了一小段，第一次不行，第二次毫無錯誤地念了兩分鐘，第三次，第四次......，她終於能完整地說完。

看著主人面上的欣慰安心之色，她的滿足感和成就感頓時飆升，喜滋滋又帶著些許不捨地被彼得叫醒。

—

五個月後，在學生食堂。

「內布妤拉，妳為甚麼最近總是在翻雜誌？」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OsIkFXXoc

「嗯？還好吧。安妮，妳不覺得這件衣服很好看嗎？」內布妤拉問。

「我看看，嗯，是還不錯。」安妮湊過去瞄了一眼。

—

內布妤拉穿著想像出來的白色洋裝，整理了一下腰間紅色緞帶所綁出來的蝴蝶結，忐忑地站在主人身前。

主人一如往常的抽著煙，靠在搖椅上輕輕擺動，只露出一個側臉，且面上表情依舊神秘莫測。

「嗯，今天的課程是什麼呢？主人。」內布妤拉略微尷尬地問。

「學會如何分裂妳的意識。」

「這......是什麼意思？」內布妤拉感到疑惑。

主人轉身面對她，也不見他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但內布妤拉有一瞬間卻覺得眼前的人影是由千千萬萬個平面的影子，上下左右地交錯、移動、分開、再合體而組成的一個立體的人形。

說不出的顏色，道不明白的沖擊感。

眼花繚亂之際，內布妤拉眨了眨眼。

四周早已不是霧茫茫的灰白色，而是重疊著繽紛奪目的無數個夢境，耳中是此起彼落吵雜的說話聲，以及各種節奏怪異的音樂，混合而成的「嗡嗡」怪響不斷地貫穿她的腦海。

她不禁目瞪口呆，原地轉著圈，不停地傾聽著、觀察著圍繞在一旁跑馬燈般交叉播放的一幕又一幕。

但才過了數十秒，內布妤拉便有種五臟都在翻騰的不適感，她搖搖晃晃地摔倒，閉上眼，伸手捂住了耳朵，蜷縮著乾嘔了幾聲。

主人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四周終於又重回安寧。

「讓我休息一下吧，主人。一下子就好。等等再上課。」內布妤拉耳中轟鳴，眼冒金星，勉強地開了口。

然後，她卻莫名地在夢裡睡著了。

—

從認識主人的那一天算起，如今正好過了一年整。

內布妤拉已經可以在轉瞬之間創造出上百個人的夢境，她對那些原本看似繁雜且困難至極的步驟，現下都了然於胸，除了熟練度和經驗大大不足之外，其他的事情她皆做得十分出色。

她也習慣了主人帶著幾分孤僻，幾分傲嬌，幾分沈默難懂的刁鑽性格。

她還漸漸滴適應了沒有一刻安寧的生活，不論早上或是深晚，她的意識都清醒無比。

雖然內布妤拉每夜都在夢境之國裡面不辭辛勞的學習著、工作著，但卻從不會感到身理上的疲倦，反倒有一種精力過剩的躁動。

不過，與主人相處時，她都能找回平靜。

那種令她喜悅的溫和安然。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9woY5xsS1

—

內布妤拉進步神速，主人認為她簡直就生來擁有為這種工作而打造出來的頭腦。

她可以不費半分力氣似的，一心多用，一邊笑嘻嘻地和主人隨意的聊天，一邊轉眼卻完成了千百人的夢。

她有無窮無盡的創意，嶄新的想法，燃燒不完的熱情，總是能製作出最好的夢境，也就是最符合對象心理的夢境。

內布妤拉喜歡想像著自己正用人們腦海中破碎的意像作為布塊；來自點點星光的能量為動力；飄渺的縷縷霧氣為絲線，紡織著一場又一場的夢。

而她是幕後不為人知的英雄，在深夜裡黑甜的夢鄉中守護者人們。

那是少女純粹的、多情的、又浪漫的幻想。

—

內布妤拉今晚穿著墨黑長裙，略施淡妝，看起來比平日成熟豔麗了許多。

「主人。」她忽然站到他的面前，難得不安地玩著手指。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NZJCae7LT

「嗯？」

內布妤拉下定決心似的放下手，抬頭，將臉貼近主人。「雖然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不對，是好像超喜歡你了。」她天真的眨了一下眼。「該怎麼辦？」

他幾乎能數出她有幾根眼睫毛。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PZGFyxJ0q

「......涼拌......炒雞蛋？」拒絕的話終究是說不出口，他，口不擇言。

「你在說什麼呢？」內布妤拉不滿地道。邊說話，又邊漫不經心地靠近了幾分。

「妳做什麼？唔......」主人掙扎。

「吻你啊。」內布妤拉將嘴貼著他的唇角，輕輕地笑了起來。

—

學校，午餐時間剛結束。

同學A：「Nebula，妳什麼時候開始會在食堂裡面睡午覺了？」

同學B：「而且還一邊睡覺，一邊傻笑。」

內布妤拉：「妳管我。蛤？哪有人會邊傻笑邊睡覺啊？」

同學C：「妳這是在變相地承認自己不是人嗎？」

內布妤拉：「......殺了你喲，羅伯特。」

—

當晚，卻是內布妤拉這兩年來第一次沒有做夢。

一覺黑暗地睡到天亮。

她心不在焉地上了半天的課。

中午吃飯，沈默許久的她忽然開口：「妳們昨天有做夢嗎？」

朋友們紛紛搖頭，「怎麼了？」有人這麼問。

內布妤拉搖頭，用力咬了一口彼得做的三明治。

—

三十天後。

「雷歐登小姐，這一個月裡，請問妳有哪一堂課不是在睡覺？」校長坐在辦公桌後，嚴厲地問向內布妤拉。

「史頓夫人，我很抱歉。」內布妤拉低著頭。

「雷歐登，看著我說話。」校長冷聲道。

內布妤拉抬起她消瘦的蒼白小臉，露出青黑的眼袋。

「雷歐登小姐，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校長史頓驚呼。

「我只是......很累。」內布妤拉無力地道。

「妳生病了嗎？需要我通知家長嗎？還是妳先休息個三天，再來上學？」

「不，請不用打給我父母。麻煩史頓夫人幫我請三天的假就好了。」內布妤拉道。「只需要告知管家來接我就就可以了。」

—

轎車中，彼得平穩而訓練有素地開著車。

「小姐妳究竟怎麼了？」彼得擔心道。

「......少管我，彼得。」內布妤拉不耐。

從後照鏡中望見彼得受傷的表情，她嘆了一口氣，又道：「抱歉彼得，我只是心情很不好。」說完，她便按下了按鈕，升起了隔開駕駛座和乘客的玻璃罩，看向窗外陰雨綿綿的灰色城市。

她深陷在柔軟舒適的皮椅之中，想像自己正抽著煙，吐出一口白雲，玻璃窗頓時起了一片霧氣。

起霧的面積卻漸漸縮小，最後，什麼痕跡也沒遺留。

她閉上眼睛，擠出眼角的淚。

—

內布妤拉是在汽車停下的晃動中醒過來的。

彼得沒有叫醒她，而是像抱著孩子一般地擁著她，走到了臥房裡面。

他溫柔地將內布妤拉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關門前，他低聲道：「晚安，我親愛的孩子。」

內布妤拉忍不住鼻頭發酸，眼眶泛淚，但終究卻是什麼也沒說。

—

她在走。

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走。

在一片混沌之中。

但，沒有人用低沈的嗓音呼喚著她，呼喚著「星雲」。

內布妤拉面無表情，眼神空茫，木愣愣地拖著雙腿向前移動。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是三分鐘？三十分鐘？三個小時？三十天？還是三年？三百年？

她不知道，也無意於瞭解。

她忘記了許多東西，但那一份執著的痴，那一份無法自拔的戀，卻在空寂的心中不斷地迴盪出酸楚的感覺。

有誠懇的聲音勸告她忘記，放開那痛苦的來源，但她不想聽，就算那是為她好。

內布妤拉摀住耳，奔跑著想逃離那令她迷惑，繼而懷疑自己的勸誡。

她覺得自己似乎都要分裂成兩半。

一半苦守著她破碎的心，一半卻化成了飛鳥，自由地展翅，逃離這個虛無縹緲的世界。

雖然不願承認，但在內心裡的某個角落，她累了，難以背負的疲倦淹沒她，讓她窒息。

內布妤拉隱隱聽見一個熟悉而蒼老的聲音在哀求她睜開眼睛，身前的景象也隨之顫動了起來。

但是。

昏暗的朦朧之中，一絲光芒晃過，慘淡而遙遠，熠熠閃爍著彷彿隨時要熄滅。

微弱，但那卻是希望。

—

內布妤拉已經三天沒有醒過來了，彼得萬分擔憂。

家庭醫生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但她緊閉的雙眼卻仍是不願張開。

再一天，第三天她再不甦醒，便得將她帶去醫院。

—

內布妤拉在霧中撒腿狂奔。

追上那道光，似乎成了她人生唯一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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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清而冷的明亮是主人身周的光暈。

他皎白潔淨的身影泛著寒意，但卻莫名地令內布妤拉胸口發暖，產生出了一絲溫度。

她大步地跑動，卻在離主人十步遠處放緩步伐，無聲無息地，帶著幾分怯意，慢慢靠近。

似乎是有所感應，主人停下腳步，回首。

纖細柔軟的銀白色頭髮在霧中若隱若現地被甩開，然後悄然飄散，淺藍色的眼珠鎖定女孩。

主人驚問：「妳......妳怎麼在這裡？」

「我為甚麼不能在這裡？」內布妤拉的眼睛恢復了以往的神采，亮得驚人，似乎是燃燒著兩簇熱烈的火焰。

「還有，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麼這三十二天又十個小時裡，我沒有夢見你一次？」她吼著，用力抹開淚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要找下一個安分乖巧又聽話的徒弟了？你絕對會後悔的，因為我可以改！而且不會有人再比我更聰明更有天份了！」

主人定定地望著她，只低聲說道：「......妳瘦了。」

內布妤拉聞此，愣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來，撲向主人的懷中。

她雙腿勾住主人的腰側，手臂緊緊纏繞著他的脖頸。主人被撞擊地後退了幾步，站穩後，悄悄地托住內布妤拉的大腿，以免她滑下來。

內布妤拉在他的頸窩間擦乾了淚水鼻涕，猛然抬頭吻向主人的唇。

她又啃又咬，還時不時地舔個幾口，像小狗一般，只知道磨蹭，而絲毫不得其要領。主人臉頰暈紅，雙眼迷離，內布妤拉身後霎時便出現了一面牆，他令她的背部抵住牆面，不至於跌落，便伸手將內布妤拉的臉壓向自己，如顛如狂地吞噬著她的唇，她的舌，吸食著她香甜的津液，攻城略池般狠狠地舔過她口中的每一個角落。

「嗯......」內布妤拉輕輕綿綿的呻吟驚醒了主人。

他猛然拉開了她的臉。

內布妤拉卻不願鬆開，仍然糾纏攀附在主人身上。

「放手......」主人啟唇，想嚴厲厭惡而堅定地說道，但聲音卻被扼殺在喉嚨裡，只有模糊的音節溢出，宛若充滿歡愉的歎息。

他感到萬分羞恥，粗魯地一把拉下內布妤拉，轉身便走。

「不要離開，不要再離開我了......」內布妤拉牢牢抱住他的腰側，將臉頰貼在他清瘦的背部。

主人發現他無法挪動腳步，就算他們處於他所創造出來的，本該是密不透風、無懈可擊的隱密幻境，也無法抵制內布妤拉的侵入，更無法反抗她兩隻嬌嫩手臂所組成的脆弱禁錮。

主人覺得，這是一種他已經不能再承擔的狀況。

潰堤的感情大浪一般地襲來，他不知道還能再支撐多久。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DqCcrZoO

他想放棄，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

但卻再也沒能踏出離開她的下一步。

—

一個月後。

靄靄雲翳之中。

「由於妳資質愚鈍，我決定將課程延續為四年。」主人這晚冷靜地宣布。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1SHh7S0yr

「怎麼會？你還有什麼沒教好的？」內布妤拉睜開閉起的眼睛，幽幽的翠綠光芒閃現，她疑道：「我明明都做得很完美啊。」

「還有很多細節的地方妳時常不注意。我還不放心就這樣讓妳掌控夢界。」

內布妤拉嘟嘟嘴，「切，好吧。嚴格的老師。」

—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04yDlJil1

「你真正的身體在哪裡啊？」內布妤拉靠在搖椅邊，仰頭問主人。

「妳要做什麼？」他放下手邊的煙斗。

「沒啊，就很好奇。說不定有機會還可以去拜訪你呢。」一直仰著脖子很酸，內布妤拉低下頭，翻動著手中的小說。

「我不會告訴妳的。」主人明確地道。

「咦？為什麼？」這下內布妤拉好奇了起來，趴在搖椅的扶手邊，瞪大眼看著主人。

主人本來還能淡定地與她對視，沒多久卻瞥過臉，然後又坐立難安了一陣子，節節敗退的他才道：「我的身體很醜。」

「啊啊啊，你剛剛是不是臉紅了？是不是？」內布妤拉大叫。「什麼？怎麼會醜？你不就長這樣嗎？」

「我沒有臉紅。」主人矢口否認。

「你又沒有鏡子你怎麼知道？」

主人沈默，最後才道：「我的身體很老了。」

「很老？」

「......對。」

「比我老多少......？算了，不重要。」內布妤拉滑回地面，咕噥了一句：「年齡不是問題。」

「妳說什麼？」

「沒事。」

—

「人因夢想而偉大。我偉大的工作。」

「主人，這不是這樣用的吧。」

「有夢最美。」

「誒，這句話倒是沒錯。」內布妤拉用力扯開打結的頭髮，看了一眼主人。「喂，你今天怎麼了？」

但她什麼也沒看見，因為主人的臉被他吐出的濛濛白煙給遮掩住了。

「咦？這是什麼？一把木梳？」內布妤拉突然發現手邊精緻而美麗的物品。「卯尼！這是你送我的嗎？你真是太棒了！」

主人什麼也沒說，只靜悄悄地又噴了一口輕煙，藏匿他嘴邊的笑。

—

「我叫卯尼。」

「好哦，主人。」內布妤拉梳了梳頭髮，和糾結在一起的卷毛鬥爭著。

「以後叫我卯尼。」

「啊？哦，卯尼。」她換了一撮頭髮，繼續梳。

「嗯。」

「卯尼？」她將木梳仔細地放進口袋。

「嗯？」

「Máni？北歐神話的月神？」

「......嗯。」

「小月？」

「......」

「小月月？」

「......內布妤拉，住口。」卯尼用力噴出的濃霧，覆蓋住了他和她。

—

「妳住在哪裡？」卯尼晃了晃煙斗，問。

「溫坡街，27a啊。」內布妤拉看著不知道是何人夢裡電視中的電影，不太想被打擾。

「不，我是問國家。」卯尼揉了揉眉間。

「英國，倫敦。」趴在地上的她，晃了晃雙腿。「霧都喔霧都，你看我們跟霧有著千絲萬縷的緣分誒。我們一定是命中註定要相識。」她回眸朝搖椅上的卯尼笑了一下。

「......大概吧。」卯尼望向夢境邊界的白霧，慢道。

「那你呢？卯尼。你到底住在哪一個國家啊？」內布妤拉窮追不捨。「哪裡呀？哪裡呀？快告訴我！」

卯尼閉口不言。

「好，你不說！那我自己猜！」她嗔怒。

「你那歐洲人的臉孔跟氣質......法國？」

卯尼毫無反應。

「跟我一樣，英國？」

沈默。

「義大利？」

「德國？」

「丹麥？」內布妤拉瞄了卯尼幾眼。「接近了，是嗎？」

「挪威？」她擊掌大笑。「啊哈，就是這個吧！」

「卯尼是挪威人！你看，我又多知道了你的一件事！」

—

夢境在師徒倆人的身周，一如往常快速地飛轉。

內布妤拉伸完懶腰，在卯尼腳邊舒服地打滾。偶然間瞥見了什麼，她眼中星光閃閃，開口道：「卯尼，那是我母親的夢誒！」

「不知道會不會有我？」內布妤拉坐了起來，雀躍地問。

夢境張闊展開，包圍住他們的四面八方。

內布妤拉臉上仍掛著淡淡的笑，但是，迎面而來的聲音畫面卻令她和卯尼措手不及。

曖昧的呻吟和喘息，糾纏的肉體，晃動的床幔，吱呀作響的木床。

糜爛至極。

內布妤拉的臉先是豔紅，然後轉瞬卻褪成慘白。

卯尼迅速地吐了一口煙霧，拉著她退出夢境。

他看到了，床上的四個人之中沒有一個是內布妤拉的父親，而且，這場夢是回憶，不是幻想。

卯尼舉起手臂，有一瞬間升起了想將脆弱瘦小的女孩圈進懷中的衝動，但他終究只是摸了摸內布妤拉金褐色的長髮。

他以為她會哭，卻出乎意料地發現，內布妤拉只是低下了頭，嘴角抹不去的是那依舊明媚的笑意。

內布妤拉輕顫的眼皮緩緩闔上，遮去瞳中其他的情緒。

而卯尼也壓下心頭的躁意，以及滿腦子白花花的交纏肉體。

他側過身，不敢再去看內布妤拉微微彎曲的纖細脖子，還有她瑩瑩的乳色肌膚。

深呼吸了好幾下，緩和了情緒，他才感覺到發燙的臉頰開始降溫。

—

「我的身體在xxxx療養院裡面。」卯尼這晚忽然道。

「嗯？你再說一遍，我抄下來！」內布妤拉的聲音高亢。「這是在暗示讓我去探視你的意思嗎？」

卯尼無言以對。

—

七月。

「彼得彼得，這個暑假我想去挪威玩玩。」內布妤拉抱著彼得的手臂撒嬌。

「沒問題，小姐。」彼得慈愛地拍了拍她的頭，「還想順便去哪裡嗎？」

「不，不用了。我只想深入瞭解挪威。」

「哦，這有什麼原因嗎？」

「秘密。」內布妤拉神神祕祕地笑了起來。

彼得也眯起了彎彎的雙眼，包容地拍了拍她鬆軟的頭髮。

—

「卯尼，我要去看你了。我現在就在飛機上誒！」內布妤拉用力地搖晃著卯尼的椅子，幾乎讓他嗆了幾口煙。

「......」

「你放心，你再老再醜我都不會嫌棄你的！」她信誓旦旦地說著話，沒看見卯尼白霧之後澀然的表情。

「卯尼，難道你就沒有想表示什麼嗎？」她扮過他的臉，讓他面對著她。

「哦。」卯尼垂下眼皮，讓沈默填滿他們之間的空隙。

「哼，真掃興。我還是回去看電影吧。」內布妤拉放開卯尼，挺直身體。「咦，我剛剛看到一半的是哪一部啊？算了，回去就知道了。」

「不要太想我啊，到時候見，卯尼。」她無憂無慮地消失在他眼前。

卯尼動也不動地坐著，霧中似乎還殘留著內布妤拉鶯啼婉轉的清脆嗓音，他伸手一抓，再張開掌心，裡面卻什麼也沒有。

—

內布妤拉狡猾地打發走了彼得，用自己天真善良甜美的少女臉孔，混進了卯尼所在的療養院。

沒多久，便找到了他。

半開的百葉窗漏進了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在卯尼腦後的白色枕頭上，也令他銀色的頭髮閃閃發亮，燦爛奪目。

卯尼的皮膚依舊是半透明的泛這青色，但卻不復平滑，而是堆疊著層層歲月的痕跡。

但內布妤拉卻相信，他一定萬分願意用青春來換取不再寂寞的時光。

卯尼睡姿十分平穩，胸口以下都包裹著被子，然後兩手臂壓在身體的兩邊。

內布妤拉飛快地脫下自從五歲戴上後，十一年來從未離身的項鍊，趁著護士背對著他們，偷偷摸摸地戴在卯尼脖子上。

留戀地瞟了他最後一眼，想著那條項鍊，她真的相信，冥冥之中是上天讓他們命定要相遇。

內布妤拉希望替他洗澡的護理人員不要丟掉它，嗯，反正她是不會給他們機會的。

—

內布妤拉爬樓梯到療養院的頂樓四樓，走出陰影，她張開雙幣，感受了一下和煦的陽光和清風，隱隱還能聽見樓下人們的談笑和說話聲。

今天是一個很適合離開的日子呢，她顫抖著笑了笑。果然還是會恐懼嗎？她模向了脖子，才發覺一直以來帶給她勇氣的物品已經不在身邊。

於是只能口中默念著卯尼的名字，閉起眼，飛快地衝了出去。

有一瞬間，她飛了起來。

最後的自由，最後的翱翔。

從此，她便會永久地屬於夜晚。

—

「內布妤拉，妳在做什麼？」卯尼看著散發光芒的她，大驚失色。

「吾願捨棄凡胎肉體，成為黑夜之子民，夢境之主宰......」她沒聽見他。

「不！停下！內布妤拉！」卯尼拼命地往霧中的她奔去，但卻莫名地無法靠近，只是在原地不斷的做著徒勞的掙扎。「為什麼？」

「.......無怨無悔，放棄人間百般疾苦，愛憎嗔痴......」

卯尼憑藉著強大的意志力，一步一步地前進。

他在走。

在一片混沌之中，前行，直直地朝向他唯一光明的所在。

卯尼雙手不懈的努力著，手指承受著幾乎能粉碎骨頭的力量，嘗試著碰觸到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邊的內布妤拉。

「......全心全意引夢織夢，直至呼吸終止之日，或是宇宙崩解之時。」內布妤拉說完，才意識到卯尼就在身旁。

她滿面淚水，面容像是一朵枯萎的殘花，嘴角卻勾了起來，就算掛著沈重的悲傷。

「叫我主人。」她眼中的星光被滾燙的淚液淹沒，是朦朧的璀璨。

「不，內布妤拉，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卯尼愣愣地，表情帶著不可置信。「這不值得。妳不該這樣子！」

她笑，目光中是洞悉的透徹，還有無限的悲哀。「我怎麼會讓你為難。」她看著他的驚慌。

「......妳......知道了？」他青白的臉色又慘淡了幾分。

「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我......我看得出你的掙扎。」內布妤拉慢道。「我知道每一任主人都必須設法讓繼承人的肉體損毀，在繼承人毫無退路的情況下，不容許任何的質疑以及返回的機會，逼使他完成交接的契約。是這樣的吧？我為此苦惱地思考了很久。」

「我對不起妳......」卯尼心頭一片痛楚，她終究是什麼都知道了。憑她的聰慧，當初怎麼會以為她不可能發現？

「內布妤拉，」卯尼下定決心，「快回去吧！這裡......不適合妳。」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hzvfnkYRx

「那你當初幹嘛逼我當你的徒弟？」她漫不經心地問。

「我錯了。」他不能再辜負她了，既然配不上那純粹的、誠摯的感情，他只能如此回報。「但請妳先回去吧。誓言還能再破解，就讓違約的懲罰下降在我身上。」他頓了頓。「不要讓彼得還有妳的朋友們擔心。不是還有那個羅伯特嗎？妳捨得他們？」他苦澀地道。

「彼得？羅伯特？那都是誰？原來你一直在偷偷觀察著我？」內布妤拉笑了笑。「......算了吧，我沒力氣回去了。」

「讓我做回主人，我把妳送回去。」

「不要。」她道。「聽好，卯尼。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所以，與其讓你永生不死，然後有機會在我死後碰到下一個能像我一樣能創造出夢境的女孩，我寧願立刻送你走。」

「做一個乖女孩，內布妤拉。再聽我一次，最後一次，聽我的，好不好？」

「我比較希望你去死。」她將臉瞥到一邊。「反正我也一定會在死前找到下一個繼承人。你絕對不用擔心我把你一個人留在死後的國度。」

兩人沈默了片刻，她猛然睜開了眼睛，瞳中無邊的燦煥星空前所未有的絢爛，宛若綻放著無數繽紛的煙火，又彷彿誕生著一個全新的宇宙。

她深深地凝視著他，輕道：「你要在那裡等我哦。」然後便使出渾身的力量，最後的擁抱，繼而毅然決然地向前跨了一步，帶著整個碩大無邊的夢境，穿透卯尼，與他交身擦過。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Ftt6fsDAC

她將他留在空無一物的黑暗裡面，他沈睡後寂靜的意識。

—

內布妤拉仰頭，張大了眼睛，瞪視著虛無的雲霧。

就算......就算再也沒辦法相見，雖然你從來不曾真正地信任過我對你的情誼，都沒有關係，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孤獨，以後，就交給她來承擔。

願卯尼能得到最終的安息。

Requiescat in pace, my beloved Máni。

—

醒後，卯尼下了床，也不顧驚駭無比的護理人員，飛奔著逃了出療養院，跑向不遠處的大醫院。

他感到呼吸困難，肺臟灼痛，頭腦暈眩，但，他一份一秒也不能浪費。

—

卯尼讓護士查出了內布妤拉所在的病房，拄著拐杖吃力地前行著。

在電梯裡稍作喘息，卯尼察覺到自己起起伏伏的胸口皮膚，不斷地與金屬物件摩擦，於是伸手進衣領裡面掏出了一條項鍊。

靜靜躺在掌心的吊墜靈巧可愛，銀色鐵絲彎成的月亮的弧度，金色鐵絲則成了星星的形狀。兩件東西被黑色的緞帶穿心串在一起。

卯尼有想哭的衝動，但他只是抿了抿唇，一不注意卻咬破了嘴，嚐到鮮血的滋味。

電梯門一開，他便又全力趕往她。

恰好是家人探訪的時間，但房中卻只有一位管家模樣的老人。

卯尼衝了進去，幾乎是跌到她插滿針筒的身上。

「你是誰？」老管家驚問。

「就讓我和她，相處最後一刻。」卯尼上氣不接下氣。「拜託你了，彼得。我和內布妤拉是舊識。」

「小姐怎麼會認識你？」彼得半信半疑。

「我......我之後會再和你解釋。」卯尼不想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浪費屬於他們兩人最後的時間。

他靠近床頭，顫巍巍地捧住了內布妤拉的臉，自己枯老的手指、覆滿褶皺的皮膚和她嬌嫩的臉頰是強烈而刺目的對比。

他的心在瘋狂的絞痛。

「你......你在做什麼？」彼得被老人的舉動嚇到。

溫熱的淚水砸落，滴到內布妤拉挺巧可愛的鼻頭。卯尼深深凝望著她，她纖長的睫毛，微微翹起的菱唇，玲瓏的耳朵，還有總是帶著一圈光暈般的金褐色捲髮。

卯尼憐惜而溫柔地撥開內布妤拉的瀏海，艱難地俯身，用唇親吻了她微微皺起的眉心。

然後，在彼得的叫喊之中滑下床，「砰」地跌落地面。

眼角仍然掛著最後一滴淚，卯尼無聲地吐出最後一口氣息。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h2eF9oEUy

—

醫護人員進進出出之時，沒有人發現，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頰邊滾落的一串晶瑩光芒。7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824VuJfJ

—

多年後。

「你想長生不死？」

「對。妳能在夢中達成我的願望嗎？」

「可以。我還可以讓它成為現實。......做我的徒弟吧，孩子。」

「妳真的做得到？而且，看起來才十六七歲的人有什麼資格叫我孩子？」

「只要你捨的得，我便能幫你達成。還有，我其實已經度過了一段很漫長的歲月了。」六十八年，我已經等待了六十八年。

「我才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呢。一個受排擠欺負的孤兒，有什麼捨不得的？」

「......那好。你只要在我身邊學習三年，三年之後，我便可以功成身退了。」少女稚嫩的臉龐露出釋然的表情，還有一絲幾不可見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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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爆字數了。

雖然感覺好像還可以再寫什麼，但我沒力了。

辛苦所有看到這裡的讀者大人，真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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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夢．夢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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